他们不懂攻守易势的大道理,就是觉得特别解恨,特别扬眉吐气。
以前北虏耀武扬威,动不动就来边关寻事挑衅,践踏关外军屯农田牧场,毁坏庄稼,抢夺牛羊,掳掠人口。
边关官兵只能闭关紧守,唾面自干。
直到嘉靖四十三年,胡兵部执掌三边,局势逐渐逆转,但是今日之局面,却是第一次遇到。
看着欢呼雀跃的将士们,王崇古大致想通了太子殿下的部署。
将计就计,狠狠地打俺答汗的脸。
为此他做好了多手准备,先是山西大同宣府三边加强戒备,严守以待。
同时调集滦河戚继光善于对付骑兵的步军,再征调东六翼骑兵,整军西进,从后翼威胁俺答汗。
俺答汗是漠南雄主,心里能够权衡得失利弊,不会像辛爱、图们汗那样鲁莽。他见事不可为,狠得下心。
说不定刚才晕倒就是装的,给自己和大家一个台阶下。
这一次,虽然两军并未正式交战,但里面的刀光剑影,比一场真正的战役还要凶险。其中一环稍有意外就是一场殊死血战。
王崇古转头对马芳说道:“马伯爷,我们都被俺答汗给骗了。”
“王督宪为何这么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传说俺答汗每战必胜,就是因为他得到了长生天的眷顾。”
马芳点点头答道:“这个传说老夫也听说过。只是后来谍报侦查局探明,只不过是俺答汗每次出征之前,都会去翁观神山,向长生天祈福问卜,得到神谕后才兴师出征。”
王崇古问道:“对!这一次南下,俺答汗有去翁观神山吗?”
“不知道。”马芳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汪侍郎肯定知道。”
“对,汪太函肯定知道。他肯定还知道俺答汗其它习惯,出征前的某些习惯,只是我们没有注意到,但谍报侦查局通过暗桩细作,应该都收集到了。
马伯爷,薛易入城当晚就去拜会了汪太函。”
马芳马上明白。
薛易这是在确认俺答汗有没有去翁观神山祭天,以及其它出征前的习惯。
任何将领出征都有各自的习惯,比如自己,一定要在荷包里装上七枚洪武年间的铜钱。
薛麟出征前一定要把头盔点上朱砂。
戚继光一定要抄一首诗。
为的就是心安,暗自祈求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俺答汗一定也有。
太子殿下通过相关禀文的蛛丝马迹,发现了俺答汗这些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习惯,察觉到俺答汗其实在虚张声势。然后定下此计,叫薛易到大同,先与汪道昆确认俺答汗没有下定决心开战,再行此险计。
想不到大获成功,不费一刀一枪,就把俺答汗的威严打击得粉碎。
王崇古想明白了这些,看着周围兴奋激动的将士们,他喟然感叹道:“马伯爷,老夫突然觉得自己老了,真得老了。”
马芳嘿嘿一笑,意气风发地说道:“值此今日一役,老夫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有使不完的劲。以前老夫没有念想了,今日不同,老夫决定,好歹要把兰溪伯加封到兰溪侯!”
镇关堡的消息传到榆林城,霍冀马上把急报给到切尽和把汉那吉。
“这一次是太子殿下在力保你们两家,以后定要记住殿下的恩德。”
切尽噗通跪下,把汉那吉也跟着跪下。两人对着东边京师方向,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转向霍冀,又磕了一个头。
“殿下保全天恩,切尽赴汤蹈火,誓死效国以报之。霍公活命之恩,切尽斗胆请拜霍公为义父,请从霍姓,还请霍公成全!”
把汉那吉说道:“俺也是!”
这段时间,霍冀对智勇双全的切尽着实喜爱,骁勇的把汉那吉也爱其鲁直,于是顺水推舟地应道:“即如此,也是老夫的荣幸。”
“谢义父!还请义父为我二人取名。”
霍冀想了想,“你二人自靖边入明,切尽,你就叫霍靖,字”
“忠明!义父,孩儿请取字忠明!”
“好,你就叫霍靖,字忠明。把汉那吉,你叫霍边,字就叫靖边吧。”
“好!”两人欣喜道,又磕头说道:“孩儿霍靖/霍边,拜见义父!”
霍冀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镇关堡消息传回京师,徐渭拿着塘报第一时间禀告了朱翊钧。
“俺答汗回师后一直卧病不起?”
“是的殿下,说是气得吐血了。但还有余力御下,掌控右翼三万户诸部。”
“那就是还无性命之忧哦,身体真好,这都没气死他。”朱翊钧当即传令,“传令给戚继光,所部在三不剌川进行操演,演练马步军配合,如何打马军。再在三不剌川一线勒石,分明漠南东西界线。
然后各部自回驻地,陕甘、山西抽调的马步军逐一回防。
魏学曾加兵部尚书衔,迁为平辽总督,主持东北军政事宜,李成梁、萧文奎本职不变。霍冀加兵部尚书衔,调任直隶总督,主持山西大同宣大三边防务。
曹邦辅以兵部尚书,总督陕西、宁夏、甘肃三边军务,驻兰州。”
徐渭心头一动,“殿下,我军下一步是青海?”
“趁他病要他命!这次狠狠打了俺答汗的脸,想必未来两三年,蒙古右翼会暗潮汹涌,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我们先从青海下手,收拾盘踞在青海湖的青海土默特部,进而降服吐蕃旧部,克复朵甘思宣慰司,剪除俺答汗的羽翼。”
“殿下英明!”
“谭纶调回京师,掌兵部,入督理处平章军事。王崇古”
朱翊钧沉吟了一会,“刑部黄公身子有恙,多次上疏请辞归乡,召王公回京,出任刑部尚书。”
“遵令旨。”
朱翊钧在脑子把要办的事情过了一遍,没有什么遗漏,正要叫徐渭退下,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文长先生,刚峰先生许久没听到消息,他微服私访去了哪里?”
徐渭一时愣住,俺答汗在哪里我知道,海瑞在哪我真不知道啊。
423.第422章 海瑞在哪里?
423.
海瑞在哪里?
他现在曲阜以东的新泰县。
新泰县位于小汶河旁,泰山以南,属于济南府。它地处沂蒙山区,位于蒙阴、费县、沂州、沂水、莒州、日照以及南直隶海州等地通往泰山的要道上。
五台集镇,南边是白马关,西边是九女关,是这条要道上的非常重要的一座集镇。
镇里一家简陋的饭馆里,海瑞、舒友良和胡广生坐在一桌,另外两位锦衣卫翊卫司护卫乔装打扮,坐在另一桌。
点了一碟水煮花生,一盘拍青瓜,一盘煮毛豆,还叫了一壶水酒。
海瑞不喝酒,胡广生喝酒但此时不敢喝,他现在是海瑞身边的护卫头子,责任重大。
这壶酒就被舒友良一个人享用。
“码得,还真他娘的是水酒!人家是酒里掺水,它是水里施舍了些酒。”
舒友良嘴里骂骂咧咧的,狠狠地抿了一口酒。
海瑞瞥了他一眼,“有酒水喝就不错了。这酒钱从你的工钱里扣啊,本老爷请你的开支里可没有酒钱这一项。”
“老爷,你就使劲地抠吧!给我点了壶掺了点酒的清水,就显得多慷慨似的,嘴里叨叨的念着,非得念一两个月不可。”
海瑞冷笑两声:“呵呵,跟着本老爷出来,就是这么清苦。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叫你陪着婆娘孩子热坑头,你不听,非得跟着来。
自讨苦吃!
有酒水喝不错了,前些日子坐船你没听水手们说吗?在海上没水喝了,直接喝尿。”
舒友良脖子一拧,嘴里也不客气了。
“你以为我想来啊。上回你在雄县安保里驿站被袭杀,差点丧命,我被主母骂了整整一个月,说养我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危险来了叫几声。”
海瑞把筷子一拍,“老爷我可是都察院的,你居然当面诬蔑你家主母。你这话,你主母肯定不会骂,都是你自己说的是不是?你足足自责了两个月,呵呵,老爷我在府里遍布耳目。”
“呵呵,遍布耳目,咱家就几口人?老爷,你好了不起啊。”舒友良嘀咕了两声,看到胡广生闷不做声,右手那双筷子非常灵活,在不停夹毛豆吃,大半碟只剩下小半碟。
舒友良忍不住骂道:“你个扑街,把毛豆全吃完了,我跟老爷吃什么?吃屁啊!”
胡广生呵呵一笑,“老舒,想吃屁啊?等会,等我把这碟毛豆吃完,很快就有的!”
舒友良气得翻白眼,端起酒杯一口闷掉,嘴里嚷嚷着:“这日子没法过了!老爷,回去后你得跟宋大官说一声,这个老胡不能用了,得换一个。”
胡广生懒得理他,看着门外走过来三三两两的人,男多女少,二三十岁的壮年有,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也有,还有的是老老少少一家老小。
多半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个个看着面黄肌瘦,走路也是轻飘飘的,拄着木棍,喘着粗气,仿佛跋涉了几千里。
所有的人肩上都搭一个背袋,土黄色,有新有旧,前面都绣着四个字:“朝山进香。”
这些去泰山的香客,拖着疲惫的身躯,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茶馆酒楼和饭店门口,陪着笑脸,说两句吉利话,然后哀求道:“店家大老爷,求施舍口热水喝一喝。”
华贵的酒楼饭馆,掌柜黑着脸躲在店里不出来,伙计们跳出来,吆三喝四地挥着手,很嫌弃地驱赶着这些香客。
他们也不恼,被呵斥两句,赔笑着讪讪离开,去到另一家求施舍。
这家饭馆简陋,但店家很好,烧了两大桶水放在门口,放了几个瓢,任由香客取用。又用木盆装了剩饭残羹,放在一旁,香客们一人一碗,限量发放。
店家站在门口,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咱家生意不大好,留下的剩饭残羹太少了,不够大家分,真是不好意思。”
坐在靠窗边一桌的一位客人,二十多岁,长相清秀,身穿棉布直缀,头戴文士巾,看到这情景,出声说道:“你这店家好生吝啬,要做善事,为何不多买些米粮,做给这些香客们吃,再买些肉菜来也好啊。
做善事就要大大方方,何必如此遮遮掩掩的!”
众人都转头看着他。
这是哪家出来的何不食肉糜的小少爷。
店家也不恼,搓着手乐呵呵地说道:“本店小本生意,勉强糊口,做善事只能遮遮掩掩,大方不起来。
做善事要大方的,还得看地方的大户。”
旁边的食客们忍不住议论起来,“是啊,有能力做大善事的,还得看地方的大户。可惜啊,越是有钱越是吝啬。”
一位黑脸男子说道:“可不是,我们这里最大的世家大户,却是最小气抠门的一位。”
店家马上插话道:“诸位吃好喝好,莫惹是非,莫惹是非!”
众人识趣的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家长里短地闲扯起来。
海瑞给舒友良递了个眼色,他点点头,转头对黑脸男子说道:“在下舒友良,南方的商人,来这里收购山货,还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王大贵,是个替人跑腿的帮闲,附近几个县来回送东西,瞎混个肚饱。”
“王兄弟,看你脾性豪爽,气度不凡,咱家甚是仰慕,何不到我们这一桌来,一起用餐。”舒友良豪气地举手喊道,“店家,加两盘菜,一盘小鱼小虾,一盘切牛肉。”
海瑞咳嗽一声,右手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