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8节

  “严阁老,你可是四世同堂,不,听说你的曾孙给你添了重孙。五世同堂,古往今来,哪位老人有这么大福气。

  严阁老,你位极人臣,而今又五世同堂,值得了。”

  朱翊钧一边说着,一边挥挥手,示意冯保把严嵩扶起来。

  “是啊,五世同堂,难得啊。”严嵩在冯保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在座椅上坐下。

  “老夫这个犬子,自视甚高。老夫两口子,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溺爱了。不过他自小狡诘机智,博闻强记。

  长大后又熟习典章制度,畅晓经济时务,精力旺盛,能任繁剧。嘉靖二十七年,老夫再入阁,已经快七十岁了。年迈体衰,精神倦怠。又要时常入值西苑,撰写青词。内阁大小政事,老夫多与庆儿商议。

  朝野便有了大丞相,小丞相之说。”

  严嵩坐在座椅上,絮絮叨叨,朱翊钧也很有耐心地听着。

  “老夫与发妻白头到老,衣食用度都不是很在意。可是庆儿他,贪酒好色,有名字的妾室就有二十七位之多。夜夜笙歌,无酒不欢,吃不得一点点苦。所以才有今日之祸。”

  严嵩闭上眼睛,默然了许久,两行泪水,无声在他脸上流淌。

  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朱翊钧,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夫马上写请罪奏章,明早递进西苑里,请求皇上对犬子严惩不贷,以正国法。”

  好!体面给了你,你也接住了,那就好说了。

  朱翊钧从袖子里又掏出一张纸来,叫冯保递给严嵩。

  “这是.”严嵩看了一眼,不明就里。

  “联盛祥专做瓷器。在景德镇有分号,我叫他们悄悄在袁州府一带,买下三千亩水田,挂在严氏宗祠名下,以为祭田。

  按照我朝皇诰国律,严东楼再大的罪过,也不会没收严氏宗祠的祭田。严阁老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原籍,五世同堂,三千亩水田,足以衣食无忧了。”

  严嵩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翊钧,颤颤巍巍站起来,想行礼。

  “严阁老,你不必谢我。你此前的罪过,自有国法天谴。不过站在我的立场上,你力主斩杀通倭的东南五世家,压制徐阁老,帮统筹处在江浙立威,进而站稳脚跟。

  算是帮过我。

  而且你是胡宗宪他们的旧恩主。于情于理,我都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让他们良心上过得去,安安心心地跟着我干下去。”

  严嵩摇摇晃晃地弯腰行礼,叹息道:“胡汝贞,遇到明主了。”

  “严阁老,事情讲完,我就先走了。”

  “老夫送世子殿下。”

  “不必送了。严阁老年老体迈,送到书房门口就好了。”朱翊钧坚持道。

  出了书房,没走几步,听到呜呜的哭咽声,如同荒野上孤魂野鬼的哀号一般,从书房里幽幽地传了出来。

  朱翊钧身子微微定了一下,没有停步,继续向前,径直离开了严府。

38.第38章 给海瑞上课

  38.

  西苑西安门附近的统筹处。

  这是朱翊钧觉得最惬意的地方。

  这是他的地盘,他做主。

  在这里,他可以与赵贞吉和徐渭畅所欲言,指点江山,告诉他们如何建立一家合格的大明央企,如何抢夺市场,获得更多的利润;如何扶植上游,确保货源,实现双赢。

  又如何通过财务和人事制度去监管这些大明央企,让分布在各地的信托经理人,在框架和规则里充分发挥主动能动性。

  有时候说着说着,就跑题,开始对大明的经济和财税制度评头论足。

  话说当年,谁还不是一个键政客。

  要想做一个合格的键政客,必须自学很多东西,否则在网上喷口水你都喷不过对方。

  “而今的京师,发展非常不平衡。文武百官、勋贵外戚、京营团兵、普通百姓,差不多有军民百万。大部分不事劳作,全靠漕运和少部分海运,从东南等地运输钱粮,以及全国各地的各种物资。

  还有北边九边中的辽东镇、蓟州镇和宣府镇,二十几万将士,也需要从南边运输钱粮供给养活。”

  朱翊钧站在一张圆桌上首,背着手,跟个小大人似的侃侃而谈。

  一转头,看到一位黑瘦干巴老头,穿着一身有些发白的灰衫袍,头上包着一块布巾,脚蹬一双京城老布鞋,上面满是泥巴尘土,恍如一位老农,站在门口往里张望。

  “先生是?”

  朱翊钧拱手问道,很好奇他是怎么进来的。

  自己的统筹处衙门,背靠西苑,有禁军守护,不是闲杂人等随便能进来的。

  “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海瑞,拜见裕王世子殿下。”

  朱翊钧愣住。

  你就是海瑞?!

  你不是在刑部吗?怎么调去户部了?

  朱翊钧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徐阶和高拱,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吃过几次亏后,能猜得出几次兴风作浪的幕后黑手来自何处,也能判断出自己的命脉在哪里。

  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

  然后他们很默契的,不动声色地把海瑞从刑部挪到户部,还都在浙江清吏司。

  真看得起我。

  朱翊钧也知道海瑞为什么能进来。

  他坚持公道正义,力主严惩徐阶表弟和表侄,顾家父子,震惊了朝野和京师,也把海青天这块招牌搽得金光闪闪。

  今天他以户部主事的身份,来统筹处拜访,洽谈“业务”。

  一是名正言顺。

  二是慑于他的赫赫威名。

  海青天啊,你还担心他跑进来搞破坏?

  加上这里与西苑还隔着一道墙,不属于禁内,自然被禁军放了进来。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海瑞海青天啊,快请,快请!”朱翊钧连忙招呼道。

  赵贞吉和徐渭对视一眼,来者不善啊!

  两人起身,前后拱手与海瑞打招呼。

  “大洲先生,你是前辈,学生见礼了。”

  “文长先生,我们在浙江打过交道,老熟人了,不必多礼了吧。胡部堂最近可好?”

  看到海瑞和风暖日地打着招呼,朱翊钧有点诧异。

  海瑞虽然长得不像黄智忠,可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一根筋,不近人情啊。

  “世子殿下,刚才臣在门外冒昧地听到几句,世子指点京师所谓发展不平衡,满腹锦绣。臣正好调到户部,跟钱粮民生搭上了关系,想听听世子的教诲,还请不吝指教。”

  “海主事客气了。”朱翊钧挥挥手说道,“我正好与大洲先生和文长先生在闲聊,既然刚峰先生有兴趣,那就一起聊聊。”

  “谢世子。”

  朱翊钧的态度也让海瑞暗地里吃了一惊。

  九岁的孩童,不仅言之有物,还落落大方,豁达率真,跟阴鸷的皇上,懦弱的裕王,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坐下来,朱翊钧扫了三人一眼,继续说了起来。

  “刚才说到京师百万军民,绝大多数依仗南方的钱粮供给。这会产生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依赖性。百万军民吃喝拉撒,全靠东南。东南打个喷嚏,或者运河稍微堵一堵,京师就要伤风得病。”

  海瑞目光一闪,开口提问:“莫非世子殿下有迁都回南京的意思?”

  朱翊钧是隔代天子,这一点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

  刚才那番话,让海瑞听出些预兆来。

  要是世子有迁都回南京的意思,那他即位后就可能着手去办。

  但是迁都在海瑞看来,对于现在的大明以及大明百姓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刚峰先生,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在指出京师发展的弱点,绝无迁都的意思。再说真要是迁都南京,九边就更守不住了。”

  赵贞吉、徐渭和海瑞眼睛一亮。

  海瑞是客人,性格又坦直少忌讳,忍不住问道:“世子殿下,为何说迁都南京,九边就更难守住了?”

  “我朝二祖,奠定了大明如今的基础,列宗大致是在这基础上缝缝补补。洪熙年间,由于巨大的财政压力,仁宗皇帝有了迁都南京的意图,幸好不久后即位的宣宗皇帝坚持留在北京。

  只是人一旦有了退路,就没有了斗志。宣德年间放弃开平卫,加上永乐末年放弃的大宁等卫,我朝防御北虏的防线退至九边。京畿的防线也被收缩至宣府、蓟州、辽东一线。”

  后来又出现英宗皇帝的土木堡之变,北边的形势更加危险急迫。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鞑靼兵锋直抵京师安定门。

  艰难至此,皇爷爷也不敢轻言南迁,为何?”

  赵贞吉、徐渭和海瑞腰杆一挺,忍不住坐直。

  “我大明以天子守国门。大明天子在北京,勋贵外戚在北京,文武百官在北京,这才能名正言顺地从全国各地调集人力物力,囤积于九边,扼守边关,拱卫神州中原的安宁。

  从这点而言,我大明无愧于历朝历代得国最正!”

  “大善!”海瑞抚掌大声赞叹。

  赵贞吉和徐渭也连连称赞。

  好,看来自己的这番话有效果。

  自己当然知道明朝天子守国门是无奈之举,可文宣,你就得这么说。

  海瑞现在是同战对象,就得上文宣手段。

  朱翊钧继续说道:“只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天下有识之士能知道,可大多数普通百姓愚钝,只关心自己的一日三餐。

  他们不清楚九边的重要性,只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钱粮,大部分被北运至京师,至九边,被权贵,被大头兵给吃完了。

  肯定会在心里骂娘。”

  三人继续点头。

  他们心里多有体会,尤其是东南地方,从百姓到士绅,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形成了一种默契和想法。

  朝廷是我们供养的,九边边军也是我们供养的,那大明上下就得听我的!

  尤其是世家官绅们,他们会在心里想,老子缴纳了那么钱粮,挖挖矿,搞点买卖,跟海商做点生意,还要缴税,有没有天理啊!

  朱翊钧继续说道:“从另一方面来说,经济发展,总是有来有往。京畿只进不出,海量的粮食和银子流进了京师,造成了畸形繁荣。

  遍数京师的商铺,全国各地的货品,比比皆是。可是有几样是京畿北直隶产出的?京师最发达的行业是什么?一是人牙子,买卖人口,为奴为仆,介绍管事健妇,伺候官宦富贵人家。

  二是酒楼勾栏和赌坊。一到晚上,灯红酒绿,醉生梦死,天下无数的财富流进京师,然后被这些人吃掉喝掉玩掉,有一点利国益民之处吗?

  没有!”

  “说得太好了!”

  海瑞激动地一拍桌子,高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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