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256节

  长子徐坏了事,被徐阶对外宣扬,因为痛失爱妻一时失心疯,然后强行送到寒山寺,出家当和尚。

  必须在里面待上三年,等风头过去再说,要是敢私自跑出来,立即把腿打断,叫你做个瘸腿高僧。

  现在徐琨接管家事,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俨然一副徐府下一代家主的模样。

  “父亲大人,你今儿又休息了?”

  “老夫都要七十岁了,七十古来稀!老夫休息一日,不可吗?”

  “父亲大人,当然可以,你想休息就休息。只是儿子担心,西苑那位据说十分苛刻,父亲大人隔三差五地休息,儿子.”

  “怕西苑雷霆怒火,祸及了你?”

  “儿子不敢,儿子确实是为父亲着想,为徐府着想。”徐琨连忙解释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

  徐阶躺在躺椅上,摆了摆手,“你不懂。为父该休息了。还有啊,西苑苛刻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谁的跟前都不要说。

  现在是大变之局,人心思变,人心难测。”

  徐琨马上恭顺地应道:“儿子知道了。”

  “要是你能做实事,有用处,西苑那位,比二祖列宗任何一位都要好伺候。戚元敬、胡汝贞,一个主持北伐,一个主持南征,酣战胶着时,内阁六部和督理处,无不焦虑。

  偏偏西苑一言不发,只收战报,不发令旨。这份信任,这份定力,你在史书上见过哪位先皇有?”

  徐琨不以为然,“儿子倒也不觉得怎么样?”

  “你是不觉得怎么样,所以就是个庸才!”徐阶毫不客气说道。

  “节将在外,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敌人,是背后的蝇营狗苟,是自己人的背后一刀。西苑对戚元敬和胡汝贞的信任,不仅是对两人才干的认同,也是对他自己的用人和军略部署的自信,甚至不惧两人战败,因为西苑有信心挽回败局。

  正是有了这份自信,西苑才会如此镇定自如。信任啊,君臣之间最难得的东西,却毫不吝啬地拿出来。定力啊,一位十六岁的少年,有这样的定力,你敢相信吗?

  你不明白这些,不觉得怎么样,所以你这辈子也就这样。”

  徐琨喏喏不敢出声。

  徐阶瞥了他一眼,转问其它,“元春、元秋、元华他们在国子监,书念得怎么样?”

  元春是徐长子,也是徐阶的长孙。

  元秋和元华分别徐琨和徐瑛的长子。

  徐琨支支吾吾不敢答。

  “混账,说啊!”

  “元春三人说,国子监现在变得奸邪横行,浑浊不堪,他们不想学。”

  “混账!”徐阶的眼睛狠狠一瞪,“李学乃阳明心学一脉,与老夫源出一门,浑浊不堪,那是不是老夫的学问也浑浊不堪!”

  徐琨连忙跪下劝道:“父亲息怒。元春三人自幼受大儒名士启蒙指点,苦读程朱理学,已有一定功力,现在又教他们改学其它,实在是勉为其难。”

  徐阶闭上眼睛,无力地骂道:“一群庸才啊!学问学问,在于精进钻透,学进去了还要能出得来。沉溺其中,只能做个书呆子。只有跳出来,广纳博学,才能成为真正的大家。

  对于世家子弟而言,学问只是明事理、通时务的根本,是问榜折桂的台阶,他们钻得那么深干什么?徐家不需要什么大儒,需要进士翰林,需要阁老尚书!

  更何况他们还不是什么大儒,是酸儒腐儒!

  程朱理学大兴,那是因为二祖皇帝列它为科试课目。正德年后,阳明心学大兴,虽然无朝廷明令,但科试阅卷座师,阳明弟子比比皆是,自然学子们会择此终南捷径。

  现在李氏新学大兴,以后必为科试课目。老夫费尽心思,调教元春三人,叫他们去一念堂,不过几日就跟人争执,愤而退学。

  现在送他们去国子监,又嫌弃这嫌弃那,登阙青云之路他们不走,他们想要干什么!”

  徐阶气得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徐琨这才明白老父亲的苦心。

  说得没错,不管它什么理学心学,能做官的学问都是好学问。老父亲目光敏锐,判断出未来科试的趋势。

  当初他就是看到阳明心学会大兴,择机拜在阳明先生名徒双江公(聂豹)门下,进而在士林渐得名望,在仕途步步高升。

  “儿子待会就去劝劝元春三人,把父亲大人的一番苦心说给他们听。”

  徐阶长叹一口气,“元春三人,年轻气盛,自负才识,不知道这世上不缺才识之人,却缺的是机会。

  他们无心李学,就会失去机会,徐府也会失去机会。告诉他们,要是被国子监退学,老夫就要把他们从族谱里除名!”

  “是!”

  一位管事慌张跑进来,站在在书房门口禀告:“老爷,二少爷,西苑有中使到。”

  徐阶一愣,脸色满是惆怅不舍,“终于来了。是哪位中使?”

  “回老爷,是少府监掌印太监杨金水,说带着诏书来的。”

  “怎么是他?”此时的徐阶也顾不上多想,连声吩咐,“快,摆香案,伺候老夫换衣衫,好去接旨。”

353.第353章 徐阶和杨金水斗哑谜

  353.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之绍皇图、立民极者,必有柱石之佐,以翊邦家之隆。眷惟元辅,总揽懿纲,早佐先朝。上遵于诏旨,下副于群心。克竭明诚,茂宣忠力。

  建极殿大学士徐,弼亮文考,勤劳王家。研百虑以求中,讲四维而端本。进司空职,授特进光禄大夫,食双俸。

  才大者任崇,勋高者赏重。式是民瞻,亮于邦采。钦此!”

  徐阶跪在香案后,杨金水站在香案前,宏声念完诏书,然后笑眯眯地说道:“徐老先生,诏书念完了,谢恩吧。”

  “臣徐阶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徐阶磕头高呼道,杨金水把诏书递给旁边内侍捧着,撩起前襟上前几步,扶起了徐阶。

  “徐公啊,真是皇恩浩荡啊。徐府一门,荣耀至极,当为海内第一世家啊。”

  徐阶在杨金水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几下,连声谦虚道:“杨公公客气了,徐府不敢妄言荣耀,只是尽本分,全是皇上太子仁德,厚爱了老臣,厚爱了啊。

  敢问杨公公是否暂无要紧公务?”

  “今日得闲。说来也巧,今日司礼监秉笔太监们都忙,就把咱家从少府监拉了过来,派下这份差事。能到徐府颂旨,那真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啊,居然落到咱家的头上。”

  杨金水虽说是少府监掌印太监,却也挂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名头,属于司礼监高层,奉命颂旨,也是本职。

  “那就好,杨公公既然无要紧公务,还请到老夫书房奉茶。老夫前些日子得了些黄山毫尖,勉能待客,还请杨公公品尝。”

  “那咱家是来巧了。能入徐公法眼的,这茶定不是凡品。”

  两人在书房里坐下,几位内侍门口窗外一站,把闲人隔得远远的。有管事端上两杯热茶后,也迅速离开。

  “杨公公自东南回京,有些时日了吧。”

  “有大半年了。”杨金水端起茶杯,吸了几口香气,“果真是聚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香气入肺,沁入心脾啊。不是凡品,满天下恐怕也只有在徐公这里才喝到啊。”

  徐阶微眯着眼睛,看着杨金水在那里感叹。

  你个死太监,又在坑老夫。

  我这里才喝到,禁内西苑都喝不到了,你是不是暗戳戳地说老夫过得比皇上太子还要奢华啊!

  夜猫子进宅,没有好事啊。

  冯保、陈矩、祁言谁都不派,偏偏把司礼监里最不显山露水,却最聪慧得信任的杨金水派来宣诏。

  太子殿下,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想体体面面的君臣好聚好散?

  这么简单的事,派祁言或陈矩来都可以办到,非要把杨金水派来,那里面的玄机,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那我们就慢慢试探吧。

  “还是江南的茶好喝啊!”杨金水喝了两口热茶,闭着眼睛感叹着,仿佛吃到了草丹琼液。

  他睁开眼睛,对徐阶说道:“徐公,还是江南好啊。咱家在那里待了数年,眷恋不舍啊。”

  你眷恋不舍,江南世家豪右都巴不得你早点滚蛋。

  徐阶捋着胡须答道:“杨公公说得极是。老夫原籍江南,嘉靖二年,中试入仕后,少有回江南。

  而今老夫年迈体衰,思乡之情日浓。‘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鱼肥。’前晋张翰公闻秋风起而思鲈鱼肥。

  老夫也不由想起,春天要到了,年少时在堂前种下的那棵枇杷树,又要开花结果了。”

  杨金水脸色一变,很惊讶地问道:“徐公有辞官还乡之意?”

  今日这份诏书,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老夫当然要闻弦歌而知雅意。

  “于公,老夫身居一品而历九年,违了朝廷吏制;于私,老夫在外数十年,而今年迈七十,也该落叶归根。

  于公于私,老夫都要告老还乡。”

  杨金水听徐阶说得肯定,知道他在这件大事不敢耍滑头。

  今天来奉诏的第一个任务完成,那么紧接着是第二个任务。

  杨金水沉思了十几息,摇着头说道:“唉,真是可惜啊。太子时常跟奴婢们说,这两年内阁多亏有了徐阁老,才稳住了局面。

  而今正是太子殿下励精图治之时,徐公却要急流勇退,真是叫人扼腕叹息啊!也让人担心,朝堂之上,还有谁能掌舵定局。”

  徐阶连忙谦言道:“杨公公此言过了,过了!

  太子殿下就是我大明的定海神针,擎天柱石。老臣是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不敢居功,万万不敢居功。

  而今内阁有李子实、张叔大,六部有高肃卿,都察院有赵孟静,皆是当世俊杰,才干远超老夫。

  有他们辅助太子殿下,可立当世之功。”

  两人还在试探,来回地兜圈子。

  杨金水一脸的痛惜,“唉,真是可惜了。咱家刚回京大半年,徐公就要离京回乡,这叫怎地是好!”

  戏肉来了!

  徐阶不动声色地问道:“杨公公何出此言?”

  “咱家替太子掌着少府,替皇家管着内库,事事上跟户部国库犯冲。

  说出来不怕徐公笑话,咱家往内库里多搂一点,户部往国库里就少搂了一点。户部往国库里多搂一点,咱家往内库就搂得少了。

  最最头痛的,还是户部有个高大胡子,他脾气臭,性子硬,手段狠,没有徐公在内阁斡旋压阵,咱家斗不过他啊!”

  呵呵,你谦虚了,满天下能斗得过你的,没有两个,至少高拱不在此列。

  虽然这个高新郑有能力有手段也有心计,但是跟你一比,稍逊一筹啊。尤其是高新郑的臭脾气,是他最大的弱点,很容易就被人抓到痛脚。

  他怎么好跟你比,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啊!

  但徐阶敏锐抓到了杨金水传递出来的信息,自己一告老还乡,高拱会补入阁。

  没有成为阁老的户部尚书,怎么有资格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内廷四大头的对手!

  而且话你要反着听。

  你真觉得信了杨金水所言,他和户部高拱水火不容,那你就上当了。

  表面上看,杨金水和高拱一个少府监,一个户部尚书,一个管内库,一个管国库,都是在争钱,肯定是针锋相对,明争暗斗。

  但你要是真正搞清楚了实际情况,就会明白,高拱管收钱和花钱,杨金水管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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