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颤巍巍地跪下道:“臣严嵩,拜见世子殿下!”
“严阁老快起来,快起来。”朱翊钧连忙上前,伸手虚扶。同时使了个眼色,冯保连忙上前去,扶住还没跪下的严嵩。
严嵩喊了一声:“谢世子殿下!”就势起身。
到中堂,严嵩请朱翊钧到上首位坐下,自己在下首位坐下。
奉茶,送上糕点。
严嵩抬起头,慢慢腾腾地问道:“世子殿下,今日来鄙府,是有旨意?”
“严阁老,我今日来,只是听说阁老身体有恙,来看看。”
“世子殿下爱护老臣,实在是折煞老臣了。”
“严阁老客气了。”朱翊钧开门见山,“胡宗宪在东南又打胜仗,皇爷爷又夸他了。”
“汝贞是有才干,还是皇上识人善用。”
“今日我跟皇上说,现在有人要把严党一网打尽,这个风气不好。这些人如此做,难道是想向天下人证明,皇爷爷昏庸糊涂,重用奸臣贪吏治理大明二十年?”
严嵩猛地抬头,昏花的眼睛盯着世子,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真实目的。
朱翊钧继续说道:“我指着捷报,对皇爷爷说。皇爷爷能信任严阁老多年,依仗他治理大明江山二十年,不是尽靠那些贪腐之徒,靠得还是如胡宗宪之类的能臣干吏。
严党,不尽是奸臣贪吏,还是有公忠体国、为君分忧的赤胆能臣。”
严嵩品出味道来,缓缓说道:“皇上圣明,世子英明,听到这公允的话,老臣备受鼓舞,身上的病一下子就好了。晚上就写销假折子,明天去内阁入值。”
“我听司礼监那边说,徐阁老和高阁老有些意气用事,耽误了不少正事。需要严阁老入值坐镇,无论如何,不能误了国事啊。”
“是啊,不能误了国事。”严嵩跟着说了一句,突然满怀期望地开口问道:“世子,那犬子世藩.”
朱翊钧沉默了一会答道:“听说他从雷州流配之地,潜窜回江西原籍。”
严嵩脸色一下子黯然神伤,“犬子是自作孽啊。”
“严阁老,听说你已经是四世同堂了。”
“是的,是的。”
“四世同堂,多好的事。严阁老当心满意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严嵩点着头,又悲又喜地答道:“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知足了。”
27.第27章 父与子
27.
朱翊钧在繁华的南市里闲逛。
这里商铺林立,货品琳琅满目。
各地的特产,皮草、药材、牛肉干、珍珠、瓷器、陶器、琉璃、茶叶、丝绸、棉布、白糖、烈酒、香料.
几乎是一条街巷就是一类产品。
朱翊钧一家一家地看着,问产地,问价格,问销量。
有些店铺伙计被问得烦了,不愿意回答。
冯保摆摆手,上去一个东厂番子,亮了一下腰牌,吓得店铺伙计把掌柜的都请来。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跟文长先生说一声,统筹处成立一个商业调查科,招募些人手,先从南市入手,把这里各种货品的价格、产地、销量统计起来。
然后再从通州码头入手,从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那里,打听各地的行情。到后面,再在东南西北中设立分站,收集当地的行情,用驿传急铺传回京里来。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各地的行情变化。你先把我这意思传过去,请文长先生拟个章程,等明后天我再跟他们细议。”
“是。”
做世子就是好!
有了好想法,只管吩咐下去,有能人大才帮忙完善细节,自己只管检查,有没有执行到位。
“对了,再去问问,我给胡宗宪写的亲笔信,送到了?”
“回世子的话,按照行程,明后天应该到了。”
转了一个多时辰,转到一家道观门前。
嘉靖帝秉政三十多年,崇道抑佛,道观生意好得不了。
佛祖跟佛门弟子却穷得吃土。
这家长春道观香火鼎盛,进进出出的香客络绎不绝,人头拥挤。
观前空地里,数十个小贩卖着各种东西,有小吃,也有小玩意。
朱翊钧一眼就看到一个小贩在卖竹子为骨、竹纸蒙皮的仙鹤。
跟一只鸽子差不多大小,笔墨添画,栩栩如生,用绳子吊在长杆上,风一吹,半张开的双翅微微扇动,翩翩起舞。
买!
朱翊钧买下两只后递给冯保。
“马上叫人送回西苑,就说是我送给皇爷爷的。挂着殿前屋檐上,肯定好看的。”
“是!世子送的,皇爷肯定喜欢。”
朱翊钧回到裕王府,进到前堂,看到父王朱载正在召开王府幕僚会议。
陈以勤、殷士儋和张居正等王府侍讲都在。
朱翊钧上前行礼拜见,朱载没叫起,反而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去严府干什么?嫌我们裕王府被严家父子欺负得还不够吗?”
“父王,儿子是奉皇爷爷旨意,去看望严阁老。”朱翊钧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答道。
嘉靖帝就是朱载的死穴,听到朱翊钧是奉父皇之命去的,吓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又闯祸了?
又惹父皇不开心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啊!”朱载指着朱翊钧问道,反倒有责备他不早点通报情况的意思。
“父王,皇爷爷特意交代,叫我去严府看望一下严阁老,说两句话,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要打着奉旨的旗号去。”
朱载懵了,“父皇是什么意思?”
朱翊钧答道:“儿臣不知道,要不父王问问皇爷爷吧。”
朱载被噎得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我要是敢去问,还会坐在这里!
陈以勤、殷士儋和张居正等人看在眼里,知道裕王爷又一次完败。
斗不过老子,连儿子都斗不过,悲哀啊!
张居正开口道:“王爷,还是让世子殿下起身说话吧。”
陈以勤、殷士儋神情复杂地看着朱翊钧,张居正的话提醒了他俩,连忙开口道:“对,对,王爷,还是请世子殿下起身说话吧。”
朱载看了自己的这个独子兼长子,隐隐感觉到,这个号似乎练废了,脱离掌控了。
嗯,以后多跟侧嫔李氏她们亲近,再多开几个新号出来。
“起身,坐。”
朱载顺势说了一句,然后又问道:“你知不知道嘉靖三十六年,严世蕃羞辱本王的事?”
“回父王的话,那时儿子年幼,不清楚。只是后来听人说起过,说是严世蕃暗使户部扣发我裕王府的俸禄,搞得王府上下,连年都过不下去了。
最后父王无奈,东拼西借,凑了两千两银子,送给严世蕃,他才让户部拨发了王府俸禄。”
朱载恨恨地拍着椅子扶手,“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
你知道是奇耻大辱,那就想法弄死严世蕃啊!
怎么,奇耻大辱好几年,还是奈何不了严世蕃,还是靠我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才扳倒了严世蕃。
人家一倒台,你就张牙舞爪了,旁人看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你!
“父王要是觉得心中那口气不顺,可以叫人弹劾严世蕃。儿子听说他从流配的雷州逃回江西原籍,逍遥快活。正好可以弹劾。”
弹劾严世蕃?
听到朱翊钧的这个建议,朱载迟疑了。
很简单,正式弹劾严家父子,会承担正治风险的。
朱载在过去那些年,被波诡云谲的朝争搞怕了。
去年浙江稻改桑,严党搞得不可收拾,连胡宗宪都甩脸不愿帮手,高拱、陈以勤、殷士儋纷纷进言,说是倒严的天赐良机,冲鸭!
朱载被说得脑子一热,说冲就冲了进去,结果差点被严世蕃拉着同归于尽,吓得好一段时间都睡不好觉。
看到父王迟疑的神态,朱翊钧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
弹劾有风险,派人去严府闹事打脸却没有风险,还能出口恶气。
真是太小家子气!
毫无政治智慧。
朱翊钧说道:“父王,王管事去严府闹事,却是不可取。”
朱载脸色微微一红,强打精神,喝问道:“如何不可取?”
“王管事去严府闹事,旁人看到了,肯定会问原因,结果裕王府往年丑事被人翻出来,我们王府又丢一次脸。风声传到西苑去,皇爷爷知道了,肯定不开心。
严世蕃欺凌裕王府,事情又一次闹开来,丢脸的是父王,打脸的却是皇爷爷。”
陈以勤和殷士儋脸色一正,是这个道理。
看到两位深受信任的侍讲老师的神情,朱载也懵了。
我又闯祸了?
又惹父皇生气了?
连忙挥手叫朱翊钧退下,他好跟陈以勤、殷士儋和张居正商议补救措施。
张居正洞幽烛微,知道这场由王府内院妇人掀起来的,别有用心的风波,以朱翊钧完胜告终。
去拜见王妃陈氏的路上,朱翊钧轻声对冯保交代:“找个由头,把王管事抓进诏狱里去。好好查一查,这个混蛋一看就不是好货,肯定一屁股屎。
敢叫我一时不痛快,我叫他一世不痛快。”
“是。”
冯保连忙应道。
不愧是皇爷的好圣孙,连睚眦必报都学得一模一样。
是夜,在仁寿宫殿中道坛上静修打坐的嘉靖帝突然惊醒。
“李芳,外面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