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57节

  舒友良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站在海瑞身边。

  “老爷。”

  “二公子在骂我?”

  “是的。骂老爷你忘恩负义,是白眼狼,完全忘记南麟公的教诲之恩。”

  “我当然记得南麟公的教诲之恩。当初他点我为举人,在鹿鸣宴上,他切切叮嘱我,一定要做位刚正清廉、苦节自厉的人。

  海某一刻也不敢忘记啊!他骂就让他骂好了。”

  说完背着手,转身离开。

  舒友良跟着身边,轻声嘀咕着:“老爷,这位二公子也真是的,痛骂老爷,可是那十两银子却塞进怀里,一点都不嫌弃。

  这么贪婪卑贱,小的还是第一回见。”

  海瑞喟然叹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要是能牢记南麟公的教诲,就不会从江阴到扬州来了。”

  从长江巡视完江阴、靖江、龙潭等江防营的王一鹗,来到江都城监牢里,见到了被关押在这里的吴时来。

  “吴先生,刚收到内阁转来的诏书,你被免职,解送回原籍。”

  坐在草堆上,一身囚服的吴时来不由地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拱手答道:“谢王督用心维护。”

  “老吴,你这是何必呢!”王一鹗摇着头说道。

  “严党当势时,我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纠葛太深。好不容易得汝贞相助,脱身出来,来到南京避祸,可是老天爷还是不会放过我。”

  “怎么?你在两淮盐政中有牵涉?”

  “嘉靖四十一年,鄢懋卿奉诏巡查两淮盐政,我是副使之一。鄢懋卿是如何逼扬州盐商,以及他们背后之人,吐出五百万两银子,在下是历历在目。

  两淮这潭水,太深了。我提督操江,职责之一就是巡检私盐。这两年我虽然没有涉案其中,但是一个失职渎职却是逃不离的。

  此罪可轻可重,轻者罚俸即可,重则连累家人。在下长子和侄儿,文采皆备,有科场联捷之势,我不能因为自己绝了吴家的希望。

  所以壮着胆子给胡汝贞写了书信”

  “难怪汝贞先生叫我多加照拂你。”王一鹗笑了笑,转头看了看,发现周围闲杂人等,包括犯人都被驱赶得远远的,继续轻声道。

  “叫你带兵纵匪,斩杀田家的人,是徐邦瑞还是徐少湖?”

  “徐邦瑞?呵呵,魏国公的话,在我这里都不一定好使,他只不过是魏国公的庶长子,几斤几两,我怎么会听他的?

  徐少湖?他倒是有叫我如此做,只不过是叫我纵匪掠江都城,创造一个理由借口而已。不过他的话,我可不大信。

  他号称官场不倒翁,内阁玻璃球。我跟他隔着十万八千里,我照做了,他翻脸不认,我还能咬他不成。”

  吴时来凑到跟前,轻声对王一鹗说道:“我是听了杨金水的话,才做下这事。那群江匪,也是他选的,叫人收买的。韩家也是他指定的。”

  王一鹗脸色微微一变,眼睛里透着危险的光,“杨金水?你知道他是谁吗?”

  吴时来淡淡一笑,“我跟胡汝贞是生死之交,当然知道杨金水是谁。当年胡汝贞在东南剿倭,最忌讳的就是杨金水。

  他对太子殿下忠心不二,执掌着东南剿倭大军的命脉粮饷,无监军之名却有监军之实。他手里的商业调查科,王督想必也听说过大名吧。在东南、两广和海外藩国,它比东厂锦衣卫还要厉害。”

  王一鹗盯着吴时来:“所以他叫你这般做,你就照做了?”

  吴时来点点头,“是的。世人都说胡汝贞替太子殿下打下了东南半壁江山,但是我知道,替太子殿下打下东南半壁江山的还有杨金水,这些年替殿下守住经营这半壁江山的,也是杨金水。

  王督,他的话,我敢不听吗?”

  王一鹗继续盯着吴时来问道:“那他找你时,可有令符吗?”

  吴时来笑了:“王督,你说呢?”

  王一鹗目光阴鹫狠厉,在烛光里一闪一闪,让人生怖。

  突然他展颜一笑:“我就知道,你这个严党残余,能活到今天,不是等闲之辈啊。现在我改任漕督,肩上的担子不轻,而且江北地面,比江西要复杂得多。

  你给我提个醒,我记下你这份人情。”

  吴时来愕然道:“王督出京时,太子殿下没跟你有交代?”

  “太子殿下当然有交代。只是办着办着,我有点迷糊了。有些话主上不能说透,得我们做臣子去体悟。本官不想有差池,本官还想做第二个胡汝贞、张太岳,你明白吗?”

  吴时来点点头,三十多岁的三品大员,太子殿下的心腹,只要不横死,绝对的大有前途。他的一份人情,对自己的子侄大有好处。

  吴时来想了想,隐晦地说道:“据我猜测,太子殿下在东南在下一盘大棋,至于多大,在下不才,猜不出来。

  另外,杨公公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说办完两淮的事,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他干爹黄公公要荣休,他得回京去伺候。”

  王一鹗眼睛一亮,“杨公公要回京。”

  他心里有些明白了。

217.第217章 振武营给张阁老的见面礼

  217.

  紫禁城坤宁宫偏殿里,陈氏坐在上首座位,朱翊钧坐在下首座位,一边用晚膳,一边说着话。

  陈氏放下汤碗,搽拭了一下嘴巴,出声问了一句,“钧儿,今年元旦和上元节,皇上要大办吗?”

  “母后,儿臣今早给父皇请安时,问过此事。父皇是无所谓,不知母后的意思如何?”

  “他当然无所谓。紫禁城这么大,够他从年头玩到年尾。”陈氏忍不住唠叨了一句,“现在,他连李氏那里都去的少了。”

  那是当然,自己在西苑料理军国事,无后顾之忧的父皇在紫禁城里玩得飞起。

  自己又授意黄锦、万福,多选美人充塞后宫,父皇乐不思蜀,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紫禁城里从东飞到西,从南飞到北。

  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那只是父皇的一时之感。

  李氏再美艳,也没有新的美人新鲜可口。

  不过自己父皇有个好处,只有给他提供充足的美酒,每天换着花样提供美食,身边再有美女相陪,他可以化身为大明版资深宅男。

  不需要大兴土木修建宫宇,不需要打蘸祈福、玄修敬天,花费比皇爷爷少多了。

  等你龙驭宾天,必须要给你上个比穆庙更好的美谥。

  朱翊钧没有出声,静待陈氏的话。

  “钧儿,我们妇道人家深居宫中,一年到头冷冷清清,甚是凄苦。好容易盼到元旦上元,一年总有个热闹的几天吧,散散心也好,去去晦气也罢,总有个盼头去处。”

  “母后,家有大丧,三年不庆。如果大张旗鼓,天下万民如何看?但是母后的话,又不无道理。

  儿臣与东宫侍讲凤洲先生对谈时,他提起东南昆山一带,有水磨腔,甚是秀婉动听,剧本又精彩好看。儿臣叫杨金水在东南寻了三家戏班,花钱雇请他们北上,最新急报,他们明日会到通州。

  届时三家戏班合为一班,所有角色均由女子扮演,再叫她们到西苑北海湖畔的崇庆殿演戏。那里有高台,周围有围廊,稍加改造就可以做戏台子。儿臣正叫他们施工,三日后即可完工。

  到时候母后领着后宫诸位太妃、后妃、公主皇子们,先去那里看戏,要是好看入目,再从长计议。”

  陈氏大喜,“钧儿孝顺,心思又缜密。昆山水磨腔,本宫听外臣命妇们说起过,说是在东南官宦内院家眷中盛行,甚是好听。

  钧儿能请得一班,又能全宫闱关防之礼,对于后宫中人,确实是一桩天大的美事。”

  “母后允了,那儿臣就叫人尽快去办。嗯,那就叫吕用专理此事。”

  “好,好,好!”陈氏没口子地答应道。

  出了紫禁城,坐着步辇,朱翊钧回到了西苑,又一头扎进浩瀚无边的案牍公文中。

  祭拜孝陵钦差天使张居正坐着船,沿着运河,顶着寒风刺骨,一路向南。

  因为诏书里有在今年祭拜的意思,钦天监又选了腊月二十二日这个黄道吉日。

  张居正紧赶慢赶,争取赶在腊月十日之前赶到。

  奉诏祭拜孝陵,是大事情。

  到了南京城,需要做好各种准备,还需沐浴戒斋,早到就早做准备。

  腊月初四,张居正赶到江都城,与海瑞、王一鹗、徐养正匆匆见了一面。

  “张阁老,瞿文绶死咬着不招,同知和副使也是死扛着。但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判官,经历司经历,泰州、淮安、通州三分司判官,盐仓大使,盐课司知事都招了。

  瞿文绶等人,一天到晚只知道花天酒地,根本不管实事,老夫都在猜测,不是他们不想招,而是不知道招认些什么。

  实务都由判官、经历、大使和知事们在操持。这些人招供,案情很快就清晰。初步估算,两淮盐政自嘉靖三十五年以来,各项舞弊,以及私分正盐、私盐,折合银子高达两千七百万两银子。涉案人员高达数千人。

  现在老夫签发书牌,王子荐抓人抄家,徐蒙泉清点监督,各司其职。”

  海瑞微笑着汇报着情况,能打掉两淮这么多蛀虫,为民除一大害,他心里非常舒畅得意。

  张居正不由暗地里咋舌。

  两千七百万两银子,算得上是国朝第一贪墨案,不知道要杀多少颗脑袋。而且这还只是初步,相信随着案情深入,会越挖越深,涉及的银两和人员会越来越多。

  “查办两淮盐政案,刚峰公、蒙泉公、子荐,三位辛苦了。本阁出京时,太子殿下叮嘱,托我给三位带句话,查案要紧,也要注意安全,小心某些奸人狗急跳墙。”

  “臣等谢殿下关心。”

  海瑞三人连忙站起身来,对着北面拱手说道。

  等三人坐下,张居正说道:“刚峰公、蒙泉公、子荐,我们都知道,扬州城只是表象,真正的紧要之处在南京城。

  前些日子,提督操江御史吴时来失职一案,你们报奏是吴时来受手下蒙蔽欺骗,进而酿成大错。

  不知可有查出,蒙蔽欺骗他的人,幕后主使者是谁?”

  徐养正低着头不出声,海瑞目光往王一鹗身上一瞥。

  王一鹗施然答道:“张阁老,查出来了,是受南京魏国公府庶长子徐邦瑞指使。涉案的操江游击官、巡防御史等三人,皆有签字画押的供书,还有上缴的收买他们的银两。人证物证皆在。”

  “徐邦瑞抓起来了吗?”

  “没有。此案涉及到魏国公府,按例需上报司礼监,呈请派出缇骑缉捕归案。”

  四人谈了一个时辰,海瑞和徐养正先告辞。

  王一鹗与张居正又聊了半个时辰,还引见了两人给他。

  “这两位此次立下大功。招供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判官,经历司经历,泰州、淮安、通州三分司判官,盐仓大使,盐课司知事,都是他们两位帮忙劝说。

  他们对南京情况也非常了解。张阁老此去南京,情况错综复杂,他们二位,应该能给阁老带来些帮助。”

  张居正看了两人一眼,心里不是很在意,但是却不过王一鹗的情面。

  这位是他的师弟,也是太子一党的中坚骨干,又如此年轻。大家都认为他可能会接胡宗宪的班,替太子殿下总理戎政。

  “好,子荐对两位赞许有加,想必定有过人之处。本阁此去南京,就请两位多多指点。”

  两人连忙拱手作揖:“不敢说指点阁老,小的一定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第二日一早,张居正一行的官船驶出江都城,刚到瓜州,转坐水师的吴淞船,还没启程,有快船急匆匆来报。

  “报!昨晚南京城振武营闹饷,上千军士围攻南京守备府、南京兵部,索要欠饷。城中大乱,有不法之徒趁机抢掠商铺.

  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官老爷,正在调集城外卫所兵马进城弹压,也叫小的快船禀告江都钦差行辕。”

  张居正又惊又怒:“又是这个振武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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