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55节

  开始时在一念堂传讲,后来通过教化科慢慢传到东南,结果深受那些新兴起的富商们欢迎。

  这些人跟着统筹局一起发家致富,富甲一方,遍及南直隶、两浙、福建广东,以及山西。势力不容小视。

  关键是他们是太子一党的钱袋子,重要的根基。

  前两月,太子殿下悄无声息地把教化科改为宣教局,归在督办处名下。

  什么叫宣教?

  省方宣教,化制殊类啊!

  关于南直隶的这股传言,很像宣教局的手笔。

  现在东南盛行各种册子,以及仿前宋的新闻报纸,里面痛陈倭寇之祸,宣扬公羊复仇之说,甚至叫嚣私仇可复九世,国仇可复百世。

  虽被主流儒生非议,但是颇受东南军民欢迎,进而强烈支持水师一年两次出海炮击曰本,踊跃捐钱捐物。

  每次水师扬帆出港,数万百姓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到港口欢送。

  这也是朝廷不肯松口,答应曰本国使节停止炮击报复的原因之一。

  民意不可违。

  现在这股取消南直隶的传言,很像是宣教局为某项国策造势。

  张居正在心里盘算着,取消南直隶,分设布政司,对于恩师为首的江南世家,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他们做梦都希望成立江南布政司,不再受南直隶管辖,而是直属于中枢。

  政治地位、朝堂话语权,都会得到极大地提升。

  两淮在江北,似乎与江南的士林世家不是一路人,但是一江之隔,怎么挡得住江南世家的手脚。

  他们完全有能力,暗中设坑,把两淮盐商连同南京勋贵们,一脚踢进坑里,然后抓住机会,摇旗呐喊,大造声势,把取消南直隶,分设布政司的事落实。

  张居正又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心里忍不住赞叹一句。

  恩师好算计。

  取消南直隶之事,先皇有能力做,但是不屑去做。

  太子殿下更有能力做,也有动力去做。

  哦,中间还有皇上。

  皇上万福安康!

  权力就是这样,你越用越有权,越不用越没权。

  现在文武百官深刻体会到先皇和太子祖孙俩布得好棋。

  管钱的统筹局暂且不说,戎政督办处尽显威力。

  太子殿下有什么军机要事,直接通过督办处廷寄给各地督抚、以及水陆总兵都司,下发指令。

  而各地督抚和水陆总兵都司,有什么大事或者执行完指令都会急报督办处。

  往往事情办完了,或者大局都定下来了,太子才会叫督办处移文司礼监和内阁,补办正常流程和手续。

  内阁现在能办就是六部和地方上通过流程报上的例常政务,按部就班,维持着大明王朝的日常运作。

  百官们有意见吗?

  肯定有意见。

  可是内阁不出声,六部尚书不出声,都察院中丞不出声,谁敢跳出来?

  有二三十位御史和清流上疏,痛陈此“国朝以来最大弊政”,然后指手画脚,逞口舌之凶,说国事应该这样,民政应该那般。

  太子虚心接受,赞叹他们都是忧国忧民的谦谦君子,然后再把他们加官进爵,派往云贵、岭南、辽东、西北等地,担任提学、河道、屯田道。

  太子殿下不愧是先皇教出来的好圣孙,一眼就看穿这些清流们的本质。

  不怕廷杖,就怕叫他们做实事。

  不上任,太子殿下的诏书就一封比一封不客气,冷嘲热讽全部拉满。

  你不是忧国忧民吗?感叹报国无门啊!现在给你机会,你居然推三阻四!你小子心术不正!伪君子!

  这个帽子一扣,名声仕途全无!

  你咬着牙上任,大部分清流原形毕露,干得一塌糊涂。

  任你妙笔生花,也抵不过太子殿下的精明。他耳目广通,会毫不客气地把你在任上做的那些破事,有理有据地列出来,照样叫你身败名裂,仕途全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歹毒狠辣!

  几次下来,许多清流不敢再乱指手画脚。也不敢再逞口舌之强了,老实地待在翰林院、国史馆、国子监等清贵衙门里,韬光养晦。

  陈以勤说完他的意见后,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没有点名叫他发言。

  张居正心头一动,师生之间数年里养成的默契,让他知道,太子殿下心里有了定计,不需要再问自己看法,只是要给自己安排事情。

  “殷先生在凤阳祭拜祖陵,病倒了。南京孝陵一时半会去不了,但是孝礼不能废。张先生,就烦请你去一趟南京,祭拜孝陵,随路看看南京城的情况。”

  张居正起身道:“臣谨遵令旨。”

214.第214章 海瑞要查案了

  214.

  司礼监拟旨,内阁副署,派张居正前往南京城祭拜孝陵的诏书明发,京城里顿时议论纷纷。

  这个敏感时节,西苑的任何动静都会被人来回地分析。

  高仪急匆匆地走进户部衙门,一路上微微点头,脸上满是急切,脚步匆忙,很快来到尚书所在的后院值房里。

  禀报过后,高仪被引到高拱的值房里,见礼坐下后,高仪迫不及待地问道:“新郑公,西苑叫张叔大南下拜祭孝陵。

  此事非同一般。”

  高拱捋着他的大胡子,静静地说道:“阁老不轻易出京,自然非同一般。”

  经过两次重大挫折,高拱的心性有所改变,至少在旁人看来,要沉稳许多。

  高仪继续说道:“两淮盐政,已经派出三位能臣干吏。海刚峰,王子荐,徐吉甫,对了,还有南京户部侍郎刘子和。

  足足四位,派下去查两淮盐政,查天下盐政都足够了。”

  高拱笑着答道:“南宇公,你也看出来了。区区两淮盐政,海刚峰加王子荐,或者王子荐加徐吉甫,绰绰有余。现在又把张叔大派下去,当然不止两淮盐政了。”

  高仪眼睛一眯:“西苑真有取消南直隶,分设布政司的意思?”

  “南宇公,你说呢?”

  “这可是祖制啊。成祖和先皇,都不敢更改的祖制。”

  “成祖奉天靖难,他敢改太祖皇帝的祖制吗?当初迁都北京,他也只敢把北京叫行在,正统年间才正式取消北京行在,改南京为留守。

  先皇,先皇改它干什么?又不能多几分银子出来。”

  高仪轻轻一笑,高拱看着表面变沉稳了,实际上心性还是那样,傲得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高仪又说道:“这一次扬州闹出动静来,少湖公也出力不少啊。吴时来提督操江,居然纵容江匪窜入运河,劫杀扬州富商。这事办得有点急。”

  高拱冷笑几声:“急才好,不急怎么露出破绽,不露出破绽怎么往深里查?”

  高仪一愣,迟疑地问道:“我只是好奇,吴时来不是江西人吗?听说此前跟严氏父子关系密切,后来严党倒台,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脱身,去到南京避祸。怎么就跟江南世家勾搭上了?”

  “不稀奇。严党倒了,朝堂上没有严党了。还留在朝堂上的严党骨干,大部分改换门庭,以胡宗宪马首是瞻。

  吴时来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子孙后代想。”

  高仪好奇地问道:“子孙后代?”

  “吴时来长子和一个侄儿,今年参加了乡试,皆中举人。明年要参加会试,能不能中进士,点庶吉士,就得看江南世家愿不愿意帮忙了。”

  高仪彻底明白了。

  会试中进士,点庶吉士,这是江南世家的拿手好戏。不用作弊,只需暗地里告诉你今科会试官的文风和喜好就行了。

  再进一步,把文卷呈给会试官们看,他们熟悉你的文风和笔法,心里就有数了。

  谁会做明年会试的会试官,现在还说不好具体是哪位,但是江南世家的人,肯定会占据半数以上。

  原来如此。

  难怪吴时来愿意冒大不韪去做这么傻的事,原来他知道自己仕途到顶了,开始为子侄谋前途。

  薪火世代相传,才能富贵延绵不绝啊。

  你觉得他是傻子,其实他笑你才是傻子。

  高仪看着高拱,心里感叹,果真还是对手最了解你。

  高拱跟徐阶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真的是知根知底,徐阶私底下的小动作,高拱一眼就看破。

  “新郑公,少湖公那边帮忙,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刚峰公和王子荐稍微一用力,两淮盐政,连同南京城的腌事,全部能查清。

  张叔大此时南下,难道是要安抚那些南京的勋贵们?”

  “安抚?太子殿下是会安抚你的人吗?”高拱冷眼反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会安抚你,也会厚待你,前提是你是他的人,为他出力卖命。

  如果你是他的敌人,跟他做对,他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前些日子,数十位清流谏官上疏抨击督办处为“乱政”,要求拨乱反正,太子殿下虚心接受,还把这些“忠臣”们派遣到偏远地方委以重任。

  这种套路,直接把百官们整不会了。

  你说太子昏庸不纳谏?

  可他确实听进去了,还下诏盛赞那些上谏的“忠臣”们,然后委以重任,请他们去地方,亲自革除在上疏里指出的部分弊政。

  但问题是这些上谏的清流谏官们,往往就那张嘴厉害。要么不敢接诏去就任,要么去赴任了却搞得一团糟,反正都是身败名裂。

  这求仁得仁、顺势而为的手段,比先皇要高明多了。

  “谁提出问题,必须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只会提问题,跟拍桌子骂娘的市井小民有什么区别?你们饱读圣贤书,几经观政历练,只学会提问题,却不知道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何用?

  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还只是第一步。办法对不对,能不能见效,必须在实践中加以检验。处理军国事,不仅在文字上,还要在实践中。只有利国益民,你解决问题的方法才算是正确有效的。”

  高仪巴拉巴拉背了一段话。

  高拱眼睛一眯,缓缓说道:“这是太子殿下跟张四维、王世贞、魏学曾、王锡爵、叶梦熊、梅国桢、李贽等东宫侍讲对谈时说的话,后来流传出来了。

  由此可见太子殿下对选士和吏治的看法啊。”

  高仪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新郑公,这些暂且管不到,现在我疑惑张叔大被派去南京,难道真得是剑指那里的勋贵和百官吗?”

  高拱缓缓答道:“可能是。层层施加重物,再坚固的房子也有崩塌的一刻。先是海刚峰、王子荐和徐吉甫,现在又把张叔大派去。

  南京城里的勋贵和百官们,能不能受得住这么重的威压?一旦受不住,只要有一处坍塌,整栋房子就会全面崩塌。”

  高仪赞许道:“新郑公说得有道理。现在就看海刚峰他们,到底怎么查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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