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43节

  “肃卿,此事不仅打了你的脸皮,也打了太子殿下的面皮。你管着户部,他管着司礼监,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受非议,他也受非议。”

  高拱心里马上一片澄清。

  是啊,太子被皇上委以批红职权,托付以军国大事,自己户部不称职,逼死官员,逼得官员上街乞讨,他也难咎其职。

  如此说来,此事不是他在背后推动。

  为了恶心我,把他自己也惹得一身骚。太子殿下要是如此愚钝,也不会此时住在西苑,暗行监国之权。

  “诸位,老夫心中明白,这件事跟西苑无关。或许只是事发突然,然后有心人顺势推波助澜。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妥善处理此事。”

  高仪、葛守礼、张四维、王遴和程文等人看到高拱说出这么一番话,心中大定。

  葛守礼捋着胡须说道:“肃卿能这么想,我等甚感欣慰。如何妥当处理此事,一切根源在于有没有银子。

  而今大明朝野,谁手里的银子最多?”

  其他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太子殿下!”

  “如此一来,”葛守礼点点头,“肃卿,与太子殿下利害一致,当抛开成见,向他求援,平息这场风波。”

  高仪在一旁说道:“肃卿,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向太子殿下求援,联手一起平息这场风波,说不定还是一场好事。”

  程文也听出话里的意思,“恩师,南宇公说得极是。恩师勇于任事,有魄力也有担当。只是这次两淮盐政,所托非人,被误了大事。

  但门生想来,西苑也一直有心整饬盐政。”

  高仪点点头:“九边、马政、海运,诸多积弊,西苑一直在暗暗整饬,颇见成效。盐政和漕运,是大明两大积弊之一,西苑不可能不关注。

  肃卿在盐政铩羽而归,这不要紧。百年积弊,岂是一回巡察就能解决了?肃卿你也算是在前面冲锋一回,试探了两淮的深浅。

  接下来,肃卿,你应该与西苑合作,先平息这场风波,再盯着两淮盐政。只有拿下两淮盐政,你这户部尚书才坐得正,说话硬气。”

  高拱捋着大胡子答道:“诸位都是老夫的好友知己,逢此大变,能迅速赶来,推心置腹,高某感激不尽。

  老夫反思过,两淮盐政上,确实是所托非人。且发放俸禄上,自视甚高,拒绝了西苑的好意,才酿成这场风波。

  放心,老夫是臣,太子是储君,且利害一致,都是为了大明。高某愿意向西苑服输,携手铲除积弊,澄清朝政。”

  正说着话,有书吏在门口禀告:“尚书老爷,宫里来人。”

  高拱连忙领着众人来到院门口,接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

  “户部尚书高老爷,工部尚书葛老爷,左副都察御史高老爷,礼部侍郎王老爷,你们都在。

  宫里传下旨意,召内阁诸位老先生,六部侍郎以上,都察院右副都察御史以上,大理寺、太仆寺正卿,即刻入禁内。

  皇上和太子在保和殿,召见诸公。”

  高拱与众人对视一眼,太子把皇上都请出来,看来这次是要彻底解决许多事。

  诸位大臣坐上轿子,默然无声地来到午门,递了牌子,从左掖门入禁内。在内侍的带领下,沿着巷道走了一段路,来到保和殿,被带到正殿中间。

  隆庆帝坐在正中的御座上,朱翊钧站在陛前。

  徐阶、李春芳、陈以勤、殷士儋、张居正站在第一排。

  高拱、葛守礼、赵贞吉等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紧跟着站在第二排。

  再后面就是六部侍郎,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以及王国光等大理寺卿和太仆寺卿。

  大臣们行完大礼,隆庆帝强忍着把打了一半的哈欠收了回去,转头对朱翊钧说道:“太子,你开始吧,朕听着就是。”

  “是,父皇。”

  朱翊钧转身看向众人,朗声说道:“今早,发生了两件事。一是国子学助教魏云来自缢于家中。二是他的五位好友,基于义愤,到朝阳门乞讨,筹钱为其治丧。

  这样的事,国朝以来前所未有。本殿身负父皇重望,托以军国事,却出了这么大的乱,儿臣向父皇请罪。”

  隆庆帝挥挥手:“这等事,太子好生处置就是,不必担忧。”

  “遵旨!”

  朱翊钧又转过身来,看向众人,继续说道:“此事既然出了,诸位看看,如何处置?”

  “陛下,殿下,臣有话启禀。”

  说话的是户部侍郎胡庆绪。

  “说。”

  “此次闹出这番风波,是户部国库无银。而今赋税艰难,国库窘困,内库却盈余甚多,头尾倒置,内重外轻,国困私富,乃不国之情。

  臣诚请,将统筹局归于户部,解大明燃眉之急!”

  高拱心里一惊,顿时明白过来。

  这一番风波,幕后之人精心布局,针对的是太子和他手里的统筹局,自己只是捎带上的。

  胡庆绪,翰林出身,做过几任乡试主考官,在南京户部做过侍郎。

  南京户部?

  它的职责为对南直隶、浙江、江西以及湖广四个地区征收税粮;协助漕运管理;全国盐引勘合事务,以及全国黄册的收藏与管理。

  南京户部一般不设左侍郎,只设右侍郎,是两淮盐政的顶头上司。

  嘉靖四十三年,胡庆绪从南京调任京城任户部侍郎至今。

  胡庆绪平日里跟谁亲近?

  他原籍湖广黄州府,按照地域划分,应该属于张太岳一系的楚党。

  可是高拱在裕王府做侍讲时,偶尔得知,胡庆绪跟裕王府另一位侍讲,殷正甫(殷士儋)的关系密切。

  据说胡庆绪其父举人出身,在济南历城、齐河、济阳做过十几年的教谕、县丞。济南府是他的第二故乡。

  殷正甫原籍就是济南府。

  中进士时,座师又是前阁老严养斋(严讷)。

  严养斋可以说是被太子借着皇上登基之时,暗地里逼出京的。

  高拱把脑海里的各条线索连在一起,骤然发现,自己派出二十四位门生巡察两淮盐政,遭到精准狙击,功亏一篑的根源在这里!

  然后自己明明要求陕西清吏司百官俸禄一律五成支米,三成折物,两成支银。结果被他们改成四品以上四成支米,六成折物;四品以下两成支米,八成折物,酿成一场风波。

  自己原本以为只是陕西清吏司的一群大聪明在自作聪明,好拍自己的马屁。

  万万没有想到,却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大阴谋。

  高拱目光一凛,在殷士儋的背后扫了扫,然后又转向朱翊钧,想看看太子殿下如何应对。

  朱翊钧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胡侍郎的话倒有几分中肯。诸位臣工,你们有何进言?”

  殷士儋不慌不忙地躬身说道:“陛下,殿下,臣附议胡侍郎所言。”

  然后四位六部侍郎,一位左副都御史出声附和。

  坐在御座上隆庆帝露出惊讶的神情,目光在殷士儋身上扫了几下,又落到朱翊钧身上。

  殿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太子殿下的回话。

196.第196章 保和殿上的铜罄声

  196.

  朱翊钧转身对着隆庆帝躬身做了长揖,双手笼在袖子里,慢慢踱了出来。

  这是他的特权。

  隆庆帝坐在御座上,高高在上。

  其他臣子老实站在殿中陛前,不得随意走动,也不可咳嗽、讲小话等君前失礼。

  唯独他,可以在殿中慢慢走动,只要他亲老子隆庆帝没有意见。

  目前看,隆庆帝一点意见都没有。

  朱翊钧走到群臣左前方,缓缓开口。

  “殷老先生,胡侍郎,你们要脸吗?”

  不愧是先皇的好圣孙,一旦翻脸就开口直剥脸皮,不给臣下留一丝情面。

  胡庆绪直着脖子,摆出一副大明第一诤臣的神态,大声道:“殿下何出此言,羞辱臣下!”

  朱翊钧不客气地说道:“不是本殿羞辱你,是你自取其辱!”

  他扫了一眼殷士儋,又看了一眼其他阁老,目光再在其他大臣脸上转了一圈,继续说道。

  “们户部管着大明赋税度支,两都十三省,无数的田地你们管着。人家的田地是越聚越多,你们呢?黄册鱼鳞书上的田地是越来越少。你们户部,可真行!

  两淮、解池、长芦、浙江,这些盐都归你们户部管着。对,你胡庆绪还做过南京户部侍郎,正管着全国盐引盐政。

  我大明吃盐的人是一年多过一年,可你们收上来的盐税,却一年比一年少。你们户部,可真行啊。

  漕运归你们户部管着。没错,你胡庆绪在南京户部做过五年侍郎,也兼管着漕运。

  朝廷一年四五百万两银子的钱财砸下去,定制每年四百万石漕粮,前年损耗四十万石,去年六十万石,今年八十万石。

  漕军官吏一年比一年多,花的银子一年比一年多,可损耗却一年一年多。你们户部,可真行啊!”

  朱翊钧语气轻松,声音平和,说出的话却如在层层乌云里闷响的雷声,稍不小心,可能就是撕裂天地的巨响炸雷。

  “皇爷爷整饬市舶互市,每年给户部缴纳关税银子三百多万银子,账目清清楚楚,一文不差.还有其它的赋税,天下的钱财都在你们户部管着,用心点,应该过得去。洪武、永乐、宣德等朝,户部年年有盈余。

  到了你们手里,不好好理财,清理积弊,却亏空得一屁股帐,京官发不出俸禄了,就腆着脸伸手问内库要银子,还想着把统筹局拿了去,给你们填窟窿。

  殷阁老,胡侍郎,你们要脸吗?”

  殷士儋和胡庆绪脸色阴沉,几乎能滴下水来。

  隆庆帝坐在御座上,看着朱翊钧轻描淡写地,把殿下站着的群臣们,好一顿奚落,心里五味具杂。

  自家老大,在对付群臣方面,确实得了先皇老爷子的真传。

  说的话一针见血,让群臣们无言以对。

  是啊,户部就是掌管天下田籍赋税的,算是大明的大管家。别的地主官宦家,田地是越聚越多,银子是越积越多。

  唯独大明,田地人丁越来越少,赋税越收越少,到底怎么回事?

  大家都不是傻子,无非是地方官绅豪强侵占田地,隐匿人口,逃脱赋税。你户部不清查这些,却一味盯着统筹局,盯着内库的银子。

  那是朕的银子!

  是朕和太子父子俩的银子!

  朱翊钧继续说道。

  “统筹局是皇爷爷留给父皇和我,我们父子俩的封桩压库,万万不敢轻动。皇爷爷也跟本殿说起过,你们这些文臣们的行事风格。

  当年皇爷爷刚即位没几年,夏言等文臣,欺他年少不知事,行什么嘉靖新政。皇庄宗室的田地越行越少,各地藩王宗室都吃不上饭了。地方世家的田地却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有钱。

  又整饬九边,供给边军粮草的卫所田地越整越少,地方豪强的田地越整越多,然后边军的粮饷无法自给,只能从国库里支挪。”

  朱翊钧看着殷士儋和胡庆绪,嘴角的讥讽拉满。

  “现在你们把该祸祸的都祸祸完了,又想怂恿父皇和本殿,打着利国益民的旗号,把父皇和本殿当傻子,把统筹局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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