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有起草诏书、敕命的权利,那必须奉批红行事。
没有司礼监的批红,内阁无权给六部和地方下达命令。
现在督办处可以奉圣谕,直接以督办处的名义发寄信谕旨,直诣地方军政官员。
遵行不误,违者以抗旨论处。
总兵、都司、指挥使等武将肯定没有勇气违旨。但是督抚就不好说了,他们有底气封驳“乱命”。
可是张居正数了数,大明督抚中宣大总督是胡宗宪,蓟辽总督是谭纶,宁夏、甘肃总督是王崇古,陕西总督是霍冀,广西兼广东巡抚是殷正茂,江西巡抚是王一鹗,福建、浙江巡抚是曹邦辅,山东巡抚是自己。
一水的太孙党。
督办处名义上是朱希忠掌纛,但大家心知肚明,是太孙管事。那么督办处发出来的廷寄上谕,大家肯定会遵循的。
久而久之,督办处发廷寄上谕,就成了定制。
所以邸报上除了这道明发诏书,其余的都是弹劾奏章,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排着队上弹劾奏章,说这是乱命。
估计等段时间,该地方布政使、按察使和致仕高官们上弹劾奏章。
有用吗?
张居正冷笑一声,有什么用?
你们上什么奏章,有本事不惧廷杖,去午门叩阙哭谏。
或者学海瑞先买口棺材放在家里,直接死谏。
你们这样不痛不痒地上弹劾奏章,皇上都不装了,直接发在邸报上,你们爱咋咋地!
为什么皇上这么硬气?
因为内阁也同意了,还是首辅徐阁老带着诸位阁老联署上疏,陈述边务兵事诡秘多变,兵部和内阁难以临机应对,出了不少篓子,甚至还举出了东南倭患、庚戌之变和癸亥之变,应变不及,酿成大祸。
恳请皇上行万全之法。
于是皇上就行了戎政督办处这么个万全之法。
皇上和内阁达成了默契,反对声再汹涌喧嚣,也于事无济。
老师,应该跟皇上和太孙达成了某种协议,谋到了身后事的保证。
张居正放下邸报,长舒了一口气。
督办处,统筹局,这是皇上留给太孙殿下的尚方宝剑。
皇上想隔代传位给太孙殿下,但是碍于礼法国制,中间还有太子。皇位必须由太子传给太孙,只是太子平庸,太容易听人劝。
于是皇上深谋远虑,给太孙留下督办处和统筹局以为依仗。
老师也看透了这一点,大家很默契地达成了协议。
朝堂局势已经稳定,只是自己的马政革新,看样子不会那么顺利。
张居正从脚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盒子,打开,里面有十张汇票。
汇金银行济南分行颂发的汇票,可在汇金银行遍及十三省,以及上海、宁波、大同等海陆关口重镇的分行,见票即兑,换成金花银。
每张一千两银子的面额,总共一万两。
是太仆寺派驻山东的寺丞卢成驹那一晚拜访自己时,呈上的见面礼。
这些贪官污吏,接受新事物倒是蛮快的。
汇金银行的汇票才出现一两年,这些家伙就兴行起来了。
关键是方便,袖子里一藏,谁也不知道多少两银子。
这不,那晚卢成驹拿出这个盒子,轻飘飘的见面礼,一看才知道是一万两银子。
张居正拍着这一万两银子的汇票,心里有数了,太仆寺在山东青州、济南、东昌、兖州四府的马户人丁十七万,马场田地四万七千顷,十有八九都折成这一张张的汇票了。
可是就算都没了,我也得知道,到底没了多少!
们总不能连肉带骨,吃得一干二净吧。
张居正收下卢成驹这十张汇票,好言相待,然后叫他先回济南,把太仆寺“济南站”的账簿准备就好了。
还特意暗示了一句,看账簿只是要给上面一个交代,你好,我也好。
一路上紧赶慢赶,张居正一行终于赶到了济南府。
山东巡抚自正统年间就有,但是尚属临时派遣,任期无固定。
皇上和朝廷觉得有必要,就派一位来。没有必要,就不派,任由山东三司循例处置军政事务。
所以山东巡抚没有官署,一般会借驻布政司衙门
张居正被满城官员和乡绅父老迎进城,直接进了布政司后院。
官员乡绅父老们在前院坐着,张居正在后院换身衣服,先跟山东布政使袁惠,按察使张,指挥使杨弘说话。
“三位兄台,镇守山东,劳苦功高啊。本官这次奉皇命,巡抚山东,除了马政,还需要看看营田、河道等事宜,还有军务海防,本抚也得去看看。
责任重大,还请三位兄台多多配合。”
张居正的山东巡抚,全称是“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而给予他的办事处置原则是“听尔便宜行事”。
权柄之大,可谓是山东军政一把手,能管的全部都能管。
他还身兼右副都御史,揪住你的把柄,上到布政使,下到县官,都可以拜折弹劾,基本上是一弹一个准。
位高权重。
张居正如此客气一番,袁惠、张、杨弘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堆着笑答道:“抚台客气了。张抚台代天子巡抚山东,我等自当竭力效命,以全皇命。”
有抚营千总匆匆走进来,朗声禀告:“启禀抚台。”
“什么事?”
“太仆寺寺丞卢成驹来报,说借寄在济南府衙右院的太仆寺架阁库,失火了。”
张居正目光一闪,嘴角飞过冷笑,问道:“失火,什么时候失得火?”
“卢寺丞说是昨晚走水,救了半夜,天明时分才灭了火。”
“这火,还真通晓人意啊!”张居正微笑地转头对袁惠三人说道:“袁藩台、张臬台、杨军门,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太仆寺,归兵部管,事关马政戎事,马虎不得。它在我们山东的衙门起了火,于情于理,我们山东地方官,总得去看看吧。”
袁惠三人对视一眼,起身道:“我等悉听抚台差遣。”
141.第141章 诸位,本抚该怎么办?
141.
到了济南府衙右院,门口就是一片泥泞地,到处是水洼。
走进去,过道、院子里全是水,到处是泥泞脚印,还有各处可见的木盆、木桶,随意丢弃在地上。
走到二进院,太仆寺寺丞卢成驹迎了上来,他穿着一身便装衫,带着网巾,身上满是烟火气,衣服上有不少泥渍和水渍。
脸上脏兮兮的,横一道,竖一道的黑印痕。
看到张居正带着布政使袁惠、按察使张、指挥使杨弘走进来,连忙迎上前,垂头丧气说道:“抚台、藩台、臬台、军门,下官见过四位上官。”
“进去看看。”张居正不多话,带着大家来到失火现场。
除了袁惠、张、杨弘,张居正出布政司衙门时,把坐在前院候着的济南知府赵普安、历城知县杨岫也叫了一起跟着来。
一行人走进后院。
太仆寺“济南站”的架阁库,在后院一处偏院里,四间瓦房,烧得黑漆漆的。门窗都被烧毁,里面一片狼藉,除了满地的灰烬残卷,还有就是水。
张居正围着转了一圈,指着架阁库四间瓦房,问卢成驹:“就烧了这四间房?”
“回抚台大人的话,昨晚三更天走得水,更夫发现得及时,叫来了火班,以及附近几处火灶,大家扑救得及时,只烧了这四间房。”
张居正点点头:“这火烧得挺懂规矩的。架阁库里的东西,都烧没了?”
卢成驹咽了咽口水:“回抚台的话,全烧没了,剩下这点残卷,难以整理,看不出东西来。”
“那本抚想知道的太仆寺在山东四府的马户人口、马场田地以及养马、解马数额,都没了。”
卢成驹额头上冒着汗,“回抚台的话,都没有了。”
“没存档?”
“回抚台的话,按例要每年抄录一份,送至京师太仆寺留档。只是我们这清水衙门,年年钱粮不足,人手不够,所以十年没有抄录送京留档了。”
张居正差点被气笑,“卢寺丞,你是说,太仆寺山东十年的账簿,全没了。”
卢成驹偷偷看了看袁惠、张和赵普安,三人有意无意地地瞥开目光。
得不到回应的卢成驹有点慌,额头上的汗珠更多,硬着头皮答道:“回抚台的话,是的。太仆寺在山东的十年账簿,都没了。”
张居正急得原地跺脚:“这可如何是好!皇上派本抚来山东,重要职责就是查马政。好了,现在本抚连山东多少马户人丁,多少马场田地都不知道,怎么交差?
卢寺丞,你说本抚怎么跟皇上交差?”
卢成驹有些吃不住,噗通跪在地上,连忙磕头:“抚台,下官失职,罪该万死!还请抚台恕罪。”
张居正看着卢成驹,不喜不怒地答道:“你是太仆寺的官,怎么处置,自有太仆寺和兵部去论处。
现在的问题是,的架阁库烧了,文档一张都没给本抚留,本抚怎么上奏皇上,论及山东马政事宜?”
卢成驹无言以对。
要不是里面一堆的烂账,遮都遮不住,根本不敢拿出来给你看,我敢虎着胆子,放火烧架阁库吗?
张居正转头问袁惠、张和赵普安等人:“诸位同僚,你说本抚该怎么办?皇上那里,本抚怎么交差?”
我管你怎么办,只要不把我们扯进去就行了。
张居正背着手,围着架阁库转了几圈,最后转身,看着袁惠、张和赵普安等人,下定决心,“那就只能清验和丈量了。”
袁惠、张和赵普安等人吓了一跳!
清验什么啊!
丈量什么啊!
“既然账簿没了,本抚只能用笨法子,太仆寺在山东青州、济南、东昌、兖州四府的马户人丁,本抚只能派人一个个清验名额。马场田地,只能一块块丈量数目了。”
袁惠、张和赵普安等人吓得魂飞魄散,卢成驹直接吓瘫软在地上,差点屎尿齐下。
清验不得,丈量更不得,一清验丈量,山东马政的牛黄狗宝,全部都要被翻出来!
“袁藩台、张太守,山东马政清验丈量,还请布政司,济南府多多帮忙。本抚也会行文,叫青州、东昌、兖州三府,好生配合。
本抚知道,山东布政司,以及济南、青州、东昌、兖州四府衙,政事繁忙,这等额外的琐事,是给你们增添了负担。
本抚会向朝廷上奏,调请一批御史和国子监的监生,分于山东四府,主持清验和丈量,袁藩台,赵太守,还有青州、东昌、兖州三府,还请多多协助。”
我们协助个屁啊!
调请一批御史和国子监的监生来清验和丈量,那就更加不得了。
如此一番清验和丈量,山东官府和地方世家勾结,私分马户人口以及马场田地的事情,会无所遁形,暴露无遗。
到时候就是一桩惊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