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颔首,“王爱卿所言极是,孤也有过怀疑。但据逃回来的亲卫所言,他们是出广宁,去往辽东镇时在路上被伏击,应是不曾见过什么隐匿。”
闻言诸位大臣又是一阵唏嘘,别的不好确定,但信使行踪被暴漏,这广宁城守将多半难洗脱嫌疑了。
适时,殿下时任中书省平章政事东方治开口道:“殿下,此举恐怕与女真人有牵扯。建州女真近来在边关陈兵,早有南下掳掠之意,但不拔除掉辽东几个重镇,是始终无法逼近山海关的。不入关,那便收获寥寥,还不如再去打那海西女真。”
“杀信使此举,应当是逼迫耿炳文举反旗,而当下耿炳文确也不得不反了。女真人离间君臣,实难让殿下和耿炳文再有当面澄清交心的机会了。”
众大臣闻言,也都连连颔首,以东方治之言有理。
秦王斟酌着道:“的确如此,既有女真人的参与,那更要严加设防了。女真族本就是渔猎出身,骁勇善战,而近些年来由以建业女真为首,隐隐有了统一女真三大部族之势。”
“这等豺狼虎豹之辈,不一次将他打疼了,是没办法和他们坐下来说话的。”
有此言在先,下面有心思劝解秦王不要再兴战事的官员尽皆缄住了口,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秦王已经是将这件事定性了,若女真来犯,必要兴兵讨之。
如此,便就成了和北蛮,女真双线作战,就算是大昌朝物产丰盈,国库不虚,可也禁不住多边开战,陷入战争的泥潭里。
倘若不能尽快解决边关的战事,这对国家的危害是难以想象的,由此若是战也只得速战速决。
“若得建业女真和耿炳文叩关的消息,孤会亲自领兵出征,驻防山海关以拒来敌。”
秦王再一句将下方的老臣们震的眼冒金星,头脑空白。
左相安景钟已是不能不说话了,忙上前劝诫道:“殿下,您如今贵为储君,已不是马上执鞭的王爷了。如今朝中立足未稳,又有关外北蛮虎视眈眈,殿下此刻出京城迎敌,京城怎么办?”
“一旦,老臣说一旦,在边关战事不利,又该如何?”
秦王摇了摇头,反而宽慰起安景钟来。
“倘若在山海关开战,这便是国运之战,败则复有五胡乱华之祸,孤为亡国储君,岂可轻慢?孤不临阵监戎,如何提振士气,一举击溃来敌,怕是谁都难做到。”
“孤为主帅,还有好处。”
转向兵部,户部,工部尚书,秦王道:“若孤执鞭,三位别再闹出发放军饷,十成之资,至士兵手上仅两三成的笑话。孤不管什么是惯例,一旦缺兵少饷,粮草不济,你们还是盼望着孤死在边关为好。”
兵部,户部,工部尚书齐齐跪伏于地,忙称“不敢。”
秦王又道:“调山东,浙江御寇之兵往山海关集结,开武库装点全军。以防万一,若山海关开战,抽京畿周边州县千户所入京拱卫京师。”
“户部调粮,工部造甲,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积蓄最多的力量。”
见秦王是铁了心的倾国一战,大臣们便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臣们本以为事情是尘埃落定了,也被震惊了两次,老臣们心脏不好,才缓过口气,又听秦王说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孤欲设立大都督府,无品无衔,战时总揽全局,统筹调配,各部必须服从安排。倘若相安无事,那便是孤多此一举,一旦北蛮入犯,大都督有守土之责,适时当为百官之首,一切以战事为准。”
文臣们心里都打起了鼓。
什么大都督府,无品无衔,战时统筹六部,两府为其让路。可一旦战事过去了,大都督府就要彻底裁撤吗?
战败了那没什么好说的,可战胜了这功绩定下来,这规制也会慢慢成型,到时候有几品,那也不会低了。这凭空多出一个职权部门,分了谁权?
诸位大臣都一脸惊骇的看向了枢密副使柴扑,见柴朴眉间始终紧皱着,也都暗暗叹了口气。
众人小动作瞒不过秦王,秦王直接点名道:“柴爱卿,你以为如何?”
柴扑似是恍若未闻,直到身边人捅了捅他才清醒过来。
“额,殿下,您方才说了什么?”
秦王眉头微皱,“爱卿在想些什么?”
柴朴道:“臣在想殿下方才说的话,若是在山海关御敌,辽西走廊最窄处不过十余里,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势。倘若辽东总督耿炳文与女真人一同犯边,倒也不是不能守。只是如果攻出去,就有些难了。”
秦王无奈,又将方才自己的话重复了遍,“山海关之战,孤自有考量。设立大都督府,你如何看待?”
柴扑坦然答道,“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便是枢密院,兵部来掌兵,临战时道道工序,确也繁琐,严重了或许贻误战机。若有一个衙门临时统筹,的确对战时最为有利了。”
秦王笑笑颔首。
下面京营节度使殷太和也笑了起来,更有不少官员与他颔首示意,似是在恭喜他。
不管是殷太和自己眼中,还是这些大臣眼中,他都当属这个大都督的不二人选。
“京师大都督,这名字听起来就气派,就算无品无衔,又能如何,有权便够了。”
心中思量着,殷太和看向后面的岳凌,似是事情并不与他相关一般,他正瞧着一边的书橱,便止不住腹诽道:“竖子,尔与痴儿合异?真不懂得殿下为何要唤他来。”
岳凌打量着旁边浮雕精美的檀木书橱,心中念道:“是不是该给林妹妹买些书籍了?记得上次给她买的时候,还是在上次……”
……
小朝会结束,如朝会一般,秦王会留下几人问话。
殷太和正抬头等着秦王商讨战事,便听秦王道:“鸿胪寺卿,岳凌留下,其余人先回去吧。”
闻言,殷太和一怔,待众人出了门,他还未抬起脚来。
待秦王饮了口茶,再抬头,疑惑问道:“殷将军,你可还有话说?”
殷太和愣愣道:“殿下不欲与我商讨战事吗?”
秦王颔首道:“孤欲同你携半数京营北上山海关,你先回去加急操练军队,改日孤再寻你。”
殷太和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岳凌,腿上似灌了铅一般,挪出向门口。
“不能,殿下则能寻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子,担任如此要职。大概还得是柴副使来兼任才合理。”
心中笃定了主意,殷太和才迈出了门槛。
待人都走了干净,秦王又下令道:“郑爱卿如今高丽使臣可还京城?”
鸿胪寺卿点头应道:“还在驿馆。”
秦王颔首,“孤书一封书信与他,再遣人一道护送他回国,你与他告知一声。”
“是。”
日万第八天!
我好持久!
第112章 明争暗斗
“便只有这一件事,郑爱卿做得小心些。”
鸿胪寺卿躬身道:“臣明白。”
“好,郑爱卿便先回去吧。”
当下方知,寻自己留下不过是个陪衬,关键还是要找眼前这个少年问话,鸿胪寺卿行了礼,再路过岳凌身边时,也点头示意,便出了殿门。
殿门闭合,殿上又只剩了最熟悉的一对君臣,秦王舒出一口气道:“戴总管,给他赐座。”
戴权从一旁取了嵌金丝的云纹楠木绣,递与岳凌。
岳凌称了声谢,便就接了过来。
回到秦王身边,戴权又取了香炉,燃起了沉香。缕缕青烟直上,香气弥漫开来,令秦王的心绪也愈发平和了。
未及,秦王徐徐开口道:“岳凌,你可知孤为何要立这个大都督府?”
岳凌不假思索,“因为殿下信不过枢密院,也信不过兵部,担心他们战事不利,为应对这突发战事,便先另起炉灶。”
秦王笑笑颔首,“孤根本没必要考教你。”
又饮了口茶水润喉,秦王继续道:“枢密院和兵部,虽然分离了掌兵和调兵的权利,但职权还是太杂乱了,而且的确也不利于战时统一调度,实在没什么效率可言。”
“正好孤借着这个机会,慢慢将枢密院分化出来,部分职权归入都督府。而后,地方总督同样归入都督府管辖,在边军头上再稳固一下。”
岳凌想了想,接口道:“设立此等衙门,便只归殿下调用,那为都督之人,当属重中之重了。”
“正是如此。”
秦王点头,抬手指了指岳凌,道:“所以,孤打算让你先来做这个大都督。”
岳凌也指了指自己,诧异道:“我?”
“殿下不打算带我一同去山海关前线?”
秦王摇头道:“山海关固然重要,但京城里也得有靠得住的人,除了你,在这京城中,孤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领兵打仗为一方统帅,岳凌的确没什么好怕的,而且他也正需要这机会。
可充作都督总领京城内,战时一切要事,可就不单单是要作战这那么简单了。
战争往往不是调兵遣将这么纯粹,后勤粮草,战区民生,朝堂政治,是要面面俱到才能够令时局稳定,岳凌深知自己如今的短处,认为自己还不足胜任。
比起那些骄兵悍将,他少了战场上作战的功绩,难以服众。而在文官中,他也没有自己的根基,很难令各方都来配合他做事。
秦王见岳凌皱眉思索起来,便笑着宽慰道:“无碍,孤会令戴总管在朝中配合着你做事,你无需担心其他,只要不被北蛮击溃即可。北蛮厉兵秣马,是不可能不进犯的。甚至孤以为,女真人近来在边关活动频繁,或许也与北蛮有关。”
“如若不然,海西女真还未被彻底剿灭,女真各部并未统一,建州女真何至于先南下叩关。”
叹了口气,秦王又道:“吐吉可汗也算是如今北蛮的雄主了。各方机关算尽,也是想赶在女真彻底崛起前,先加以利用。不管女真与我们战况如何,都是对彼此的一种消耗。如果不出孤所料的话,孤在山海关与女真接敌以后,吐吉可汗那边必定会有动静了。”
“所以,孤对你寄予厚望。孤的妻子儿女都在城中,京畿又有数十万的百姓,你尽力为之吧。”
戴权也对着岳凌拱了拱手,心里已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一对君臣的相处方式,简直可以用亲昵来形容了。太子对岳凌不设防,岳凌也是直言朝中大事,甚至于太子最后要将如此重要的官职,如此重要的京城大事托付给岳凌,并令自己为辅,而岳凌才不过是一个少年,方在朝中崭露头角。
戴权不知自己是羡慕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他自幼便因家中父母早丧,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净身入宫。初为元庆帝的内侍,在府上做了二十多年,随元庆帝入宫后又是做了几十年,又掌着锦衣卫的权柄,才敢在御前说些话。
“岳凌应当年不过及冠,锦衣卫曾去试过他的身手,不敌,言其有七八人不得近身之能,武力上便就没什么好说的。在统兵一道,宣武门那一夜我也是亲眼见,当为将帅的不二人选。”
“太子殿下选他来做大都督,倒也说的通,就怕他处事太稚嫩了,被这些京城里的老狐狸妨碍。”
戴权的心理活动十分精彩,但面上还是古井无波,继续听着殿上君臣的对话。
“岳凌,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岳凌想了想,道:“一时间,也想不太完善。只是火器重炮,还是需要尽快挪进城里来。”
秦王颔首,“好,孤知晓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出宫去吧。”
秋分时节,秋雨连绵。
料峭寒风吹过,雨滴便就打在了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秦王向外望了望天色,又吩咐道:“戴总管,为他寻一身蓑衣遮雨。”
“遵命。”
戴权转到殿外,不多时便捧回一身蓑衣,再递给岳凌。
“岳同佥,拿好。”
岳凌颔首收了过来,与秦王行礼道:“多谢殿下,臣告退。”
秦王点了点头,待岳凌走后,再提起御案上的笔杆,就见一方江南送来的折子上晕染了一大片朱红墨迹,便又蘸了蘸墨,在一边提字道:“此孤失手所污,切勿多念。”
不多时,夏守忠从后殿转了进来,疑惑问道:“殿下如此兴师动众,可若是北蛮的确北归,并未南下,该当如何?”
秦王叹道:“那更是好事一桩,京畿安稳,孤的兵锋可直抵建州女真的老巢。只不过,北蛮不南下,实在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孤也不能赌北蛮一定不南下,不早做防备,那是真有亡国之祸了。”
夏守忠又道:“吐吉可汗在边关大败我军,兵威正盛,岳凌他真能守住?他手下可都没几个兵没几个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