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香寺,
小院中妙玉侍奉在师父病榻前,悉心照料着。
再喂了药汤之后,便听师父虚弱开口,“前几日夜里没回寺庙,是去哪里了?”
妙玉将汤碗放去了一旁,道:“下山做了法事,夜里深了,就在别人家借住了一晚。”
师父眉间微皱,嗔道:“胡说!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有没有说谎我还能看不出来?”
“你近来心不静,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听师父问起这个来,妙玉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见她犹犹豫豫的模样,老尼愈发不满,沉下一口气捱下肝火,严厉的说道:“你半僧半俗,师父也从未非要你皈依佛门,断了尘世,你有你的缘法。但,你不能因此误入了歧途,为了你父亲的事,用上下作的手段。”
妙玉一怔,明白师父是错意她了,忙道:“师父,弟子没有用什么下作的手段。”
“那你的心为何不静?到底是惹了什么红尘?”
念起岳凌身份保密,妙玉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师父。
偏开了的头,妙玉羞涩道:“师父,我不能说。”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说,老尼粗喘了几口气,而后就是一阵重咳。
“你竟也有事瞒着你师父了,好,好啊。”
妙玉心里为难的很,“师父,此事牵扯了别人,我不能说,您就体谅下弟子,待过上段时日就能解释了。”
老尼皱眉道:“你,喜欢他?”
妙玉涨红着脸,摇摇头。
与她的动作相比,少女的脸色已经是答案了。
老尼闭紧了眼睛,又问道:“为何不能说?师父也不能?”
妙玉点点头,“不能说,他身份特殊。”
老尼长叹一口气,耐心叮嘱道:“师父也是女人,也不是自幼就出家。情如魔,难自抑。师父只怕你深陷其中,被人愚弄后抛弃,男人大多如此,山盟海誓,不过过眼云烟。”
“师父也有过喜欢的人?他是谁?”
“他已经死了,死的还很痛苦,不提也罢。”
妙玉微微颔首,“果真是恶有恶报。师父只是遇人不淑罢了,我遇见的人,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
老尼不屑嗤笑,道:“一等一?难道你也遇到了皇家?”
妙玉连连摇头,“我说的是品质,非是权利,地位,财富,当然这些身外之物,他也不差。”
老尼抄起身边的拂尘,便抽在妙玉的肩头,“为师是编的,你下山几次,还真就有了倾心的男子,你个孽徒!!!”
第270章 暗子
当岳凌到达蟠香寺时,入眼就见得山门前,妙玉正红着脸四处寻找着什么。
“妙玉?这是在找什么?”
妙玉回过神来,见打招呼的是岳凌,又忙垂下了头。
“我在找邢妹妹。”
岳凌皱眉道:“她不见了?”
妙玉颔首道:“不过,她房里换洗的衣物,常用的器皿,随手的书卷也都不见了。”
“今日她爹娘上山来了,可能是随她爹娘一起下山了吧。”
岳凌疑惑问道:“你曾说,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她临走都不与你说一声?”
妙玉哀叹了口气,邢岫烟的离开,她是最失落的那个人。
她性格高冷孤辟,除了师父都少有人说话,邢岫烟算是唯二的人了。
“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她曾与我说过,她的父母起过北上去投亲戚的念头。”
“依照她的性子,是肯定不想寄人篱下的。而且,她父母势利眼的厉害,兴许还会更加为难于她,用她讨一门好婚事,来加深和高门大户的关系。”
又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小姑娘,而且还怕麻烦他人,走了竟也不作道别。
至于妙玉所言,攀附权贵,岳凌却持不同看法。
邢岫烟固然相貌出众,但是身世实在差太多了。
贾家又都是自视甚高的,尤其贾母,对邢夫人的小家子气本就不满了,怎会再让邢家的女儿嫁进来。
说起,攀附权贵,结姻亲,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既然只是入京了,往后还有相见的时候。眼下你爹爹的事,该再进一步了。百姓已经去衙门闹事,不多时便该有人来寺里查了。”
“我就等候在偏殿,若是有人来问话,你直接将他引到这里来。”
妙玉揩拭了下眼角,缓缓点了点头。
……
年轻的衙役名唤苏四,苏州本地人氏。
家中世代为胥吏,他也是子承父业,在刑房中任职。
这遭还是头一回受重用,得了大人的差遣,往蟠香寺里查探情况。
点了几个平日相交甚厚的兄弟,三五人便立即往蟠香寺去了。
说来佛祖降下箴言的事,实在是玄而又玄,大多数的饱学之士,都是难相信的。
也就是情绪翻涌的百姓们,会将此真的当做神迹,奉为圭臬。
这事在他看来,都大有猫腻。
可是他一时也无法想到,到底是谁在背后害孙大人,又出于什么目的,非要将苏州府的水搅浑?
“要说这佛祖显灵,降下箴言,也不一定是假的吧。前朝不是总有什么天书之事,来歌功颂德的?”
“别说,我也看了那方锦帛,是用梵文写的,质地似是绢,和海青衣相似。”
苏四皱了皱眉,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海青衣?难道就是寺院里的人伪造的?”
苏四心中警惕心大起,与周遭几个兄弟道:“这回是孙大人的大事,怠慢不得。贼人有心害孙大人,那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一会还是小心的好。”
“入山门后,我带两人先进去。留两人在外看守,若是里间有奇怪的动静,你们看情况进来支援,又或者赶快下山去寻人手来帮忙。”
身旁一人摇头道:“苏哥,你也太谨慎了些。一个寺庙能藏什么厉害的人,我看倒像是什么邪教,借着灾祸的缘由,来宣传教义,再供奉个什么真佛出来。”
“从前,可没少有这样的事。”
“先去看看再说吧,大意不得。”
苏四携着一行人来到山门前,见得蟠香寺的山门已经关了。
自有箴言的事发生后,越来越多的人要上山朝拜,但蟠香寺终究是个小寺,承载不住这么多人,便就关了山门。
苏四上前拍动木门,喊道:“知府府衙来人,恳请寺中住持解惑。”
不多时,门就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一个女子打量着他们,似是颇不放心。
“师父不必担忧,我等正是官府中人,有腰牌在此。”
苏四接下腰牌,晃了晃,表明身份。
里间女子低声道:“阿弥陀佛,随小尼来吧。”
苏四回身与几个兄弟使了个眼神,留了两人在外看守,便阔步的走向殿内。
当他前脚才进了大殿,后脚已有两人摸到了看守人的身后,抬起手刀将其敲晕,而后便拖去了寺庙后门。
“师父,这寺院的住持不在吗?”
妙玉垂头答道:“师父她病了,如今还不能起身,还请官爷不要见怪。”
苏四也抬手行礼,“是我失礼了。小师父也可与我们说说,这佛祖显圣,降下箴言是怎么回事。我们皆是道听途说,坊间传闻实在太过夸张,让人难以置信。”
“有说祖师佛像动了,口吐锦帛;还有说锦帛为天外来物,砸穿了寺庙的房顶。”
苏四抬头望望,无奈摇头,“眼看着寺庙里倒是正常的多了。”
妙玉点头,引三人往偏殿走去。
“官爷们这边请。当时小尼正在殿中,也吓得不轻……”
又一道木门推开,三名官差率先走了进去。
苏四回头一望,却不见小尼姑跟着走进来,顿时心底大骇。
见那女尼相貌太过出众,语气又轻柔,竟放下了来时的防备,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再看偏殿里,只有一人居中,正背对着他们,盘坐在蒲团上。
“什么人!”
立即有衙役拔刀上前,护在苏四面前。
苏四将好兄弟拦下,拱手上前道:“不知阁下是哪路的大能,故意在此地等候我等,是有话要说?”
岳凌微微颔首,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起身抖了抖衣袍,抬头望去,只见是个胥吏的装扮,品阶不高,让岳凌稍有些失望。
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用处,岳凌斟酌着改变了计划。
“江浙巡抚,岳凌。”
“什么?安京侯?”
方才拔出刀的人,手上一松,朴刀掉落在地,噼啪作响。
苏四心底大骇,一时间脑袋也有些宕机,大名鼎鼎的安京侯为何在这小寺庙里,而且还是陷害知府的始作俑者?
府衙中确实在盛传安京侯南下的消息,可那官船还在运河上啊,怎得就在他面前,还在苏州搅风搅雨起来了。
已知,名动大昌的安京侯不可能是贼人,那……
“你凭什么说你是安京侯?”
如何证明我是我,这还真是个哲学问题。
别说,有个身份证或许方便许多。
“陛下任命我来江浙查朱知府畏罪自杀一案,结果却遭遇了苏州的洪水。漕运会馆一力赈灾,你以为是谁的主意,谁能调动的了几十万石的粮食?”
“是不是不在其位,将事情都想的太轻巧了?”
苏四还真没意识到其中的缘由,毕竟那是漕运的地方,来往交通发达,能运粮三十万石,好似也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想想,这粮食来的太过凑巧了,怎会苏州一闹灾,这粮食就凭空出现,来救百姓于水火。
还有给灾民的鸭子,简直赈灾的手段似天马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