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反问道:“你会骑马?”
香菱摇头否认,“不熟练。”
“这不就是了?姑苏距离沧州路程有一千余里,便是我的骑术不错,马也堪为良驹,最少也得有五日才能抵达。”
“我们两人同乘,日子又要折半。可你要乘马不熟练,那就不知道还要耽误多少功夫。”
“快来吧,在前面坐稳就好。”
香菱不是个娇贵的,也没再说什么,脚踩着马镫,小心翼翼的上了马。
扶好了缰绳,又听岳凌道:“将包袱取下来给我,我背着。你在前面坐着,身后背着东西,不便利。”
香菱依旧乖巧的听从了岳凌的话,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几件换洗衣物递了过去。
掂了掂包袱,岳凌也没垫出细软,不由得暗暗笑道:“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当真信我的话,也不给自己留后路,连点银两都不曾带在身上。”
翻身上马,岳凌接过了缰绳,拨转马头,再扬起马鞭,卷起一阵尘烟,从府衙的后门冲了出去,直奔南城门。
而此时,全城的百姓都自发的往东城门外码头聚集,送安京侯北上入京,他处再无人留意……
……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出了府衙大门,林黛玉的内心同样难以平复。
双手捂着脸颊,林黛玉只觉得心脏砰砰跳的厉害,不禁颤声开口道:“紫鹃姐姐,倒点茶来吧。”
雪雁莫不知情的凑了过来,见林黛玉异常的模样,面露疑惑,“姑娘,和岳将军最后说了什么?”
“那香囊可给岳将军了?莺儿的手艺是真的很好呀,姑娘学了至少得有八成。”
林黛玉根本无心理会雪雁的话,只是一直默默的点着头,方才自己居高临下,对岳凌“突然袭击”的画面,还在一遍遍的重现在她的脑海里。
令她身子都不禁微微打起了颤。
“真的做了,那我的自持怎么办?岳大哥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了,我们还清清白白吗?”
紫鹃才端了茶过来,见林黛玉轻轻抽搐着,被唬了一跳。
慌忙坐近了,关怀问道:“姑娘,你可是身子有不舒服?”
林黛玉木然的抬起头,“没有,我还好。”
紫鹃舒出一口气,以为林黛玉还是在对分别的事耿耿于怀,便宽慰道:“那就好,想来我们和老爷也分离不了多久的日子,姑娘也莫要挂念,待到团圆之时,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林黛玉怔怔出神,“团圆吗?再见到岳大哥的时候,我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脸色啊?”
林黛玉有些无措了,书中有各种大道理,但只是这些事从没有提及,她也没个参照。
“要不还是等回京之后,问问皇后娘娘该怎么办吧。”
适时,雪雁挪动到靠近车窗的地方,正要打起帘子往外瞧瞧,林黛玉猛地回过神,忙制止道:“雪雁,别乱动!我们此行必要遮掩住了,不能随意开窗掀帘,你切记,莫要坏事。”
雪雁忙抽回了手,低下头认错道:“姑娘我记得了,方才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哭,便想看看怎么回事。”
隔着车架,林黛玉也依稀能分辨出外面的声音,有高呼安京侯名号的,有祝福的,也有泣不成声的。
眉目重归了清明,林黛玉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她在沧州也居住了三年多,更是在最后的一年里,将周边都逛遍了,甚至整座城的舆图都印在她的脑海里,是比扬州府还熟悉,自是对这里的一切都有留恋。
街角巷尾朴素的贩夫,稻田阡陌劳作的农户,书院刻苦求学的儒生,一笔一画编织成了整个沧州城。
沧州百姓对于岳凌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规模空前的饯别,岳凌不能出面,林黛玉是有些为之惋惜的。
她是不该在这民声中离去的,除了岳凌也无人能相匹配。
只是她清楚,岳凌于外强硬刚锋,内心还是多有柔情的,或许根本见不得这送别。
去码头的几里路,走得十分漫长,越临近码头,外面的呼唤声就愈发大了。
人声鼎沸之下,是连马匹都有些受惊,车架随之颠簸了下。
幸好有充足的士兵,将人流重新隔绝开来,车队才不至于停顿。
这一条官道两旁,沧州城的男女老少咸集于此,是真正的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不远处,便是沧州城外的万亩良田,曦光洒落大地,微风浮动,稻穗在随之摇曳,正是岳凌绘出最好的画卷,是勤政最好的证明,也是百姓们不舍的原因。
马车径直驶入船舱,百姓们并未见到心心念念的安京侯,也不知船上都乘了什么人。
只等到与安京侯随行的管家,来到船下,与近前之人告知道:“今日侯爷备受感动,不忍心见沧州的乡亲父老,还望诸位包涵,莫要以为侯爷凉薄。”
“往后沧州的路,还要各位自己去走,切勿坏了侯爷最初的心血,侯爷于京中,也会时时惦念着沧州的境况。”
贾芸一席话说完,自己眼眶也是泛红,抽身返回官船之上。登临甲板只见岸上由清风学院的师生牵头,行尊师礼,布衣百姓黑压压跪倒了一片,对着船上扬起的“岳”字幡,一拜再拜。
官船起锚,渐渐驶离了岸边,才见得送行的队伍连绵数里不绝。
此情此景之下,甲板上持兵戈护卫的官兵,都不禁为之动容,鼻尖泛酸,不忍回首。
沧州的民情似是吹动了船帆,很快官船便消失在了河道之上,便是如此,人群也久久未散,似在此刻定格。
远处,两人一马在辉光之下,眺望着码头的景象。
“侯爷,百姓们是送您的,您不在不会遗憾吗?”
“哈哈哈,或许吧!”岳凌豪气大笑了三声,“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245章 宝玉:这个姐姐我曾见过的
沧州至京城,行船原本需要五六日的时间。
在岳凌主持疏浚河道,开掘河淤,兴修水利,保证了运河中汛期旱期水流都有充足之后,行船的速度便快了些,只需四日不到。
临近京城了,小姑娘们也从离开沧州的悲绪中脱离了出来,往来走动,也就愈发频繁了。
薛宝钗坐在林黛玉的房间里,眉间轻挑,眸中夹杂着一股意味难明的含义,就望着林黛玉,直看的林黛玉心慌慌。
本来清清白白,可如今林黛玉心里是真的有鬼了。
而且眼前的这个人,还有着不小的推波助澜。
“宝姐姐,你有话便说,总是这样盯着我看干嘛?”
林黛玉一双烟眉提起,显出几分不满来。
薛宝钗却是噗嗤一笑,将茶盏搁置在一旁,又弯了弯眼角,“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林妹妹做的不错。异位相处,我恐怕也做不到林妹妹这般‘大胆’还是说‘为情而深’比较好?”
林黛玉瘪了瘪嘴唇,才抬起的气势,又被薛宝钗给敲打散了。
“宝姐姐你就莫要再调笑我了,不如想想进京之后,该怎么办呢。你家在京中可有宅子?不如先来我这边住下,也不至于太冷清了去。”
林黛玉丢出个话题,实实在在得将薛宝钗的心绪引了过去。
的确,入京之后,面对困难的是她,而不是林黛玉。
薛宝钗眉眼微垂,轻叹了口气,道:“在沧州我能做主,来了京城还得问问娘亲的意思。关键是兄长怎么安排,若是不按照侯爷所言,送去军营中历练打磨,多半娘亲还是愿意借住在荣国府或者是王府,由舅父或叔父来管教他。”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她们这种携家带口的前来。
再富贵的亲戚,也难长久接纳外人,而且薛家不是没财力置办宅院,这种趋炎附势的行径,更是要被人嚼口舌。
一想到此事,薛宝钗心情便有不佳。
林黛玉自然而然的站来了她身旁,环着她的肩头,慢慢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着,“宝姐姐不必担忧,他毕竟吃过了牢狱之苦,自不该有之前的嚣张跋扈。再不济,也有岳大哥压着呢,一纸书信送去京营谁不同意也没用了。”
“倒是,我担忧的厉害。”
薛宝钗微微诧异,“担忧我什么?”
林黛玉转来了薛宝钗对面,坐下之后,摇着头,煞有其事的说道:“宝姐姐大我三岁多些,如今正是闺中待嫁的好年纪。我只担心你去了荣国府里,便就出不来了,任你娘亲摆弄了去。”
闻言,薛宝钗面上又显苦涩。
她娘亲确实曾不止一次的提过她的婚事,只是在她做出些许成果之后,提的就愈发少了。
好似也是丰字号各处掌柜不断的来送信,扭转了些娘亲的想法。
可等到进京,入了荣国府,到底如何,还是未为可知。
她的娘亲,她最为了解,是个耳根子软的,没个主意。
被稍有心思的人劝说几句,便就该有意动,分辨不清个利益得失了。
念及此,薛宝钗叹息不止,全然忘了方才她还是占据主动的那一个。
林黛玉不愿见自己的好姊妹深陷其中,毕竟她是从荣国府走过几遭的,对那里的情况也有了了解,全然不像父母所描绘的那么好。
什么诗礼簪缨之族,仁德孝悌之家,全是无稽之谈,只是表面光鲜,实则烈火烹油罢了。
眸眼转转,林黛玉又好意提醒道:“待宝姐姐进了荣国府,定要小心一个人。”
薛宝钗疑惑道:“小心一个人?荣国府再怎么也是国公府邸,又是一衣带水的亲戚,还会有人对我们不利?”
林黛玉摆摆手,“不是那回事,是荣国府有个混世魔王,受着外祖母的宠爱,让整个府邸的人都捧在手心里,不敢冒犯,我看倒是个登徒子。见得相貌出众的女孩子,就花言巧语来哄骗,常说‘这个姑娘我是见过的’,‘就当做旧相识’这等轻挑的话,姐姐可莫要被其哄骗了去。”
薛宝钗讪讪一笑。
她可不是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不说见过各种风流才子,但总归对于世道的了解,人心的揣度,早就超出了她如今的年龄。
若她想长袖善舞,于荣国府中立足,也不是难事,若她不想配合娘亲演一出戏,谁又能哄骗了她去。
更何况,她已见过了岳凌这般的人物,早就心有所向了,难道还有人要比岳凌还高出一筹不成?
薛宝钗摇摇头,“我虽不比林妹妹伶俐,但也不是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被哄骗得晕头转向之人,林妹妹实在小觑我了。”
林黛玉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可我听说,宝姐姐第一次见到岳大哥的时候,岳大哥都没说甜言蜜语便将你折服了?”
薛宝钗粉面含怒,偏头往小丫鬟们顽乐的地方望着,“莺儿那个死妮子,是不是多说了什么话?这等事她也说的出口去!”
林黛玉忙摆手,嗤嗤笑着,“不是莺儿说的,是我猜的,宝姐姐真是粗心大意了。岳大哥哪是会初见就说甜言蜜语的登徒子,故此我才这样问。”
薛宝钗又输了一阵,无奈扶额,“是,全听了林妹妹的好意,我会留意避开的。”
林黛玉噙着笑意,又道:“大不了让你娘亲和兄长住荣国府,你来与我同住,反正我是不会坐视你陷难不管的……宝姐姐且放宽了心。”
薛宝钗轻轻颔首,随着林黛玉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
京城,荣国府,
国公殡葬,其礼制规格超乎寻常。
又因陛下隆宠,念及旧情,更抬高了贾家的待遇,无数宗亲权贵,皆在宁荣街上设下灵棚,四王八公一脉更是无有缺者,皆是当家家主在操劳着。
如今还在停丧之期,贾代善的下属、学生远播四海,不断有前往荣国府上吊唁的人。九边的将军,不能擅离职守的,也只得忍痛遣人来问候。
荣国府上一时应接不暇。
内帏中,宝玉也换下了素日最爱穿的大红衣裳,着起纯白孝衣,腰束麻绳,在灵堂内哭了好几个早上。
他对祖父的感情也谈不上深厚,只是他堂上所有人都哭,甚至还有些荣国府上的老人,哭得近乎晕厥的,他若不哭,怕是要被打哭。
可一连哭了十数日,他也厌倦的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毕竟往后园子里他是来去无阻了。
也没人会再将他成日厮混内帏拿出来说事,岂不便利?
而今日,他正要出门时,却是发现门在外被锁了,将他锁在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