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守忠应道:“近来东南倭寇已有颓势,与倭寇勾结的地方豪族也有势微,林大人在借此机会大剿私盐。”
隆帝再点点头,“不错,赏他剿盐有功,赐庄田,宅第,再从皇后这边选些头面饰品来,到时候留作他嫁女之用,去安排吧。”
“奴婢遵命……”
……
太和殿早朝,果然不出隆帝的预料。
论起国事来,依旧是争吵不休,未有个结果。
便是因为两次战事损耗,导致的国库收支不抵,也未能有个说法。
岂是满朝群臣无人?
隆帝心如明镜,根本不是这回事。
只是因为国库想充盈,免不得要占了一部分人的利益,提高赋税,施压百姓隆帝自然不肯,剩下占有利益的,在朝中往往都有些许权势。
不论争吵是做戏,还是时势使然,隆帝这一次却是做足了准备。
在百官再一次起了争论时,隆帝与夏守忠使了个眼神,夏守忠便持著净鞭抽了三下。
“今日不必争论,还望诸位传阅此文之后,再抒发见解。”
随后,便有两排内侍入殿,将所誊录的《本朝国事十论札子》交到了前面第一排的大臣手里。
从王亲贵族,到两府六部的重臣,手上尽皆被发了一份。
等接到纸张的时候,他们多是一头雾水,不知隆帝今日唱的又是哪一出。
可等到看了里面详细的内容,便都变了脸色。
这一份奏疏,不但调理清晰,指明了方向,还为隆帝绘制了一个美好的前景,如果一切都处于理想的条件下,那定然是能够实现这个梦。
他们都是官场沉浮数十载的老狐狸,一眼就能瞧出其中利害,也能分辨出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背后家族以及利益相关者的影响。
国家疲敝,该不该改?
这自然是需要改的,他们为人臣子,食君之禄,自有他们的本分。
可这改要从自己身上割肉,又能有多少人愿意呢。
瞧著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隆帝心里舒服的很。
他不是幼年天子,不是政治小白,整日在朝堂上和众臣论来论去,不是他真的不懂,只是他心中无体系,不知道具体一步怎么实施,实施下去又可能有什么后果。
所以才选择了静静聆听。
朝堂政令出城,影响的全天下的格局,他身为九五之尊,自然要慎重再慎重。
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懂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奸佞,什么是能臣。
岳凌提出的法子,从恩科开始培养一群忠君爱国的官员,再分散地方重用,执行新法。
这好比撅了朝堂旧臣的根。
若是有这一批人能够转听于天子,一丝不苟的落地新法,哪怕是在一村一乡,而后一县一州,自下而上彻底整顿吏治,肃清官场。
他们现在所起的结党营私,党同伐异的苗头,都是极为可笑的事了。
隆帝将这一条隐去了,只是留了前面清籍核田、计亩征银,就够他们警醒的了。
“你们不提出个章程来,朕背后自有高人能洞察纷乱。”
今日无疑是向各部众臣,传达了这样一个信号。
百官传阅了一遍,朝堂尽皆嘘声,每个人心底皆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只是这十条每一条都简明扼要,就是从一条当中取出一部分来,单一个开海,都是影响了不知多少家的生意。东南沿海的世族靠什么发家呀,不就是靠海上走私吗?
朝堂百官面面相觑,只等著上方隆帝的话。
隆帝喜欢这种智珠在握的感觉,轻咳了声,开口道:“政法冗杂,民生凋敝,改是一定要改的。但变法不是一日之功,就算是个人医病,也得望闻问切了之后,才对症下药,养护之日更是积久,何况病的是一国?”
隆帝开口一席话,让百官都舒出了一口气。
好歹隆帝没一拍额头,便下决心大刀阔斧的整顿起来,如同王安石变法一般,政令出城就向全国铺开。短短几年推出十多项新法,当世消息本就流通极慢,青苗法还没参悟明白,均输法又执行过来了,地方官员疲于应对,新法根本得不到落地。
毕竟全天下的地方官,不是每个都是王安石,都对新法熟稔于心。
这也是变法的一大症结所在。
但隆帝不是宋神宗,他正在春秋鼎盛之时,外部也没有辽和西夏的压力,并不急于求成。
所以隆帝才更看重岳凌所说,选拔人才的方式。
几届科举下来,他总能培养出一群真正能助他变法的门生。
现在这些虫豸,该用,暂时还得用一用。
“当然,这只是高士所言,他未居庙堂,对于朝中的情形不尽知,接下来如何执行,还需诸位在其中丰富几笔。”
适时,右丞相柴朴站出来道:“不知陛下口中的这名高士姓甚名谁?非是臣多事,这一篇真知灼见,若无官场数十载之功,很难汇聚而成。便是臣,也做不到如此严谨细致,可直接落地执行的程度。”
“有此等才学之人,定是当今名士,想必在朝堂内外都鼎鼎有名。不知陛下可够吐露一二?”
下方不少人眸中闪出了求学的渴望,附和著柴朴的话。
毕竟见贤思齐,文人对于名士,有种骨子里的崇拜。
“是衍圣公,还是……”
隆帝心底暗暗想著,“有名,他或许真的挺有名的,但是这么有学问,朕的确也没想到,数十载之功吗?他才做了数十日的差……”
收敛心神,隆帝回道:“不必猜想,隐士高人并不想入世,只是给朕留下这一篇札子便南下去了。”
“常见百姓苦,当知国事之艰。”
柴朴惋惜一叹,再行礼道:“臣等惭愧。”
隆帝收回了目光,环视下方群臣各个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随后便道:“今日既有此底稿,诸位不如回家参详,待有头绪后,再议此事。变法之事马虎不得,不似作战,当毕其功于一役。”
“变法图强,环环相扣,处处谨慎才能做成大事,望诸君以国事为重。”
“退朝。”
……
沧州府府衙,
走在衙门的廊道之中,岳凌喷嚏打个不停。
贾芸在旁边疑惑问道:“老爷莫非是著凉了?”
岳凌也皱著眉,十分纳闷,“这都快六月天了,哪里会著凉?我倒觉得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贾芸笑著道:“此言不虚,多半逃出沧州城的商贾,此时都在背后骂老爷。”
岳凌也是笑,“可能是吧,我的确将他们迫害的不轻。不过,对于沧州府的百姓,我自然是问心无愧了。”
往周遭八县各分了两千石,总计一万六千石,而岳凌只给自己留了四千石。若不是早早设下这局中局,将富商手中的粮食取了来,城中如今的境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南皮县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贾芸应道:“水渠已经通水,荒田也开始下棉种了。南皮县令陈佑民,用剩下的银子修了几处水车,今年的稻田产量,应当也有保证。”
岳凌微微颔首,“不错,诸事皆顺。”
岳凌负手往前走著,又道:“那这案子,也该有个了断了。”
贾芸神色变得严肃了些,继续恭谨的跟在岳凌身后。
府衙大牢,如今正关押著沧州的知府和通判。
这景象看起来有些讽刺,但往往事实都是很讽刺。
二人在牢中被晾了许久,城中本就缺粮,前段时间是连岳凌每日都吃一顿白粥,更不用说这两个罪臣了,自是有上顿没下顿。
如今他们已经被折磨的皮包骨头,早没了之前的光鲜。
“侯爷,我罪不至此吧……”
第204章 接近真相
这阴暗的牢狱,应当是府衙,乃至如今沧州城中最差的住处了。
幽深且狭窄的甬道,仅能透过些许散溢的光。一入正门,污秽之气扑面而来,到处弥漫着腐朽与发霉的气味,令人反胃。
其间牢房狭小如笼,四壁潮湿,似能凝出些水珠。早已破碎的砖石地面,如今坑洼不平,泥泞不堪。牢房中,更无床铺,只有些稻草杂乱的铺在地上,其间的味道更是难以形容。
明明是晌午,而牢中却阴冷的厉害,似时不时有冷风刮过一般,让衣衫褴褛的朴正和吉庆更加难挨。
或许翻修牢狱的银子也被他们贪墨了,如今反倒是他们来自尝这苦果。
透过铁栏,听见外面的响动,吉庆无精打采的抬起头,又见得是岳凌到来,心已如死灰,有气无力道:“侯爷,我们罪不至此吧。”
似是岳凌有意将他们放在这里折磨,来切身体会灾民之苦。
非但是罚,而且是辱。
岳凌面容更是平淡,视之如草芥一般,“我不来寻你,自是因为还没将你的底细查清楚。而我今日来了,你当知道坏事了,你的罪还会小了?”
吉庆自知逃不过一死,嗤笑一声,反倒嘲弄起岳凌道:“你若是以为我一个晋商旁系子弟,就能得到家族的庇佑,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案子的确是我利欲薰心所为,可不是什么关乎朝堂的大案,留著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是什么饵料,钓不出你心中的大鱼。如今只能是浪费粮食罢了,不如给我个痛快。”
“城中如今的粮食应该不足了吧?”
吉庆抖开披散的头发,露出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来,直视著岳凌,心底又有几分小得意。
他全无悔改之意,甚至为岳凌的如今处境幸灾乐祸起来。
在他眼里,连日来供给的饭食,都是汤水渐多,不见多少粟米,岂不正是城中缺米的证据?
“处处树敌的沧州城,他如何平抑物价呀,这又不是京城。”
吉庆心中这样想著,那一份心思也正从瞳孔中发散出来,岳凌见了只当他可悲。
“你确实不是什么晋商豪族的嫡系子弟,或者说连旁系都算不上,能打拼到今日的位置,也就是扯虎皮大旗罢了。但越是这种人,越想证明,他不比别人差,不会比嫡脉的子弟差,越会不择手段。”
“你在沧州城做了这么多年,会只有两,三万两赃款?上面没人,你自不会去孝敬谁了,或者说,你将其余的银子存在哪里了呢?”
吉庆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片刻之后又恢复平静,道:“在侯爷眼里,两三万两也不算多吗?”
岳凌不予理睬,与身后的贾芸示意之后,便有狱卒端著好酒好菜走了进来。
眼见著好酒好菜摆在了自己面前,吉庆更是犹豫了,“大人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一些来给罪人吃一顿饱饭,我倒是十分感动了。”
贾芸上前解释道:“这不过是如今军营的正常伙食罢了,你当如今城外还是流民遍地不成?实话与你说了,让你也能做个明白鬼,城中早就恢复了秩序,商贾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从他们家中抄出了六万石粮食,百万两白银。”
“银子和粮食城北大仓都装不下,又新建了两个粮库,如此,你还觉得侯爷养不起城中的灾民吗?”
“最近牢中新进来的,难道没有本地的商贾?你若是在他们口中了解个只言片语,也不像今日这般愚昧的可怜。”
一席话如连珠炮一般打在吉庆的头顶,让他有些头昏脑涨。好似在他脑中极为严峻的问题,此刻都已不再是问题。
近来牢中也的的确确进来了许多人,可他又没有机会接触。
将酒食摆在地上,贾芸便就退了出去。
铁门再次闭合,岳凌才在外面兴意阑珊的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银子存在哪,黄泉路上,黄家家主黄文华很快就会与你作伴的,你也不会孤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