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摇头道:“不是我输了,是姑娘输了。”
薛宝钗一怔,而后紧咬牙关,笑不露齿,问道:“输了?薛家将来有那般好的前景,输在哪里了?难道能和城中的那些商贾一般,家破人亡?”
莺儿叹着气,慢条斯理的讲道:“姑娘何必自欺欺人?姑娘的心思难道真的在薛家不成?我自幼便同姑娘在一处,十年了,还能不了解姑娘的心思?”
“姑娘只是想挣脱束缚罢了,薛家大小姐只是个身份,姑娘要的是能够随心所欲的本钱,换句话说,能不被他人左右的本钱,譬如太太要促成姑娘和荣国府上公子的婚事,姑娘能否决。”
“所以姑娘便急于在侯爷面前展示自己,搏得些许认可与好感,这不但是薛家的转机,也是姑娘的转机。可那个林家的姑娘就完全不用呀,便能集侯爷的宠爱于一身,姑娘不还是输了?”
“前不久听同喜同贵说,太太在房里念叨,姑娘有金锁,荣国府上二房公子贾宝玉衔玉而诞,正是金玉良缘。姑娘是知道了这回事,所以受了不小的刺激……”
莺儿还在侃侃而谈,却感觉轿内的气氛越来越不对了,有暖炉在烧着,怎得感觉寒风扑面了呢?
偏头看向轿帘,并没被吹开。
再看姑娘的脸色,冷若秋霜。
莺儿拍了拍胸口,似放下心来,“我还以为是轿子坏了漏风呢,原来是姑娘呀,等等,姑娘不是体热的吗?”
脑中还在恍惚,莺儿便被薛宝钗一把拉了过来。
薛宝钗冷笑两声,掐着莺儿脸上的婴儿肥,捏的红一块,白一块,“那你真真是我的好姊妹了,竟能了解的这般通透。我还得谢谢你呢,不是你说,我怎知道我还输了呢?”
莺儿支吾着道:“输了不是关键,我怕姑娘是一见侯爷误终身了。”
薛宝钗嘴角微微扬起,“今日听得侯爷说教,你倒学了七八分像。香菱,取个硬尺来,我看侯爷那一身横练筋骨,她有没有学到!”
香菱在莺儿求饶的目光下,还是怯生生的取了把裁布的硬尺,递给了薛宝钗。
薛宝钗才扬起尺子,就听莺儿忙遮挡道:“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解我了。”
薛宝钗又给莺儿留了一线,“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莺儿忙道:“我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往后就是姑娘的陪嫁丫鬟,怎会不想姑娘嫁去侯府里呀……啊!”
尺子不偏不倚落在莺儿撅起的屁股上,薛宝钗边打边嗔道:“若是你再敢嚼这些个没来由的话,往后可就留香菱在我身边了。还想陪嫁,美得你,拉你取出配小子!”
轿外,林黛玉与岳凌同乘一匹马经过。
见得轿子抖动的厉害,林黛玉不禁问道:“岳大哥,她们这是怎么了?”
岳凌偏头看了眼,哪知道是什么情况,“或许是太高兴了吧?”
“高兴?这高兴倒是叫得挺惨的。”
……
驿馆,
薛姨妈早就守在了薛宝钗的房中,久久等不到薛宝钗回来,在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来回踱起了步子。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知道城中的粮食今早便降价了。从二百五文直跌到五十文,而且还在跌,看这个势头,怕不是要跌到二十文以下了。”
“也不知这些人手中囤积了多少粮食,若是一家有几千石,怕不是一次亏得大出血。”
“这侯爷是个顶顶有手段的人物啊,姐姐说的当真没错。”
薛姨妈此刻是连肠子也悔青了,这般的好事让薛家攀上了,她还一再阻挠,也还好薛宝钗并没听她的。
适时,门被推开。
薛姨妈连忙迎上前去,将面带诧异的薛宝钗搀扶进房里来,母女之间好似又和好如初,坐临了榻旁。
再往前一望,薛姨妈吩咐道:“莺儿,你在那边捂着屁股做什么,沏些茶来。”
随后,才扶着薛宝钗的手臂,越看越是喜人。
这般作态的娘亲,实在弄得薛宝钗满头雾水,和前几日简直是换了一个人,简直是撞客了。
“是有好事?”
薛宝钗试探的问道。
薛姨妈连连点头。
薛宝钗猜测道:“是兄长在金陵的事解决了?”
薛姨妈闻言一怔,摇头叹了口口气。
“娘亲对你这般不体贴吗?怎得有好事,偏是你哥哥的事?”
薛宝钗无奈一笑,“那是京城里传来了消息?荣国府要议婚了?”
薛姨妈一摆手,“诶,他家那混世魔王有什么好的。我姑娘自然喜欢有能为的哥儿,将门出身不会读书也就罢了,也不曾习武,那哪是我家姑娘的中意人选?”
“咱家虽然比荣国府是高攀了去,可你哥哥再不懂事,也还懂些经济之事呢。那混世魔王,每日只在内帏厮混,姑娘哪能看得入眼了?”
薛宝钗克制了想要摸摸娘亲额头的冲动,再疑惑问道:“那京城不去了?”
薛姨妈斟酌着道:“去,估计还得去,毕竟早早就说好了,因个什么事耽搁了也算有个说辞。可干脆不去了,往后几家也不好来往了。”
“等姑娘在这边忙完的,再去京城不迟。”
薛姨妈变化之大,是连薛宝钗都还没转过这个弯,“这边忙完,怕是要个几年了。”
薛姨妈拍了拍薛宝钗的手道:“几年怕什么?你才十三而已。正好多待待,熟络熟络。”
薛宝钗:“?”
见薛宝钗不明所以,薛姨妈又拉着薛宝钗的手臂,问道:“那安京侯,侯爷相貌如何?”
薛宝钗回道:“倒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相貌是极出众的。可能因为出身行伍,虽然对我们态度很是和煦了,但那一身戾气是真的,不是什么儒雅书生,多半娘亲并不觉得好了。”
薛姨妈抚着薛宝钗的手掌,笑道:“哪能呢?这书生有什么用?入朝为官,谈何容易?再说,考上功名的那些,年龄都多大了,能有几个与宝丫头年龄相仿的?”
薛宝钗此时才醒悟过来,薛姨妈是会错意了,以为自己是以身换了薛家的富贵。
念及此,薛宝钗心底不禁暗暗叹息,“侯爷是那般的正人君子,娘亲实在是脑中污秽。若是让娘亲见了侯爷,那才是容易得罪人了。”
“侯爷地位尊崇,娘亲不要想太多了。而且,侯爷如今红袖添香,正有佳人相伴,娘亲就别动些歪心思,别断了薛家的好事。”
薛姨妈讪讪笑道,“那哪能呢,宝丫头你怎将娘亲想得如此不堪,娘亲怎能不识大局。”
“娘今日且问一句,宝丫头是否对那侯爷有意?”
此言一出,房中众多的小丫鬟都望了过来,目光皆汇聚在了薛宝钗身上。
是连正往这边送茶水的莺儿都停住了脚,直勾勾的盯着薛宝钗,嘴角暗藏着幸灾乐祸的笑。
薛宝钗识人知事,本就比一般的大家闺秀更多,自不是岳凌想得小妹妹了,怎能不知情愫呢?
“侯爷那般的人物,谁能说不喜欢?”
方才薛宝钗又怎能没幻想过,在岳凌身前骑马的那个是自己?
毕竟那也是照在她心坎的一束光呀。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芳心暗许的事,总不能说出来。
薛宝钗忍着羞意,喃喃道:“娘亲莫要作弄我了,这岂是能议论的事?”
手背轻抚了下脸颊,原本体热的她,此刻正是滚烫的厉害。
薛宝钗又转移着话题,道:“我这边有薛家的几个掌柜帮忙,又有侯爷的指点,不会出什么问题。若是娘亲有精力,不如多留意哥哥在金陵的事,从中打点一二,别在牢中吃太多苦头。”
再转向香菱,薛宝钗道:“香菱,取个药丸过来,今日还没来得及服药呢。”
第190章 神仙斗法,小鬼遭殃
微风拂过脸颊,吹得林黛玉鬓角发丝凌乱,但她的心情却是正佳。
在这场争斗中,林黛玉毫无悬念的胜了,让此次骑马外出都平添了几分意趣。
对薛宝钗的提防也不是没来由的。
她与秦可卿等人完全不同,无论是秦可卿也好,紫鹃也罢,那都是陪在岳大哥身边的丫鬟而已,与她地位有别,而且也是一同生活的姊妹,比起与整日上衙公干的岳大哥,反而是她们相处的时间更久,情谊也深厚。
秦可卿,紫鹃能对岳凌无意吗?林黛玉心如明镜,却不担忧,是因为在家中她的地位崇高,岳大哥对她们的关心和爱护也完全比不上她自己。
可突然冒出的薛宝钗不同,她努力的在岳大哥面前做事,表现自己,说不想争什么,林黛玉哪里会相信。
有妾室正常,岳大哥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可有人来争,那就不一样了。
“岳大哥见了薛姑娘没什么反应,反倒会因为我的质问而紧张。”
林黛玉眉眼弯弯,轻纱之下,嘴边噙起了笑意。
心思一放松,身上也就随着放松了,后背软了下去,结结实实地靠进怀里,林黛玉有感后立即清醒过来,又马上绷紧了身子。
“虽然靠在岳大哥的怀里很舒服,可这是在外面呢,周遭还有人。”
林黛玉脸颊一红,不由得拘谨了几分。
马匹走得并不快,岳凌怕路上颠簸,颠得林黛玉不好受,也始终留意身前林黛玉的情况。
所以林黛玉这番异常举动,还是引起了岳凌的注意,“怎么了,不舒服吗?”
头顶的发髻左右摇晃,林黛玉应道:“没有。”
林黛玉何止没有不舒服,她是从身至心都舒服的很呢。
转出巷口,便有粥香四溢,二人来到了一处粥棚。此时队伍早就排起了长龙,也有不少人收到粥碗,便就地吹着热气喝起粥来。
大锅上蒸腾着热气,所有人皆是探头探脑打量着,算着还有多少人才能轮到自己。
有士兵维持秩序,场间也不算哄闹,只是时不时有孩童的哭闹声。
老弱妇孺被排在队伍之前,未见几人生出怨言,此地民风也还算淳朴。
岳凌牵着马,留林黛玉自己在马上握着缰绳走着,临近了粥棚,问此地的官员,道:“可曾遇见什么困难?”
见得是岳凌来问话,很快便有人迎出来,“回侯爷的话,目前一切正常。因为城中开设了多个粥棚,灾民分散到各处也没拥堵,粮食也完全够用。”
“遇见些精壮汉子我们就劝说去做工了,多是些老弱妇孺在排队,倒也是可怜。”
居养院,安济坊,学堂,医坊,这类民生福祉的事还没展开,距离恢复城中的秩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岳凌微微颔首,“好,先忙着吧,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是。”
与此同时,士兵齐齐向一个少年行礼,也引起了灾民们的注意。
待岳凌走后,一老翁问起身边的士兵,“军爷,方才那是谁家的公子?”
士兵摇头叹息道:“那不是谁家的公子,那是大名鼎鼎的安京侯,退北蛮,活捉可汗的那位。今日沧州赈灾便是他在主持,粥棚也是他设的,粮食也是从朝廷借来的。”
老翁一怔,随后便缓缓放下拐杖,跪伏在地,向岳凌离去的方向叩拜起来。
得知详细,便有越来越多的灾民效仿,街上跪伏一片,口中念着岳凌的恩德,一时间吵闹喧嚣的街道,也静的出奇了。
又带着林黛玉走了几处城中粥棚,都是相差不多的情况。
少有些闹事的,也早就被兵丁捉了。
岳凌便也安下心来,送林黛玉回府衙,自己也该筹备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这一趟出门,林黛玉倒是欢喜的紧,除了有薛宝钗的因素在,又见得曾经满目疮痍的沧州城,如今在一点点焕发生机,恢复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