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笑笑间,这一整日的疲劳便散去了许多。
岳凌舒心的靠在椅背上,好似每一日自己归家之后,等的便是这一段惬意,让自己始终紧绷的心弦能够稍稍放松下来。
少顷,紫鹃和雪雁从外面端来饭食。
城内少粮,家中吃的便也简朴,白粥并些青菜,固然清淡了,却也正是林黛玉的喜好。
用完了晚膳,两个小丫鬟在房中忙碌着,林黛玉为岳凌再添了些茶,随之问道:“岳大哥,明日施粥能不能带我出去看看?”
林黛玉心地纯善,入城时见了那一番景象,应当对她的冲击不小。此时,想出去倒不是有顽乐的心思,而是真想去看看民生疾苦,也想看看有了粮,城中是如何恢复生机的。
就好似养花时,她也喜欢等着花骨朵盛开。
岳凌微微点头,“也好,随我出去走走吧。”
……
清早,沧州城中依旧有寒。
街上清冷萧索,除了往来的士兵,和零星几顶轿子,便再看不见其他。
缺了贩夫走卒,街巷没有吆喝声,整个城镇的生气都少了许多。
身着粗布麻衣的灾民,倚在城中各处角落,当曦光洒在脸上时,才微微睁开眼,当是知道又捱过了一天。
捱过一天就有盼头。
倏忽之间,街上爆发了震耳的欢呼声,让深处在巷中的灾民们不知所以。
可当他们携着好奇心走出巷口时,便也随之欢呼起来。
只见一架架粮车行驶在城中的街道上,正往城中各处的粥棚而走。
“粮来了,粮来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灾民便就跟随着粮车,前往了各处粥棚。
来到粥棚时,便能见得有官兵把守着,土灶的大锅上已经烧上了热水。
热气腾腾,似是粥棚之上飘了一片云彩,在街道上便就愈发显眼了。
施粥的消息似是顷刻间传遍了全城,让城中的人都动了起来。
士兵还怕有人未能顾及,在巡城时,便有意往深处探寻,告知施粥的事,并在城中各处张贴了告示。
“施粥自五月廿五日起,共施二十日,早晚各一次。二十日后,可凭户籍凭证,每户每日可在城中大仓领取一斤救济粮。”
“粮食稀缺,浪费粮食者,捉到重罚。救济粮之意为救济困难之人,届时已有做工者,莫要冒领多领,发现者驱除出城……”
各处粥棚外,里三圈外三圈围的围满了人。
将从粮车上卸下的袋子划开后,白花花的米入了锅中,人群中又是爆发出了欢呼声。
钦差大人并未食言,而他们也有救了。
这又是岳凌招工,最好的宣传。在百姓心目中,新任钦差又高出了几分。
有人欢喜,也有人惆怅。
当得知有粮车入城时,城中各家豪商都派出了家丁往各处粥棚探明情况,可当众人见得都是粮食,而且是白花花的稻米,不是岳凌打肿脸充胖子,从哪寻来的杂粮,便皆知晓,是要祸事了。
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入城了!
众家主慌不择路的乘着轿子,逆着人流,尽数往黄家赶着。
街上白粥的清香,似是充斥了满城,闻在他们的鼻尖,却让他们汗如雨下。
黄家已不比他们好上几分。
黄家家主黄文华,在城中的眼线颇多,当开启城门,粮车入城之时,便已知晓大事不妙。
此刻在堂上来回踱着步子,想着应对之法。
而各家家主来势汹汹,比抢粥的百姓还不知规矩,而此地却没有维持秩序的官兵。
家主们入堂来,见了黄文华,拿住便问道:“黄家主,不是说朝廷来信,最近没有动过户部粮仓吗?为何今日有粮送来?”
黄文华脸色难堪,“实不相瞒,我也在想这件事。”
又有人道:“城中共计十六处粥棚,每处都去了二十多辆粮车,约莫有一百石粮食。岳凌一下便拿出了一千石粮食施粥,那粥浓得插了筷子也不倒,如此豪奢,还不知他有多少粮!”
黄文华斟酌着道:“兴许,他就是偷偷运来了这两千石粮食,今日不过作秀与我们看的。若是我们团结一致,再忍耐一阵,岳凌他必定捱不住。便是两千石粮食,也就是城中百姓吃一月的事。”
各位家主对视了一眼,尽皆怀揣了心思。
“何止两千石粮食,岳凌还要破土动工,在城外修建民居呢。就这分发出去的粮食,也丝毫不比粥棚少!”
第187章 林黛玉:她怎么来了?
黄家作为后起之秀,从短短几十年间,历任两代家主,便能坐上沧州头号豪商的位置,在沧州商号之中确实有着崇高的地位。
大昌南北两大商帮,晋商主北,历史源远流长,主营的便是盐铁,覆盖陕西,晋中,直到京城周边。
浙商主南,在大昌早期同样以盐业发家,从两淮,两浙辐射全国各地,西达陇右,南至湖广,而向北正与晋商交锋在山东等地,一点点蚕食着地盘。
便是这样的大背景下,让沧州周边,成为了不受大商帮控制的地区,但也成为了努力争取地界。
传言黄家是朝中有人,所以才能在沧州城呼风唤雨,知府也大开方便之门。短短几十年间,迅速积累财富,一跃成为沧州商会的主心骨。
虽然黄家没主动承认此事,也不辟谣,总是模棱两可的态度。
众人多家主皆以为,黄家就算和朝中没关系,多半也和两大商帮哪一方的扶持脱不开干系。
这样才能横扫其余家。
可眼下看来,好似都错估了形势。
黄家错估了身后人的消息灵敏,他们也错估了黄家的能力。
当下,黄文华镇定下心绪,与场间的众多家主道:“各位稍安勿躁,我说岳凌没那么多粮食,也不是没有依根据的。各位皆知,岳凌入沧州还不过十日,在十日之间,能凑齐一府的赈灾粮,除了户部还有何处?”
“而据我得知的可靠消息,户部各地的仓储,都未曾向沧州送粮。也就是说,岳凌这一次豪奢之后,根本是无后力了。”
“他如此高调行事,必是做给我们看的。让我们自乱阵脚,以为粮食卖不出去,便竞相抛售存粮,压低了粮价。”
“若是此时各位还要内讧,必然要中了岳凌的圈套了!”
家主们沉吟一阵,倒觉得黄文华的话有几分道理。可这时候谁又敢赌岳凌没粮食,他一旦有呢?
适时,又有家主问道:“黄家主的消息来源是否可靠?若是岳凌将这些粮食运来了,后续还有粮食怎么办?”
黄文华对天发誓,道:“此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若是诓骗各位的,黄某任由大家处置。黄某只有一事相求,莫要压价卖粮,这亏的可是我们自己的真金白银,当真是要断了活路的。”
众家主再次沉默不言。
如今的确是没有了别的办法,除了去与岳凌伏低作小,摇尾乞怜,此刻能做的,便只有等。
“也罢,既然都走上了这条路,此刻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先回去等候,黄家主,您一定要搞清楚了消息,莫要让大家一块栽了坑。我们都是信重黄家在朝堂的能力,才奉您为商会之主的。”
此话,一出黄文华也只有咬牙应下的份。
待众多家主离去后,黄文华气愤难捱,随手抄起一个食盒,便就大力掼在地上。
顿时碎片崩了一地,饭菜四溅,将才要入门的管家,惊得连连倒退。
黄文华怒道:“卑贱商贾,见利而忘义。也不想想这些年的好日子,是谁家带他们过的。这遭有了难事,便想第一个将我推出去,给岳凌的铡刀上色了!”
一念到岳凌的铡刀,黄文华面上的表情便更加阴郁了。
管家忙上前安抚,“老爷,莫要着恼,此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便是几千石,上万石的粮食放在整个沧州地界,也算不得什么。秋来无收,不还是老爷的机会?”
黄文华气急道:“就怕这些傻子看不懂!”
众位家主离了黄家的门,便默契的不再言语,各自上了轿子。
而恰逢其时,正有一队粮车,从他们的轿旁经过,令他们都不禁打起轿帘来看。
其中一家家主问身边家丁,道:“这边是富户的住所,应当没有粥棚才对,这粮车怎得从这里经过了?”
家丁应道:“这边是没有粥棚了,而且粥棚那边已经在施粥了,传言一处粥棚一百石,便是施好几日也施不完。这些粮食应该是借路送去粮仓的,毕竟主街和临街上都有粥棚,人堵得水泄不通。”
家主面色一惊,正定睛看着,一架拉粮车的骡子受惊,忽然暴动起来,将粮车掀翻。
一袋袋粮食从车上落下来,更有摔破口的,白米流了一地。
当适时,便有一个官兵上前叫骂,“该死的畜生,粮食这么珍贵,你就将他掼在地上?”
“快来人将粮食收起来!”
“我家大人碗里一粒粮食都不浪费,更别说我们了,地上的粮食怎么了,就算这粮食藏进了地里,也得掘地三尺找出来!”
片刻之后,粮队归于平静。
粮车如同长龙一般,一眼望不到首尾,似慢慢在这一方小道蠕动着。
家主当即变了面色,“这得有数百粮车,运完粥棚的粮车,此刻都在往城中大仓运送粮食了。城中大仓若是填满,可容纳两万石,两万石啊,足够吃到过冬了。”
家主忙放下了轿帘,与身边家丁道:“快,快先回去,告诉各处的铺面,都将粮食拿出来售卖,一百文一斤,不对,五十文,五十文还有得赚。”
“老爷,我们真得降价卖啊?不是说,不降价吗?”
家主怒道:“他娘的,岳凌早就算计好了,一步步将我们引入了圈套!收了我们的现银,还又贩了一些粮食,让我们无处可存。这会儿,稍有风吹草动,我们便是要亏得血本无归了!”
“不卖怎么办?银子哪里来?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府上的十几个姬妾吃什么?”
“不卖的是傻逼!”
……
城中大仓,
岳凌载着林黛玉一路来到此处。
下了马,林黛玉望着茫茫多的粮车,轻纱遮面的她,一双眸眼弯弯,自是心喜。
扯了扯岳凌的衣角,林黛玉道:“这么多粮食,足够救下全城的百姓了。”
岳凌笑笑,与林黛玉低声道:“哪里有这么多。若是真有这么多粮食,那得是四五万石了。如今才经历了战时,四处粮仓都缺粮平仓,四五万石就算繁华如京城,一时间也拿不出来。”
“除非京城里也有硕鼠,如沧州这里的奸商一样,囤积了不少粮食。”
京城中肯定是没有硕鼠了,在岳凌在战时任大都督的时候,的确有粮商想要囤货居奇,但是被岳凌雷霆手段,打击的血本无归。
听说后续那些粮商的粮食不是烂在了库里,便是做成饲料了,直接亏倒了城里好多铺面。
不过,那毕竟是京城,你不开店,有的是人开。
迅速便有人补齐了原来铺面的位置,便也没再引起多大的水花。
但沧州城不同,若是大面积的铺面停业,若想恢复商业,让银子流动起来,真正带动经济,还真得有商贾的存在。
岳凌还是寄希望于薛家能成事,最好能做到当铺可用粮食换银子,再用银子换取各种商品来激活沧州城的商业。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林黛玉听着岳大哥的话,心里也不禁疑惑,复又开口问道:“不是粮食那是什么?为什么还一袋袋往仓里运过来?”
岳凌笑道:“这些是我差人从城外装得河沙和土坯,城中好多房屋有损,正好修缮一下,总是要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