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没想到这番话背后更多的意思，贾敏却听出来了。
钩弋夫人什么家族出身？杀了她便不会有子少母壮之虞，可若是荣宁二府这样的名门世家，那可就不仅仅是赐死一个贵妃那么简单了。
那是要将外戚连根拔起，杀得一个不留的。
“这难说不是二圣之意。”贾敏心忧如焚。
贾政不知利害，他习惯了沿袭自开国以来四平八稳的官场规矩，却不熟悉李征的规矩。
讲什么规矩？
我都反贼了你试图用你的规矩给我上课？
说得好做朋友，说不好一股脑杀过去，杀掉不赞同我的岂不就只有大家都赞同我了？
李征让贾政自去，看着林妹妹笑道：“瞧着气色好多了，只不过要多一些运动。不必太剧烈，但也不能守着‘笑不露齿’一动不动，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林妹妹转了两圈眼珠，一副满脸不解的样子问：“大王说的钩弋夫人，那是什么人？长平侯家的么？”
李征指着她与贾敏笑道：“你家女郎一肚子学问，嘴巴不饶人。要说霍光之故事，偏要从长平烈侯说起。我看她蕙质兰心是真，伶牙俐齿也是真，是这个世上欺负人的一个小魔头。”
贾敏只好道：“是会说。”
“不用猜测是否是二圣主意，君心难测，只不过荣宁二府这样的王公贵族试图修改国本，打破太祖高皇帝所定‘皇后、太子妃、诸王正妃不得出身贵勋功臣’之祖制，二圣恐怕是会有所作为的。”李征也说破她心里的想法。
贾敏心里苦笑，暗暗道：“你这位武烈王又何尝不是个仗着聪明欺负人的小魔王？！”
这时，李征逗黛玉，从袖子里摸出个苹果问：“吃不吃？”
黛玉摇头：“谢大王，但是刚吃过。”
李征叼在嘴里又摸出个梨：“香梨吃不吃？”
黛玉抿着嘴。
李征又咬了一口装在胸口，从袖子里翻了翻，拿出两个冬枣：“大冬枣吃不吃？”
黛玉扭过头去。
“还不吃？”李征只好两口自己吃掉，踢个坑把枣核埋了，叼着苹果翻了一下袖子，拿出来两个橙子。
黛玉看一眼摇头。
那肯定很好吃，可是我就是不说。
李征只好掰开来，给贾敏一个，自己拿着一个吃了。
黛玉很生气，脸上都浮现出小虎牙的痕迹。
她就看着李征的袖子，我就不信你还能拿出来！
你但凡敢拿，我就吃！
李征只好如她所愿地拿出了两个猕猴桃。
“这个好吃，剥了皮就能吃，拿着。”李征都塞给黛玉拿着。
黛玉低头看看手里扎手的苌楚羊桃，扁着小嘴颇有些愤怒地看着他。
这个我认得，苌楚羊桃而已，可是，你让我徒手扒皮？
李征恍然：“林氏女郎喜欢吃西瓜，你等着，我找找带着没有。”
黛玉小小的脑袋都空了。
那么大个西瓜你还能装在袖子里？
然后李征就从袖子里拿出两牙西瓜。
……
“他这个坏人，欺负人！”黛玉泪汪汪拉着她母亲的袖子，眼睛里雾蒙蒙的，她想哭。
自来到荣府，没人招惹她，也没人敢招惹，宝哥哥也没敢。
那么一个敢动手的姑姑在那看着，他哪敢往大花厅跑啊。
故此林妹妹自觉一直保持着优雅书香门第女儿的气度，直到今天，这个坏人欺负人干什么？
贾敏哑然失笑，道：“大王是给你补营养的。”
黛玉恼道：“哪里有欺负着人的为人家好？”
“这不就有了么。”李征笑道。
黛玉就看了看他的脑袋，等找机会，非要说回去。
可是奇怪啊，这个大王对三春那么好，干嘛欺负人家？
贾敏也不明白，奇道：“大王待黛玉似乎与三春颇有不同？”
李征理所当然道：“那三个妹妹读书少，最主要以鼓励引导为主。你家这位女郎读了满腹锦绣，你瞧气一气她多开心。”
黛玉抿嘴看着手里的苌楚羊桃，好想砸过去塞在那张嘴里怎么办？
他哪里瞧得出人家“开心”了？
跟着到了天香楼正厅，李征拿出些猕猴桃，用水果刀很灵巧地削皮，然后切成片放在盘子上。
黛玉来了小脾气，好，不是说要人家补点营养么，你切一片我便吃一片。
正如她欺负人总是云淡风轻的，她这里拿一片，都不见五官乱飞，就那么优雅秀气地放在嘴里，就好像只是抿了一下，便吃完了。
一边吃，她余光看着那个可恶的大王。
你气不气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毒舌遇到了大克星
李征看的好玩，正要又逗她，忽的心里想起，在父母身边的林妹妹，大约才不是个一步三寻思才敢进荣府的小丫头呢。
如今的林妹妹，并不见那个因病而娇的模样，她气鼓鼓的，或者优雅地气鼓鼓的，那才是个满腹才华爱笑也爱生气的林妹妹呢。
于是李征看一眼贾敏，心里道：“父母在，根儿就在，魂儿也才能在。这一世的林妹妹成不了林妹妹，好好当那个气鼓鼓的林怼怼便最好。”
遂逗她：“不嚼碎了吃会出事。”
黛玉扁着嘴看着他，你说！
“相传苌楚羊桃长相奇丑，故先民们以为有剧毒，不敢用。后来偶尔一天里，先民看到这桃子树上的桃子一夜之间没有了，遂守着看。来年，正是羊桃成熟时，山里的猴子们呼啸而来，摘了满山桃子便走。”李征道，“先民们于是跟着去看，只见不嚼碎的猴子们才吃了两个，竟都醉倒。”
黛玉不由好笑道：“哪里记载的，我怎么不知？先民们哪里来的闲情，追着一群小猴子看稀罕？”
李征讶然：“史书没记载便不存在？莫非帝王将相家谱每一句都有史官目睹？”
黛玉气结，这不是抬杠么？
李征追问：“若非如此，何意言辞凿凿三皇五帝神圣事、秦皇汉武宫闱事？”
黛玉不由反驳道：“史笔如铁，岂能作假？”
李征道：“那史书还说魏晋多神仙呢。”
“这也有假？”黛玉目前还没有涉猎史书，故此道，“秦皇不是取到了仙药么？”
李征点头赞叹道：“所以他死了两千年了。”
黛玉：“……”
不行，回去得找史书来看，这人欺负人也不看人家才是个小孩子。
李征又道：“你若不信，看看崇佛的太祖皇帝，信道的太宗皇帝，干什么不好，开国以后万万两银子修佛寺道观求长生，看他们都死了罢？太上皇偏不信，如今活的健健康康的。”
贾敏慌忙不敢再听，也不敢让他再说。
李征道：“怕什么，我昨儿还说你那嫂子规矩多，逼着元春练剑，我还以为她要逼着女儿去弑君呢。”
贾敏捂着耳朵撒腿就跑，听他说着话还不如去找鸳鸯平儿说话呢。
黛玉可不怕，反正又不是人家说的。
她一手支着脸蛋儿，手臂撑着桌子，一手去拿猕猴桃吃，两条还不长的小短腿忍不住踢了两下，就仔细看着这个竟然会笑呵呵开玩笑的“面冷心冷”的大王。
她小脑瓜就想一个问题，他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说法儿的？
李征突然道：“隰有苌楚，猗傩其枝？”
黛玉想也不想便接着说：“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这是《诗经》里的《桧风》篇，说的便是猕猴桃，大意是你看那猕猴桃多么旺盛啊，那肯定是不像我（诗人）那么多愁善感多烦恼。
李征便笑道：“女郎要做博闻多识之诗人，还是要做旺盛无知之羊桃？”
黛玉白了一眼道：“人若没有了志气，与朽木腐草何异？人若多获得而不知足，那岂不是贪婪不已之贼寇？何况羊桃很好啊，大王不也说它多吃有营养么？我们享受了美味，便不该取笑树木之‘无知’，应当好生赞美之。”
李征失笑道：“林女郎，我与你请教学问，你这劝谏之词可气人了。哦，听了你的便是知足而有志气，不听你的便是心里有了贼？”
黛玉鼓着嘴不说，我就那个意思，你明白就行了。
李征切好猕猴桃，收起水果刀，也坐下看了林妹妹一会儿。
林妹妹恼道：“大王，非礼勿视。”
“无妨，我是个少年，”李征道，“原本不知，林御史家学，竟然是前朝阳明公之心学。我只当他师从程朱。”
黛玉小脸儿顿时皱巴起来，为难地看看他，又看看猕猴桃。
又被这个可恶的大王给套话儿了，好想离开这呀，可是猕猴桃真的很好吃，怎么办？
她倒也聪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吟吟请教道：“大王与舅舅家三位姐姐妹妹读书，三位姐姐妹妹好么？”
这个话题，你若回答便是要得罪人的，你敢说？
李征琢磨了一番竖起手指道：“我看迎春没有你机变，你没有迎春敦厚；探春没有你文采，你没有探春决断。至于惜春，这是个小妹妹，林女郎总不能非要和小妹妹比较吧？不会吧？不至于吧？”
黛玉磨了磨小虎牙，扭着小嘴道：“那自然不能，大表姐呢？”
李征摇头：“不熟。”
黛玉错愕地瞪圆了眼睛：“不熟？”
李征叹道：“是啊，方才林女郎还说过呢，非礼勿视。我想着荣国府那是何等公侯人家，我自当谨守‘男女有别’这四个大字，故此与你那表姐不熟。”
黛玉呆呆看着他，看的自己当场破防。
我好傻，怎么和这么一个狡猾而耿直的大王争辩呢。
狡猾而耿直？
嗯！
他说话的时候好诚恳，可他办事的时候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啊！
黛玉想了片刻，大约心里也是颇为喜悦的，只是忍不住那点小情绪，便狠狠看了两眼猕猴桃，跳下椅子就要跑。
李征喝道：“回来！”
林妹妹跑到门槛处回头怒视着他，你又要怎么欺负我？
李征指着桌子对面道：“坐下！”
林妹妹顿时毒舌道：“我也不是小猫儿小狗儿，如何大王说‘坐下’便坐下？”
李征满脸肃然点头道：“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