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圭终究忍不住低声恨道：“我们南征二十五万大军未尝不能战。”
贾政神色冷漠，全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里。
昨夜归来，老母亲与妹子告诉他，贾家快到第二次抄家的时候了。
他当时不信，贾敏便问他，卢象升这一次有没有与他打过招呼。
当然有。
卢象升直言询问贾政宁荣二府在燕山的密道有没有交给皇帝。
那时候贾政就知道，卢象升要对晋商集团下死手。
晋商集团被杀，燕山深处那些大大小小的密道岂能不被发现。
这些密道就算是北静王府这些六王六公真正掌控的，可实际上是宁荣二公那时候修建起来的。
要算账只能算到贾家头上，这里头自然有太宗皇帝与太上皇默许的成分，可谁敢说太宗皇帝父子通过走私不断派遣锦衣卫出入草原打探机密？
贾家只能背了这口黑锅。
贾敏预料，南征军大败之时，便是六王六公以此事请求抄家荣宁二府之日。
这一关，二府无论如何逃不过去。
是以这时候贾政明白李征告诉他的那句话，任何时候不要轻生。
他心里也很踏实。
多亏明智的老太太下手果断，早早将密道图子交给了武烈王府。
有此一事荣宁二府会倒下，但死不了。
何况，贾赦心疼损失，可他贾政没敢心疼，此次见到黑伯，他可是把贾家所知道的燕山到大同一线的密道与走密道的晋商，以及曾经依附于二府的军中大小军头的人名都告诉了黑伯。
至于水圭所谓的二十五万大军，吓唬薛蟠那种既没脑子也别有用意之人尚可。
吓唬北方那十二万，不，至少二十万中军铁骑？
凭火力，黑伯所率武烈大营就能灭那二十万南征军二十次。
贾政不想跟这些注定要当地人的昔日故人浪费口舌，偏偏水圭却不放过他。
水圭高声问道：“左通政，北伐所部与南征相比如何？”
贾政怫然道：“既北静王不自重，下官给不得体面。南征军南征军，二十余万南征军面对六十万草原骑兵如何？武烈王以六万之重，灭残元之国、困六十万铁骑于贺兰山，北静王莫非不知？”
徐光启立即瞩目两个宰辅。
那两人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他们不但见过武烈大营凭借器械横扫漠南漠北东部的强横，还见识过中军十万人马无可抵挡的凶悍实力。
他们可是随军亲眼看着燕然山数个数万人的部落连抵抗都没能抵抗一下，便消失在中军一个又一个骑兵营的刀锋与火炮之下的。
那样的攻击力，他们望而生畏。
六王五公一时不服气又不敢不服气，都气呼呼地瞪着贾政。
贾政皱皱眉，很漫不经心挑拨：“诸位这么看我做什么，下官曾听人言，北静王府的大小姐如今婉拒了几十个亲事，你们诸位不知为何么？”
……
他贾存周如今是真的坏，真能恶心人。
他这份冥思提醒这些贵勋，你们跟着水圭疯子扬土没事。
可你们还不知水圭有个女儿随时都能作为一个代价为他北静王府“联络交情”罢？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北静王府可从来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哦！
牛继宗抢先驳斥道：“那是人家感念老太妃，故此暂不做考虑，岂能有他意。”
水圭忙道：“是这话。”
贾政笑而不语。
不片刻云锣声响起，天子临朝。
两个宰辅奏以封山之事，贾政启奏祭天之事。
钦差之中随行画师取来一张巨大画作，于朝天宫悬挂在两根楠木柱子之间。
图是画师们在现场采风，回京途中运河船上慢慢描绘的，算得上难得的佳作。
今日是正月十五大朝，贵勋与在京闲官也参加，群臣一起瞩目看去。
那巨大的画纸之上，山连着天地，朔风怒卷彤云。
天地之间，山下才立新石碑，山上才拜祭天台。
画卷的西北角是祭天台，李征代天子祭天，群臣上将林立台下。
画卷东北角是苍茫云海，偶有一新城如海市蜃楼在云中若隐若现，只见城楼之上挂着门匾，上书“北海”两个大字。
这是虚写，乌兰乌德距离狼居胥山千里之遥岂能看见。
卷轴东南，旌旗之下万军簇拥；西南一角，骑兵火炮正蓄势待发。
皇帝未免不满意，我儿子怎么就给了那么点地方？
画师使眼色，皇帝领会，这画作不这么画，我儿子肯定不乐意，他就是个推功揽过爱兵如子的赤忱孩子，岂能把三军之功当成自己一个人的功劳。
但画师也不辱使命，肯定还有不能让群臣看到的画卷。
一时朝天宫纷纷喝彩，打了胜仗，领土扩张了，这谁都高兴。
徐光启问起忽兰忽失温与北都的距离，得知西北而去少说也有两千里，一时也喜道：“看画上有路，有路则寇可往我亦可往。我大虞皇朝疆土，自此向北数千里，便是不毛之地，那也是我朝之领土，武烈王功莫大焉。”
皇帝点下头心道：“谢谢，但是不必了，你们说不出好话来。”
遂问两个宰辅，此去纵横集合。
“纵深至少两千里，因武烈大纛已到北海之南，诛俄勒斯探险者，不里牙惕十余万人为王师一日所破，匪首望风而降，是以疆土纵深更长。”周延儒奏报道，“南北横幅与之无差，少说也有两千里。只不过，武烈王认为如今乌里雅苏台西北尚有瓦剌余部，将来可出兵讨伐，到时吾皇疆土，将不亚于铁木真之蒙古。”
而后献上军中制作的地图，他们不知道这还是很粗糙的有很多错误的地图。
比这个地图更好的在皇帝手里。
最好的当然在李征手里，那是数十架高空无人机拍摄照片在现代形成的地形图。
他也告诉皇帝他有更精确的地图，但那是军用的。
皇帝急忙让他收着，决不能落到外廷手里。
谁知道满朝文武之中有多少王八蛋愿意用这些地图，找西域那些逆贼换一个小老婆呢。
周延儒见徐光启看了一眼不以为然，顿时道：“老宰辅，此乃按照我朝兵部图子比例制作，你可不要以为是小图放大。”
徐光启惊讶地睁大了浑浊双目。
看图子，意思就是这一次光北伐，武烈王就打出了比大虞皇朝江南江北更大的一块土地？
杨鹤挑剔：“极寒之地，不过穷兵黩武所得。”
“你懂个……杨宰辅不懂罢了。”温体仁差点被气死，当即道，“陛下，新得之地，武烈王探明，光石炭储量数倍乃是数十倍于江南，应当时漠南漠北军卒沿着官道运送石炭到南都，好降低南都石炭价格。”
“可，外廷花钱。”皇帝道。
温体仁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由狠狠瞪了一眼杨鹤，你那张嘴跟皮燕子……跟你小妾那张嘴一样就没一点把门的？
你这穷兵黩武所得一说，我们还怎么想办法让中军免费运送煤炭南下？
杨鹤一时懊恼不已，他知道温体仁的意思。
这是要通过在江南卖石炭，在经济上抓住漠北这个地方，好在将来与皇室讨价还价。
一旦干掉武烈王，从他手里拿来了漠北，就凭江南的消费市场，这也可以要挟皇帝让他给江南缙绅放开石炭专卖，从而让江南士林直接卡住漠北的命脉，把这个装满了汉家荣耀的地方纳入士林口中，而不是让一群老兵窃据大位。
杨峰可一点也不傻，他知道让外廷拿到漠北及漠南，外廷绝不会把这两个地方转化为两个行省。
两个督帅府，至少二十万大军的规模，外廷得消耗多少个宰辅才能获得这么大的军权啊？
可这下好了，他一句穷兵黩武所得之地，这还怎么让皇帝退让，让外廷通过石炭运输逐步先掌控漠南漠北？
他脑子一转计上心来便要立即谢罪进言，忽的兵部尚书胡应台出列启奏：“陛下，如今北方既定，当诏令武烈王立即返回辽东。”
“辽东如何？”杨鹤怒问。
得知李征全军赶赴漠北，杨鹤已派遣百余个文官便衣赶赴辽东，只要夺取地方控制权便立即以内阁政令宣布成立辽东行省。
如今胡应台要求立即诏令李征返回，他自然要暴怒。
胡应台冷冷道：“辽东匪患严重，连日来，辽东奏报朝廷，竟有千余人自关内不知何处而去的人员尽被土匪所杀，其中有不少，大约是内阁派去的什么人。”
杨鹤怒气满头，脚下一个踉跄。
他派去的人，全被杀了？
全被杀了！
这，这其中，可是有他心腹弟子、杨家子侄啊！
他们被杀，杨家便空了足足七成。
还有江南士林中有了功名在身，乃至在吏部候补的士林人才数百人，他们就这么被杀了，杨鹤如何向士林交代、向这些人的父母妻妾交代？
第四百六十九章 钱谦益：人心散了，队伍完球了！
皇帝也被这个消息震撼的微微一惊。
全杀了？
他可知道这半年来江南士林与内阁那两个留守宰辅往辽东派了多少人，在他看来这些人还是有几个人才可用的。
他们若能为李征所用，地方政务也就能有几个人处理了。
可这坏小子把他们都给杀了，一个不留、敢越过锦州便就地诛杀还推给土匪。
这……
好吧，我是他老子，我的办法又不能保证他用着也顺手，再说我儿子比我厉害，他这么决定那肯定有这么决定的道理。
就这么内举不避亲、亲亲相隐地草草对待了吧。
杨鹤放声大哭，当朝失议按律当斥退，然而都察院无动于衷。
胡应台继续启奏：“除匪患严重，还有虎患。武烈王早有谕令，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须‘十分重视生态保护’，老臣虽然不懂，却倍觉有理。如今这些偷渡出关者公然违背谕令与虎谋皮，自当诛杀。然辽东如今无主，只怕为窃贼惦记，须当武烈王回归，此乃北伐东征之根据地，不可出事。”
杨涟又一次热血上头，出列启奏：“既有官身，想必一定是江南士绅愿为天子守土。如今无辜被杀，岂能不彻查清楚，臣请旨赶赴辽东，责令武烈王……所部尽快查明真相，还死者清白。”
“好，即日动身去吧。”皇帝挥挥手。
匪患严重，所以都察院官员被杀，朕只要责令当地彻查也就是了，高丽那么多逆贼，找几十个宰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再派人去，那就是老虎吃人，这你让朕怎么办？
但若去军中，那百战之地还没闹过瘟疫，偏后来的瘟疫专找朝廷大臣，于是这些人死在辽东那也是天命如此，朕如之奈何！
杨涟愤怒，他能想到此去会怎么死，更知道将会死的毫无价值。
可话既然说出去了，他不能不为之负责。
还好，胡应台知道这种不讲道理只讲“道德”的君子还是有点用的，急忙呵斥道：“辽东百战之地，既有匪患，军中剿灭就是了，都察院官员去做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