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行匆忙北上四川,在成都找到偶尔有过联络的松潘土人,匆忙将货物先抛售出去,张友德便建议先回金陵。
结果走到半路,到荆州府江陵县时,薛蟠无礼,重装了开国宰辅张居正的府邸,若不是张居正嫡曾长孙、荆州府举人张同敞来得及时,江陵县衙都要将薛蟠抓去治罪。
那张居正是什么人?皇虞开国第一文臣,太祖定中原还没有南下荆州时,才弱冠的张居正便前去投奔,从军文书做起,到太祖攻克南都时,他已经是中军要员,掌虞军所取土地财税大权。
开国后,张居正才不过三十岁年纪,爵封开国江陵侯,官拜吏部尚书,推行“考成法”;次年入阁掌大权,随后推行一条鞭法,去世后追封开国江陵郡王,在江陵敕造江陵王府,谥号文正。
薛蟠冲撞王府,他自然要吃些苦头,好在张家没计较,眼看被打了一顿也就放走了。
宝钗听完不由失望,原来他们既没有在昆明找到土人直接面谈,也没有上松潘卫,只是在成都与松潘乌斯藏土人会面。
这跟说好通过商队上乌斯藏的约定差了十万八千里。
混杂在商队里的锦衣卫恐怕很不满意。
不过,她也不会为了家族前程逼着薛蟠送死。
是以宽慰道:“家里如今不容易,处处都有掣肘,不必急于一时。北伐归来之后,不愁这些人还敢为难。”
“我看难。”薛蟠奚落,“穆朝恩这个龟儿子有点本事,路上我听说皇上许诺平定安南便封王,他将来当了亲王,西南都是他的了,谁还能绕过他啊。”
宝钗点着头:“也是,好了,你们都快去歇着,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不迟。”
薛蟠便果真去歇息去了。
倒是张友德欲言又止,到底也没敢说什么。
他们都走后薛姨妈问宝钗:“不想这孽障竟冲撞江陵王府,这可怎么才好?”
宝钗心道,张居正的恩荫,到如今已经四代了,江陵王府本来就小心行事,如今虽说薛蟠是商贾之身,可也是金陵与各方势力都有恩怨之人。
他们岂能追究不放?
此事到此也就过去了。
麻烦的是没能与乌斯藏土人接上头,也没能走松潘去青海走青海古道去西域。
这恐怕是最大的麻烦。
“留着薛家,那是要让薛家出力的,这次没能接上头,厂卫打不到乌斯藏高原,武烈王岂能满意。人家不满意,早晚是要换人的。”宝钗心里着急。
可这话她也不好跟薛姨妈说。
自己也不好开口。
否则难免显得太过无情。
可留了情面,偌大一个家怎么办?
夜里辗转反侧,宝钗始终难以入睡。
六王六公原本便势大,如今又结成了团伙,他们有他们的道儿,四大家族如今被单另出来了,去路又在何处?
她一点也不看好凭她和元春去王府便能制止两家倾颓之势。
原因无他,贾家与薛家没人了。
薛家自不必说,贾家岂不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样的家境,又岂能凭空扶持起来。”她心想着,便彻夜难眠。
第四百六十二章 宝姑娘的闺阁明断
以宝钗看来,皇帝够对得住宁荣二府。
且不说当年二府釜底抽薪抽走了数百万两银子,近乎带头将四王八公存在内帑的银子抽空。
那时若不是周延儒与温体仁舍了脸皮乃至身家性命四处哀求,二圣无法在江南稳定市场。
这一点,宝钗最清楚,薛家当年可没少趁火打劫给王家与福王府捞钱甚至拆二圣的台。
如今,他贾家过的什么日子?
“老太太本只是个国夫人,且不说皇族宗室之中,纵然在所谓‘四王八公’里也算不得顶级命妇,南安太妃那种人到了荣府,老太太也须放下主人自尊,敬陪末座以示尊敬。如今老太太享郡王妃之礼,南安太妃见了也须先行拜礼。”宝钗翻身暗忖。
还有贾政,三年来,他从一个小小工部五品员外郎当上了通政司左通政还不够。
上次去迎接传国王宝,此次去漠北代朝廷祭拜玄武。
“他贾氏多大的功劳?能有如此皇恩浩荡,他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宝钗想着,不由又翻了个身,心中烦闷不已。
只好起床服了一枚冷香丸,推开窗凭夜风闯入。
如此她才稍微安稳一些,于是靠坐床头细想。
荣宁二府至少贾政那一脉是被二圣奇怪地照顾了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若不然,以贾家如今的头脸,他们有什么资格还在六王六公之外依旧当官的平步青云、袭爵的平安喜乐?
她大略能看懂,正因为宁荣二府失败了,永远也不可能恢复荣宁二府与二位老郡侯那时候的实力了才被二圣格外优待。
那么薛家呢?
薛家也已经颓丧到了极点,薛家又靠什么得到照顾?
武烈王府么?
太高了!
北伐归来,武烈王府便是大虞皇朝最顶级的勋贵,而且是掌控中军威震天下的王府。
这样的王府,便是元春作了王妃,宁荣二府轻易也别想见得着武烈王本人。
地位差距太大,只能靠以前那点情分连着,元春也只能稳固这点情分,而不能加强。
薛家更没有资格。
而且宝钗也知道,王家最近两年“武烈恩荣不到头”的说法说的多了,她母亲乃至整个薛家也有不过分靠近的意思。
她此次为皇后钦点了王府女官,那便是皇室对薛家的耻笑。
什么档次,还有你挑三拣四的份儿?
到那时她岂能有元春的分量,而以元春的分量尚且无法将宁荣二府拉到武烈王面前,何况她一个商贾的女儿。
对此宝钗又气又恨又不好发作。
都什么地步了,还觉着人家武烈王府不能给薛家泼天的富贵?
武烈王都给不了的东西,普天之下谁能给?
这次薛蟠归来,她原本想的是能力或许不足,没完成武烈王托付。
如今躺下细细一想她有点明白了。
这只怕不仅只是如此。
还有在云南见到南安王府的王孙,难道就真的是薛蟠与张友德说的那样简单、他们不得不落荒而逃么?
家里就真的跟外头那些人彻底断了联络?
宝钗不知道,但她察觉得到随着自己被确定为王府的女官,家里许多人、许多事都避着她。
她却也一些事避着家里面。
如王熙凤施粥之事。
此事若是被家里知道,他们一旦坏了凤辣子的好事,她岂是好惹的!
“这样一个家里,我一个出不得门不得见人的女流又如何拉得起来?何况,唉,何况他们又都是那样的想法。”宝钗一时悲从中来。
可早上睡起来,太阳还没起来,宝钗又不得不翻看账簿。
到早膳时,没等到此次出去的账簿,宝钗便心下明了。
莺儿也嘀咕:“这又是何苦,这个家里没了姑娘守着,什么事能有个前程?”
“不说了,”宝钗拦挡,但也耿耿于怀,终于叹息道,“终究我们不是这个家的人。”
于是吃早膳时,薛姨妈颇为歉意,对女儿很是歉然。
宝钗恍若未见。
薛蟠哪里能看得出家里这种龃龉,吃过饭随口问过宝钗:“账簿可收着了?”
“收着呢。”宝钗如常笑道。
离开了饭厅,张友德家的,和张友德儿子家的来到门口等候,见宝钗出来,婆媳两个神色诡谲。
一大早她们是参与了此行收获点察的,没看到宝钗,她们便知道薛氏一族的想法了。
都要去王府当女官了,该避着的必须避着她。
那将成外姓人,不能都信了。
不信?
且看薛姨妈,她是王家的千金小姐,如今不也一心都在薛家么?
宝钗依旧视若未见,依旧如常忙忙碌碌。
这一忙,便到了九月初。
正是“露似真珠月似弓”这天,王家来人,至夜方回。
宝钗正看鞋样,薛姨妈来看女儿。
宝钗笑道:“这么忙,怎么还不去睡?”
薛姨妈笑道:“有个好事,商队里走了一些人。”
宝钗眼角一垂,是那些锦衣卫?
“是他们,自己走的。”薛姨妈笑道,“鸳鸯平儿昨日点察账目,留下了上次带回来的钱,盐糖倒是没少,也没催消息。”
宝钗深深低下头,她知道人家的意思了。
不用心办事,想找个高枝儿,还想吃王府的好儿。
人家迅速撤出了。
薛姨妈倒是很高兴,推心置腹说道:“我岂不知他们生了不满?但若他们满意,你哥哥却要去舍命。罢了,有个富家翁,她也就知足了。”
“妈,武烈王行事果决,他没那么好骗。”宝钗试图明确告诫。
薛姨妈道:“哪个敢骗人家?国朝独一的王爵,又是个睁眼要杀人的将军,咱们家哪来的胆量骗人家。不过是本事不济,只求个活命就是了。你宽心,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岂能容他们叫你为难?王家来的人我打发了,他们家与咱们没什么瓜葛。”
宝钗略略欢喜,这倒是甩开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这还不够吧?
“等着罢,南征也开始了,家里人都说等一等,穆朝恩手握数十万大军,未必便次于武烈王府。”薛姨妈道。
宝钗心里狠狠的颤了下。
有一个道理,她不明白家里人怎么就搞不懂呢。
穆朝恩以十几万二十几万大军或许才能平定安南叛乱,可人家武烈王数万大军横扫北方,不定顺手连西域那些人都解决了。
对比下来,难道穆朝恩更有才能?
他六王六公与外廷士林合伙拉起来的那十来万大军,怎么跟如狼似虎横扫北方威震天下的中军抗衡?
还有,穆朝恩选在九月份与安南叛军决战,他脑子被羊水洗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