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皇帝越来越难伺候了,越来越阴阳怪气说话不厚道了。
我就是给大家一个梯子,为何要如此认真?
好在温体仁还算知道大局,明知首辅吃亏他这个次辅也要跟着吃难堪。
便出列启奏:“既如此,陛下应当诏令边将用兵。”
“北伐东征还在打,南征还没开始,次辅啊,你又想再开边衅?”皇帝苦劝道,“有那精力多过问过问南征,内阁作不了北伐东征的主还做不了南征的主?要自勉!”
这句话直接让大部分臣子破了防。
六王六公怒从心头起,内阁六部悲从心中来。
什么叫挑拨离间,什么叫坐山观虎斗?
皇帝如今干的活儿就是啊!
他这是生怕文臣与贵勋不打起来,不打的头破血流,他是在时时刻刻找机会挑唆!
这皇帝,他何以越来越像太上皇?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东林魁首,道德清流
皇帝也不是故意要为难内阁宰辅。
他真觉着内阁作不了北伐东征的主,还不如让他们操心一点南征。
万一他们敦促霍朝恩打赢了安南呢?
皇帝不吝啬几个王爵,只要霍朝恩能打的赢,给他恢复郡王绝味又能有什么。
可他没那本事,一帮互相掣肘的人也根本没那个实力。
这都三四月了他们还不出兵,难道等八月九月再去?
那会吧安南叛军乐死。
遂和亲之事作罢,南征群臣没几个想让皇帝插手。
群臣想要内帑的粮草,要御林军的火炮,可唯独不想要皇帝影响南征军。
皇帝也做到了仁至义尽,肃庄的火炮都调集了一批给他们,禁军武器也给他们调集了一批。
群臣也无法再要求皇帝给予帮助。
大朝便不再廷议此事,正好孙承宗孙传庭有新的奏章呈送。
是修路的事情。
孙传庭见识过辽东修路的速度与质量,他请求从北都修四通八达的官道。
孙承宗请求在徐州修建四个方向的道路。
此事都察院反对。
前番林如海在扬州请求修建官道,都察院便驳回了扬州盐道所请,理由是这会加剧南都的不安全性。
这一次,两个督帅请求修建官道,这更是一个敏感的事情。
北都修官道,他孙传庭想干什么?
他试图当挟制北方的军阀吗?
孙承宗在徐州修官道对北方有好处,对江南没一点好处。
官道修好了,淮泗督帅部数十万大军随时可以从四面八方出击,这对皇权在江南的扩展有利,对江南缙绅没好处。
倒不是左光斗对皇帝有意见,他只是不想让皇权延伸的太远。
自古皇权不下县,江北如今被皇庄渗透的太严重了,江南如果也被皇庄控制,皇权就彻底失去了制衡,这不是天下人的福分。
故左光斗出列驳斥:“孙承宗前日已有修建官道奏章呈报中枢,都察院已予以否决,如今又奏请修建官道,陛下应依照此前都察院驳封予以斥责。”
皇帝道:“修建官道有利天下,左佥都御史为何反对?”
左光斗当然不能说不想让皇权肆意扩张,他的理由还是“加剧行都危险”。
为此左光斗还弹劾山东水师,认为袁可立不能御海上之敌于东海之外,可见山东水师实无用之军,应当予以裁撤。
“军国大事,岂书生可知。”皇帝对这个重视农业尤其水利建设的能臣清官还是很重用的,但这是东林魁首,朝堂上一些军国大事要让他来插手那就天下大乱了,遂不用其主张。
左光斗固请:“古来市民在城、村人在野,城则织而村则耕,天下便可太平。今北都与徐州修建官道,非但使南都旦夕不安,亦以北方城野百姓以逐利为要,国家岂能太平。臣恳请圣天子以国家为重,至于南都安危,有江南半壁则可,何须北方边将觊觎?”
“此言不实,退下吧,你是个清官,但不要以清流名节,坏国家百年大计。”皇帝听得直皱眉不已,当即申斥道。
左光斗这话过头了。
目的也太直接了。
如今北方莫南莫北失去了林丹汗,辽东黄台吉眼看也要被打崩,北方边患问题至少要得到极大的缓解。
这时候,从北都到徐州修建官道,这很利于九边大军随时南下南都。
如此,皇权只能飞速加强。
左光斗不敢直言要限制皇权,所以他能说出北方边将“觊觎”行都这种话就等于以“莫须有”怀疑边将居心叵测了。
左光斗待要再言,年前才从浙江布政使兼福建巡抚任上升任做幅度于是的好友、东林党魁首杨涟暗暗使个眼色。
这时候不要触怒皇帝!
左光斗气愤难当,只觉着如今天下局势复杂多年,若是让北方边将趁机修建官道以连通朝野,再推进皇庄控制江南,这天下就没救了。
不过他们这些人与原时空不同,大虞皇朝可没有阉党,也没有宦官专权。
杨涟这个东林要人从六科给事中外派,在地方上多有磨炼,已不是只有清廉耿直的气节而没有朝堂斗争的权谋的君子。
自他从浙江回来后,多次与南都东林党人公开集会,如今俨然有以左副都御使进左都御史执掌察院之势,这个时候左光斗不想让他为难。
于是散朝后,左光斗问杨涟:“何不弹劾二孙,而纵容其觊觎江南?”
“江南哪有那么好控制,皇权不能下县这是我们必须争的,但以如今江南之局面,恐怕我们无法阻挡太久了。”杨涟说。
左光斗不信,朝野东林党人那么多,难不成还办不成这点事情?
“北伐之军主力乃是三大营,他们必定是要回来的。三大营回南都,九边本身就已经到了。”杨涟叹道,“你没有去过地方,不知地方局势糜烂到了什么地步。福建那边东南海商俨然当地土皇帝,你今日阻拦皇帝以九边大军威慑江南,你拿什么保证海上贸易碰撞起来海商集团不图谋不轨?”
“自古以来和曾有商人颠覆天下?”左光斗极不以为然,说道,“他们要的不过是银子,只要撤掉前年搞的那个什么内帑水师,他们自然也就消停了。如今国家最大的麻烦是武烈!”
杨涟默然。
肃藩的子孙能打不是什么好事,以武烈如今灭北元、取传国王宝、困黄台吉乃至驱逐甚至杀之地功劳,以及肃藩在北伐东征中建立的新功,只怕武烈王府将来要成为国朝军方的领头之人。
左光斗相信肃藩对皇帝忠诚。
可他憎恶这种忠诚。
譬如鹰犬爪牙,肃藩对皇帝以皇庄控制民心那是不但极力赞成而且不遗余力地支持。
凭这个,左光斗就厌恶肃藩。
往后可好,武烈为军中领袖,肃藩掌握九边十数万大军,以如今皇庄在江北地区尤其河南地区扩张姿态来看,武烈依旧是不遗余力地支持皇权扩张的。
这怎么行?
杨涟也反感这个,可他见识过东南海商的实力,他更担心这些人会勾结红毛鬼与倭奴,对国朝有不轨之心。
“东南海商至少有在东南立国中之国的实力!”杨涟叹道。
左光斗道:“既有此实力而不为之,岂不正见这些人只要银子不要权力之意?”
杨涟哑口无言。
他本能地觉着东林如今的一些看法出了错,可他不知道错在哪,而且也找不出更好的路子来代替东林的主张。
于是他劝告左光斗“稍安勿躁”。
“岂能静得下心,建奴眼看着便要被消灭,此时皇帝竟然倍加纵容,这岂不是养虎为患。”左光斗愤然道,“这时候就应该使杨鹤出镇辽东替代武烈之权。”
“杨鹤能在辽东替皇庄扩张出力?你太天真了!皇权要扩张,我等朝臣要制衡,这是本性。”杨涟悲观预测,“北方边患为肃藩替代,东南有海商图谋不轨,西南如今有贵勋集团,秦良玉只怕还是要步步后退。再加上国本不稳宗室暗斗,大虞皇朝前程不容乐观。”
这么一说,两人一时忽然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他们又不傻,岂能不知在这个时候武烈北伐东征成功,那就是给大虞皇朝增加了国祚,内斗再激烈也不可能有亡国之患。
可武烈不是我东林君子,他越是能打便越该死!
朝廷大事,就该交给纯粹的文臣来管,叫这些武夫当国那成了什么样子了!
忽的杨涟提起一个人,问道:“前些日子扬州林如海回京,你们为何没有找过他?此人虽是世侯出身,却与我等从来相厚,我听说皇帝招纳流民建立货郎大队,实则便是军队,如今大都在此人之手。”
“如何没有找过他?此人不受一切交往,”左光斗恼恨不已。
林如海回京时,他这个左佥都御史是去见过的。
毕竟林如海原本也是科道言官外放的,如今也还是扬州淮安两府巡盐御史,也属于都察院该管官员。
可左光斗召见林如海时,林如海绝口不提货郎大队之事,再后来左光斗邀林如海赴宴,林如海以身体不好婉言谢绝。
左光斗从这就知道林如海不愿意和他们这些道德君子往来,东林更不要想通过他掌控货郎大队那数万人马。
更令他气愤的是都察院还无法弹劾林如海。
怎么弹劾?
林如海绝对算不上清官,尤其比起他们这几个东林魁首。
他们这些人是完全靠俸禄生活,日子过的很紧。
林如海时绝不主动伸手要好处,不该拿的也一文钱也不会拿。
但能拿的他绝不拒绝。
比如扬州盐商这两年被打击的走投无路,在林如海处求个“墨宝”送一二百两润笔,顺便求一个方向,这种钱林如海可不会推辞。
若盐商乃至江南粮商通过他的指引找到了一条路子,而且是皇帝允许的路子,他们也会再跟林如海替族人家人求个文章墨宝,这给的润笔可就多了,三百两五百两算少,一千两两千两不多。
这种钱林如海也会收下,但他会在每次奏报中跟皇帝详细汇报自己这些“润笔”的获得。
这就让都察院恼火了,没法弹劾啊。
这要是弹劾,天下文人只要有点名气的都得被抓起来。
人家这是名气大凭墨宝文章换了点润笔,这有什么不可以吗?
故此左光斗对林如海既恨又气还没办法,尤其在他代表东林试图伸手军权的时候被皇帝察觉,皇帝压根就不听他甚至都察院对林如海的弹劾。
林如海要是有问题,厂卫难道是瞎子吗?
都察院既弹劾林如海,为何满篇都是“大概或许有可能”?
如此三番五次,都察院翻到得罪了林如海,如今都察院派去试图在扬州盐道做点事情的御史,到了扬州就出不了门,不要说做点事情,吃顿饭都没人请客。
杨涟得知,宽慰好友说:“好在林如海虽与荣宁二府关系密切,但也并未与武烈十分往来,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岂能没有往来,林如海妻女幼子全赖武烈活命,这样的大恩,林如海岂能不舍命报答。”左光斗怒道,“这其中瓜葛,皇帝莫非便想不明白么?且等着看,都察院盯着武烈举动,但凡有把柄,便是不能除之,倘若林如海敢有相助,我等绝不容他。”
杨涟呆了一下,扶正了管帽缓缓离去。
东林似乎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如今被东林把持的都察院,竟然变成了栽赃陷害也不以为耻的地方。
科道以法度森严为皇权制衡,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这还能制衡皇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