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昏聩的，却也是你们那个年纪走来的，哪里看不出？”贾赦好笑道，“罢了，休要让你母亲知道，自在去罢。”
元春不敢搭话，跟着到了荣庆堂，贾母责道：“儿，你要成人！”
“没用，”贾赦与薛姨妈见了礼，坐下明说，“我思来想去，当年与西府大哥站错了队本就是一错，南下后逼要那几百万两银子更是错上加错，天家岂能不计较？母亲怎么比我还糊涂，这样事岂能说过便过去了？”
贾母心喜，遂道：“倒也不全无退路，你坐着，今日之事，少不得你兄弟两个决意。”
“我哪里有那本事，他二叔也没有，”贾赦瞪着贾敏怒道，“你偏不管我们是不是？”
“管，管，这不帮你着呢么。”贾敏笑道。
贾赦也笑道：“那就好了。”
这时，薛姨妈从袖口取出一本账册，放在桌上推给了贾母。
贾母目光遽然一收缩，盯着那账簿看了又看，终于请叹道：“他姨妈，你还是果然拿出了这个。”
她也从坐榻棉垫底下拿出一个小册子，叫元春：“你来打开。”
元春不知，上前谢了罪，将那小册子放展开，只听“啊哟”一声贾赦跳了起来，贾敏也站起来走了过来。
那是什么？
一张地图！
一张在这时代而言极其精密精准的燕山地图！
地图中，纵横七八条曲线沿着燕山蜿蜒曲折，可见那是路。
南北纵横的弯路，有的起点在漠南东部，有的竟斜着深入漠南南部，在归化（呼和浩特）北部某处。
而东西走向的大多数起于北都，落点竟然全都在关外！
“这是，这是勾结建奴、里通外国的死罪！”贾赦吓得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不错！
这就是足够让贾家被夷族的罪证！
贾敏恍惚中全都明白了。
这恐怕是她父亲荣侯镇守辽西的时候，甚至是她祖父荣国公贾源时代探索并制作完成的燕山地图，这些红红绿绿的路线，那是燕山深处四通八达的道路。
向北出发可去蒙古草原，先北上而后西进便可到达辽西东部及北部地区。
不过这并非是两代荣国府的主人里通外国用的，他们那时候富贵至极，除了皇帝，没有人再给他们更大的富贵，他们压根用不上里通外国。
“商路图。”贾母说道。
贾赦惊吓的直哭：“母亲，烧了罢，这是要命的！”
“糊涂！”贾母厉声道，“这图子要烧了，咱们才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贾赦不解。
王熙凤人都麻了，被老太太这一声呵斥惊醒也茫然。
这要不赶紧烧掉那不是给皇帝下死手的理由？
她捅咕元春，好妹妹，你是要当王妃的人，你快劝说老祖宗烧了这东西最好。
元春脸色雪白，她隐约猜到了这张巨大图子的来处与今日拿出来的用意。
这是要给他去打建奴的帮手！
元春妙目扫过东西走向的路线，最终落在辽西平原之上。
倘若从北都悄然出发，走这些秘密通道这些通道必然是人迹罕至的小路，但就算耗费时日，但若能以一支兵马猛然出现在建奴身后，那对建奴可是天大的打击！
“对我天朝也是天大的鼓舞！”元春一时脸颊有了血色。
自建奴崛起，前匪首努尔哈赤举兵作乱，国朝便没有一支大军出现在辽西以东了。
倘若借用这张图上的路线，李征能出奇兵威胁建奴首府盛京，那可是大大鼓舞国朝的大事。
凭此，李征足够进爵亲王！
这就相当于一份投名状，将图子交给李征便是投入了他的座下。
忽听贾敏道：“哥哥你先站起来，我看着这个打算很好。”
“敏敏你也糊涂了？”贾赦大哭道，“咱们如今哪里能求得见二圣，最好也不过求见郡王。但有这么一份图子，他若说是我们与建奴，与漠南蒙古诸部勾结，我们怎么解释？”
他重重警告：“可别忘了肃毅王就是战死在北都保卫战之中的！”
贾敏摇摇头：“是有这个误会的危险，可是大哥你怎么不想咱们家有这么个图子，那四王六公就没有了？若这图子在咱们手里消失了，岂不更坐实了咱们‘勾结蒙古，沟通建奴’之罪？”
贾赦抹着眼泪这下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
可是想想也不对啊，这张图子他这个荣国府嫡派子孙尚且不知道，薛姨妈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薛家当年替天家打探机密的那些人，竟渗透到了我们家里？”贾赦惊惧交加。
第一百九十三章 荣国府断臂自保，薛王氏死里求生！
薛姨妈当然不知道荣府有这个东西。
但她猜测荣府有与薛家持有的账簿相似的东西。
如今这图子在她当面打开来，这可谓是贾母也拿出了最大的诚意，接纳并表态与薛家在这件事里共进退之意了。
于是她指着那账簿道：“这不是账簿，这里头是薛家所知道的晋商当中往漠南、辽西走私盐铁，而且是大宗走私盐铁，东南海商与西南盐帮走私盐铁的名单。”
贾赦大叫一声，试图跳起来冲上去撕了那图子与那花名册。
此时此刻他也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说四大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呢，贾家搞出来走私路线，薛家拉帮结派拉上晋商往敌国走私盐铁。
这要不杀头灭族，都对不住皇帝家祖传的生杀予夺的权力。
可他腿上没了一点力气，连站起来都没有力气。
贾母拍拍大儿子的头发，都白头了还是这么没脑子，你说荣府能交给你去打理吗？
她徐徐道：“这图子是你父亲与你西府大伯手里做的，四王八公那时候各镇一方，我们家镇守山海关，北静王镇守大同宣府，南安王镇守云贵交趾，镇国公府与我们家镇守东海东南。我们这些人家，这些年哪一家没有放过商队走私盐铁、哪一家没有从中获取暴利？”
这也便是荣宁二府在那时候位居四王八公之首的理由。
镇守山海关，去辽西辽东乃至辽北、去高丽以及倭岛的走私商品就要从荣侯或宁侯手里经过。
而联手镇国公府镇守东海东南部，国朝十分重视海洋贸易便给两家带来了大量的直接好处。
因此，荣侯宁侯秘密掌控燕山之中的秘密通道，就等于在官方掌控了出入山海关与海上最繁忙的商业通道之外，又掌握了走私的黑色通道。
同时，通过燕山秘密通道，还能威慑北静郡王掌握的宣大走私通道的利益，迫使吃那条线的其他家族不得不交好乃至俯首于荣宁二府。
凡此种种，这样的荣宁二府岂能不是四王八公之首？
到后来四大家族被太宗皇帝所扶持，荣宁二府又增加了权柄，暗处的权柄更是与日俱增。
这也是薛姨妈笃定荣府必定有与薛氏秘密名单一样的救命用的撒手锏的重要理由。
这一说，贾赦不由心疼不已。
“如此利益，就这么交出去？”贾赦道，“如今朝廷必救北方，待打退了蒙古诸部与建奴，凭这些……”
“没可能了。”贾母叹道，“身为汉家妇人，我自盼着此战能大胜。但若不胜，我家岂能与贼寇合谋？何况北方战场若是失陷，我等与皇室困守江南犹如南宋，北方利益与我家何干？若是打赢了，我儿，武烈王可不是好糊弄的，倘若叫王府抓住把柄，铁甲军当即破门而入，那时真要命的！”
“这倒是其次！”元春不由转开话题说道，“大伯伯，如今随着甄家被抄家，只怕越来越多当年的秘密要暴露。这图子与名单还留在咱们两家，天子要下死手；可若是毁掉了，四王六公若拿得出这些来买活命之机，到时候我们家怎么才好？”
贾赦低着头沉吟不定。
薛姨妈劝道：“他表叔，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知道此战若是败了，朝廷要追查下去，武烈王若是带兵出征那自然难辞其咎。可若建奴与鞑子走这些小路才取得了胜利，那时候，你看那四王六公会不会将他们的机密合起来，迫使我们两家承担了‘沟通贼寇、里通外国’之罪？”
贾赦登时不寒而栗。
他回头看着妹妹，你定个计较那便是咱们家的计较。
贾敏想了又想，一咬牙横下一颗心道：“交出去，此时交出去最好。如今贼寇来犯，二圣要的既事兵锋锋锐又是朝廷内外团结，而武烈王若要北伐，他需要这些帮助。如此一来这些灭族的罪证，反倒成了家里的功劳，至少往后不必心惊胆战了。”
王熙凤反应过来，也劝道：“老爷，咱们家从王府拿的细盐，可不比冒着杀头的罪吃这点好处多得多。我瞧大王手里还有得是好的，咱们能雪中送炭，为杀败那些鞑子做了好事，人家岂能不让咱们好过？”
贾赦左思右想，扶着妹子站起来咬咬牙跺跺脚道：“既如此，此时我来。母亲，你们但凡推说不知道就是，便是要杀头，到时候只推说我干的，咱们总不能全都装进去。”
贾母大喜，却道：“岂能这个样子，我儿有担待，那比什么都要好。何况，武烈王岂能那么好欺骗，你越是骗了他，他越是要打你。”
缓缓又说道：“你看此次随着甄家被抄家，咱们家杀头的罪名能纠集多少？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最差也不过是罪上加罪罢了，何必遮遮掩掩反倒让人家疑心？”
话虽如此说，她到底心里不敢有三分期望。
于是换上命妇服，她叫女儿带着王熙凤挟制着家里所有人，自领着大儿，与薛姨妈三人，叫元春在前头带着，一路出正门来到王府门外。
李征还在看地图，如今看的是现代给他送来的长城一线精确地形图，以及从呼和浩特或包头出发直奔大兴安岭与小兴安岭交界处的地形图。
但现代地图毕竟无法还原数百年前的山川河流走向，李征不能完全相信这些数据。
“是不是到了北方，可以请你们用无人机以接力方式帮我打探一下道路？”李征询问那边。
那边回复：“就是这个意思。”
李征又多了两分信心。
这时抱琴来说贾母带着贾赦，与元春陪着薛姨妈在正门外求见。
李征并不惊讶，荣宁二府也好薛家也罢，他们如今都明确知道自己已经在罗网之下，二圣哪天心情不好便会落下罗网。
他们此来是求救的，只不过应当带了压箱底的秘密。
李征甚至能猜到薛家的压箱底的机密是什么。
遂道：“你去告知老太君，请她到正殿稍作等候。再告知薛夫人，她带来的若不是薛家在北方一线结交的走私盐铁之晋商名单，就不用见了，我对他们家别的生意门路没兴趣。”
第一百九十四章 薛姨妈：姜还是老的辣啊！
抱琴闻言十分惊讶，大王怎么知道薛夫人带的是这些？
“小丫头，”李征笑道，“我在北方多年，长城一线虽不太熟，却在漠南草原‘偶遇’过那么一些人。钢刀之下，他们不会对我有所保留，薛家商队太高调了。”
抱琴笑道：“那我明白了，如今他们进退无门只能用这些来交换，方才我只以为大王是诈她们，便想着叫秋桐来。”
“你们省点心！”李征不由失笑。
叫秋桐去吓唬人那不是吓唬人，那是把人往死了吓唬。
抱琴笑道：“那也应当，若薛夫人带来的果真是这个机密，我看老太君带来的也应当差不多。”
聪明！
这就让抱琴不懂了，难道他们这么做咱们还要放过他们？
李征想想道：“不出所料的话，老太君带来的没多大价值的这些东西不过是要抛砖引玉。”
抱琴蹙眉，她更不懂了。
“荣宁二府可是在金陵监造过战船的，你信不信山东水师当中还有他们的族人？东南海商之中有没有他们的人姑且不谈，粤海将军周琼怕也是有一些把柄攥在他们手里。”李征挥手，“去这么跟他们说，我片刻再去。若问起，你只管说我在看地图，看的便是自北都通往蒙古诸部及辽东辽西的秘密通道地图。”
抱琴出门当面直言，贾母面色如常，贾赦陡然神色惨白如遭雷劈。
他还真猜到了一些啊？
“怎么能这样，人不能仗着聪明这么欺负人！”贾赦哭道。
他便是个大傻子也知道这次带来的秘密地图没预料中那个价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