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坐在村头一个高高的土堆上,掏出风干牛肉费力地嚼着,一边望向正在与穿着孝服的村民说话的贾政。
贾政不知说了什么,那些村民对着李虎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又说了几句,贾政向李虎这边走了过来。
一年多不见,贾政消瘦了很多,身上没了那股子腐儒的气息,多了几分坚毅干练和成熟。
走到面前,贾政微微一愣,问道:“你、你就吃这个?”
李虎咽下嘴里的牛肉干,笑着说道:“这算不错的了,我在徐州一连吃了十几天干菜,这好歹还算是个荤菜呢。”
贾政默了一下,又问道:“听说你病了,怎么样了?”
李虎双手一抱:“多谢你老记挂,好多了。”
贾政点了点头,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详细的告诉了李虎。
李虎目光一闪:“那些田地并不是安徽布政使家的?”
贾政:“不错,根据衙门里的记录,那些田地原本是洛阳城里几个士绅大户的。这些人在开封府乱起来的时候就举家逃到了黄河北岸......老百姓这才敢开荒补种,我也是按照朝廷的律法将这些土地划分给开荒的老百姓......他们突然拿出契约,说是在逃难的时候将这些田地卖给了安徽布政使的父亲,只等着平定白莲教逆匪就去衙门备案......时间正好卡在一年半这个节点......”
“哼”了一声,李虎:“一个小小的布政使也敢和朝廷的律法顶着干?看来他背后的势力不小啊!”
贾政叹了口气:“这些士绅家中都有朝廷退休的官员,他们身后又牵着好些关系,同年、同窗、同乡......”
这时王耀祖急匆匆走了过来,向李虎禀道:“大帅,有村民说,案发前有和尚在附近出没。”
李虎听了,下意识向贾政望去。
贾政脸上挂不住了,对周瑞呵斥道:“你们是怎么调查的?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没有上报?!”
周瑞苦笑了一下,衙门里的差役大多都是本地人,士绅对这些人的影响很大,他们哪里会为了老百姓去得罪那些士绅,都是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
李虎:“去,让白五过来。”
王耀祖应声退了下去。
贾政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李虎走到一旁,压低声音:“这个白五你要小心点......”
李虎:“怎么了?”
贾政:“他说的那个村子的循册找到了,里面是有一个叫白五的,但身高、年龄等信息对不上!”
李虎:“没被烧毁?”
贾政:“巧了,整个保甲就他那一户因为受潮没被烧完。”
顿了顿,“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天意?李虎笑了一笑,或许吧。白虎堂主白五也没有想到,一个青龙堂的小喽竟认得他。
想着,李虎对贾政说道:“这件事,你老没有对其他人说吧?”
贾政一凛:“这我哪里敢说啊!先不说他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又在你身边当差......哎,不说了,你还是抓紧把他给处理了吧!”
李虎眉一挑:“怎么处理?”
贾政没好气地:“还能怎么处理?这人留着就是祸害!”
李虎笑着看了看他:“你老这二十万学费没白交啊。”
虽说不明白“学费”两个字,但贾政却听明白了李虎的意思,不禁老脸一红。
“这件事你老就不要操心了。”
李虎替他扶正头上的官帽,一边说道:“你老将那循册交给我就行了,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他现在是游击将军,而且马上就要升参将了......死的太蹊跷,反而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贾政想了一想,只得叹了口气。
李虎突然想起:“这件事周瑞知道不?”
贾政摇了摇头:“这件事只有我知道,东西我也是随着带着的......”说着,从袖袍中取出一个牛皮信套,递给李虎。
李虎接过瞧了瞧,笑问道:“你老还随身带着呢?”
贾政正色道:“这几页纸关系着咱们两家的身家性命!”
贾政还是那个贾政。
李虎笑了笑,将那个牛皮信套塞进袖中,忽然瞟见向这边偷瞄的周瑞,想了一想,还是没将周瑞是皇帝眼线的事告诉他,主要是担心吓着他。
正在这时,王耀祖领着白虎堂主白五走了过来。
白虎堂主白五先向李虎行了一个军礼,这才对着贾政一揖。
贾政抚了抚须,神态和煦地说道:“你要用心当差,替国公爷分忧,替我争口气。”
白虎堂主白虎十分恭敬地:“是。”
李虎暗暗一笑,贾政也是个演戏的好手。
想着,李虎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王耀祖,说道:“调五百,一千河套骑兵给白五。”又对白虎堂主白五说道:“你立刻率领这一千骑兵前往各寺庙剿灭白莲教的余孽......”
贾政一惊:“现在还没有证据,你可千万不能......”
“证据?!”
李虎冷笑一声,“我是来剿灭白莲教余孽的,不是来查案的......至于证据?剿了那些躲藏在寺庙里的白莲教余孽,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贾政一凛,连忙劝道:“江西总兵的事我都听说了,那些清流肯定还在盯着你,这个时候绝不能做出授人以柄的事情!”
白五帮忙说话了:“大人放心,就算没有这件事,也要剿了这些藏污纳垢之地。我们大帅在南阳城遭到了白莲教余孽的刺杀,那些余孽就是躲藏在洛阳、开封两地的寺庙里,新任南阳知府全家就是被他们杀害的。”
贾政吃了一惊。
李虎冷哼一声,接着说道:“那个老东西不是仗着他的儿子是安徽布政使吗?通匪是大罪,我连他儿子一起杀!还有那些士绅,他们不是对抗朝廷,和老爷、你老顶着干嘛!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咱爷们的刀子硬!”
贾政见他说得如此狠辣,心里不禁一咯噔,接着说道:“犯不着,杀人偿命即可。还有安徽布政使家,大家同朝为官,不应该,也不能这么做!何况这件事与他们没多大的关系......”
李虎将手一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贾政怔了一怔,又道:“杀鸡骇猴也就罢了......”
“鸡我要杀,猴也不能留!”
李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又把目光转向白虎堂主白五,“舅老爷说了,要确凿的证据。明白吗?”
白虎堂主白五大声应道:“是。”转身大步离去。
贾政张了张嘴,知道劝不住李虎,最终只得叹了口气。
第420章 李虎:我真的累了
李虎来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洛阳城里,有人担心,有人冷眼旁观,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甚至是不屑一顾。
太阳已经沉下去了。
十几辆大车一溜儿排在村口的路上。
李虎依旧坐在村头的土堆上,望着亲兵们从大车上把一箱箱财宝搬下来。
一旁的贾政哆唆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多时,土堆前的空地上摆满了红木大箱。
一支支火把燃了起来,将村口照得亮如白昼。
李虎的目光望了一眼王大牛,示意他将箱子打开。
王大牛挎着刀大步走了过去,走到第一只箱子前停了下来,掀开了箱盖。
一锭锭黄金在火把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看热闹的百姓发出了一阵惊呼。
接着是第二只箱子,也是耀人眼目的黄金,第三只箱子、第四只......第一排十一只箱子里竟全是黄金!
王大牛又掀开了第二排箱子的箱盖,满箱的珠宝在火光照耀下更是色呈五彩,慑人眼目!
围观的人群又骚动了。
很快,王大牛将所有的箱子都打开了,里面装的不是黄金珠玉,就是古董珍玩、上等皮货和各色花样的绫缎绢匹,以及房契和地契,有田产、房产、铺子、店面等。
李虎笑了一笑,“好个清心寡欲的圣地。”
贾政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寺庙竟能抄出这么多浮财!这还只是其中一家,洛阳、开封两地大大小小有数十座寺庙,这要是全抄了......
想着,贾政倒吸了一口冷气,像边疆一些小省一年的赋税也不过才五六十万两银子。
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车轱辘声又传了过来。
围观的村民又发出了惊呼声。
贾政循声望去,装满红木大箱的马车骡车一眼望不到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王耀祖驰马而来,奔至土堆前飞身下马,向李虎禀道:“大帅,找到证据了。东西都在这里。”说着将一只匣子递给李虎。
李虎打开匣子,先是掏出了一封信看了看,然后递给了贾政。接着又拿起一本账簿,慢慢地翻阅。
贾政接过那信展看,看不数行,脸色便阴沉下来:“好个藏污纳垢的贼窝!”
李虎看完了那本账簿,轻轻地把它合好,接着对贾政说道:“我没说错吧,剿了贼窝,就什么证据都有了。”
贾政叹了口气,这封信是洛阳城里的士绅写给寺庙的,让他们派人杀了那些开荒的村民,将安徽布政使的家人彻底拖下水。
李虎晃了晃那本账簿:“这就是那些士绅勾结白莲教余孽的证据。”
贾政又犹豫了,说道:“这是不是太牵强了?他们给寺庙捐钱捐粮是为了供养菩萨,或许并不知道寺庙里有白莲教余孽......”
李虎望向他手中的信:“不知道?那这封信又怎么说?!”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说白了,这些寺庙收容的白莲教余孽就是替那些士绅豢养的死士!”
贾政又是一怔,虽然明白李虎是在夸大其词,却也无法去反驳。
李虎:“这些士绅不仅豢养死士,还将一部分田地寄名到寺庙的名下,以规避朝廷的新政,少缴纳赋税......果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也不怕那些假和尚黑了他们的地。”
贾政面容凝重起来,这不是小事,必须立刻上奏皇上,取消寺庙的特权,否则新政就成了摆设。
李虎将账簿递给王耀祖:“封锁城门,按照账簿上的名单给我抓,敢有反抗者,杀。”
王耀祖接过账簿大声答道:“是。”转身大步离去。
贾政又叹了口气:“你这样做会得罪天下士绅,还有佛教,以及信奉佛教的人......除了老百姓,没人会念你的好。可老百姓有什么用呢?!”
李虎挺直了腰:“这河南府几十万百姓总得有一个人为他们说话,为他们做主!”
贾政沉默了。
李虎一笑:“当然了,我也有私心......”
贾政望向他。
周瑞也竖起了耳朵。
李虎:“这几年南征北战,从陕西打到河套,又从河套打到阴山北麓,刚从关外回来......又前往山东剿匪,接着从山东打到安徽,河南、湖北......我累了。”
顿了顿,“我真的累了......”
贾政不解地:“这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李虎背着手,望着远处升起的月亮:“那班清流虽说不咋地,但有句话说的不错‘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风向变了......若非皇上有德,老天爷降下瑞雪,我就成了大顺朝第一个奸臣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这天下还是要靠读书人来治理’,现在激流勇退,总比马放南山之日被文官们清算的好......”
说到这里,用余光瞟了周瑞一眼,“当然了,皇上宽温仁圣,肯定不会任由那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清流假借天象攻击朝廷的功臣!也不会准了我的请辞奏疏......有了这件事,清流们能正大光明的参劾我,我能卸下身上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