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值房里,仇都尉这时正脑袋歪着和衣坐在圈椅上睡了过去。
一名南镇抚司千户快步走了进来,走到仇都尉面前低声呼道:“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大人!”
仇都尉一颤,从梦中惊醒:“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吗?”
那千户:“跟着公子的人回来了。”
仇都尉精神一振:“快,让他进来。”
那千户:“是。”答着转身走了出去。
少顷,那汉子大步走了进来,向仇都尉跪倒:“参见指挥使大人!”
仇都尉:“怎么样?”
那汉子:“回指挥使大人,那辆马车又出现了......”
仇都尉急问:“这次没搞错?”
那汉子:“仔细确认过了,就是那辆马车。幸好咱们提前准备,各个路口都有人蹲守,这才找到那辆马车的大体落脚点。”
“好!”
仇都尉从椅子上猛地站起,在值房里急速地来回走动。几个月的努力没有白费,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从忠顺王那里出来之后,他就亲自领着心腹蹲守在大相国寺外,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佛门净地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这几个月京城发生了多起失踪案件,幕后凶手就是大相国寺的和尚,失踪者表面上是普通百姓,实则都是拍花子的头目。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些和尚是为民除害的侠义之士,可随着调查下去,哪里是为民除害,分明是在杀人灭口!
随着调查的深入,他越发的坚信,这背后有条大鱼!
为了抓住这条大鱼,他一直按兵不动,甚至明知“贾珍扒灰”的谣言是这些人在暗中传播,他都没有向皇帝禀报。
这辆马车只会在每个月的中旬出现几次,今晚是第一次,这几天就可以收网了!
仇都尉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又对那汉子问道:“没被发现吧?你们公子呢?”
那汉子:“没有。公子他们在周边的客栈住下了。”
仇都尉:“好,你下去歇息吧。”
那汉子:“是。”
仇都尉走到门边,望着院落上空满天的星斗,眼中闪出光来......
天还没亮,一顶小轿停在了大相国寺后院的小门边。
门慢慢打开了,那顶小轿被抬了进去。
小门又从里面关了。
穿着便衣的四皇子走进了院子。
大相国寺主持已经微笑着站在门外的石阶下,显然是在等候着四皇子。
四皇子一见便加快了脚步,走到大相国寺主持面前站住,双手合十:“法师。”
大相国寺主持双手合十,宣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伸手做了个相让的姿态,“殿下请进。”说着陪着四皇子走进了禅房。
禅房里,四皇子和大相国寺主持各在一只蒲团上相对趺坐。
二人中间的矮几上,一只藏香浮着袅袅青烟。
四皇子双眼微闭数着念珠。
大相国寺主持则含笑看着他。
四皇子手中的念珠越转越快,他那渐显愁苦之色的脸上也渗出了汗珠。
大相国寺主持将手中的念珠放在地上,含笑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四皇子猛地睁开了眼睛,手中的念珠突然断了,佛珠劈里啪啦落了满地。
大相国寺主持先是一怔,接着笑了起来。
四皇子脸上一阵青又一阵黄,光张嘴没有声。
笑罢,大相国寺主持道:“老衲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四皇子红了脸,支吾着说道:“我也不想这样,可南镇抚司盯上了这里......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大相国寺主持含笑点了点头。
四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法师不要误会,我是来通知您撤离京城的,等以后再回来......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给您盖一个更大的大相国寺!并册封大相国寺为佛门圣地!”
大相国寺主持:“这,我就不走了吧......”
四皇子:“我都安排好了。黄昏后,您和几位法师带上三两名信得过的弟子,都改穿便衣,分头走,从广安门出去,我在西郊安排了人,先护送大家过了黄河再说。”
听四皇子这么一说,大相国寺主持又犹豫了,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
四皇子站了起来:“有您和几位法师在,大相国寺就在。”
大相国寺主持也站了起来:“名声坏了,大相国寺还能重回京城吗?”
晨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四皇子顿了顿:“我直说了吧。如果顺利灭了南镇抚司,大相国寺不会有任何损失。若是不能,只有毁了大相国寺才能保住你我,至于名声......只能祈求佛祖保佑了。”
大相国寺主持怔了好一阵,才双手合十,宣了一声:“阿弥陀佛!”
突然,从门外传来一记苍凉的钟声。
大相国寺主持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一阵凉风立刻吹了进来。
大相国寺主持被吹得一哆嗦,望向门外的那片天空。
“今天必须走,免得夜长梦多。”
四皇子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大相国寺僧众为佛门未来而赴死,定能被传颂千古,成为一方佳话。”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望着四皇子逐渐消失的背影,大相国寺主持心中明白,他没有说真话,大相国寺一定会被毁掉......
第144章 离开前的准备
这一连串的打击,直接让太上皇大病了一场,就在众人以为他即将驾鹤西去之际,他竟熬了过来,虽身体大不如从前,但精神尚好。此时正在花园里缓缓地练着太极。
一大群太监宫女托巾捧盂,远远近近地环侍在侧。
一个司礼监大太监随着夏守忠走了进来,远远地站住。
太上皇的余光感觉到了,收式。
太监宫女们急忙上前,披衣的披衣、奉巾的奉巾......
待太监宫女们侍奉完毕,那大太监才随着夏守忠上前。
那大太监走到太上皇面前,跪了下来:“叩见太上皇!”
太上皇没有看他:“起来吧。”
那大太监磕了个头站起了,躬着身,赔着笑说道:“陛下说了,昨儿传太医问了,说是太上皇只要安心荣养就行,太上皇只管放心。”
太上皇听了,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难为他还有这片孝心。”
那大太监:“陛下还说了,等忙完了这一阵子,就亲自过来请安。”
太上皇:“知道了。告诉皇帝,让大相国寺的老法师常来讲经说法就行了。”
那大太监赔着笑答道:“是。”跪下又叩了个头,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望着大太监逐渐消失的背影,太上皇冷笑了一声。
太上皇踱开了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孽障是铁了心要将朕困死在这大明宫里了。”
夏守忠心中一叹,因为万寿大典的事,皇帝至今没有解了对大明宫的封禁,只有每月初一十五,大相国寺主持进宫讲经说法之时,他们才能了解到皇城外的事情。
夏守忠陪着太上皇在前面走,几个司礼监太监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太上皇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说道:“那个小畜生做事一点也不靠谱。”
夏守忠苦笑,秦氏的事把太上皇给刺激到了,不仅是当今,就连废太子也成了“该死的孽障”、“小畜生”,由于皇帝封禁了大明宫,消息传递不出去,只能通过大相国寺主持与四皇子做了一场交易,把原本准备留给三皇子的一支暗中的势力交给了四皇子,结果四皇子只是放出了一些谣言。
一阵风吹了起来,把太上皇那头已经由白转黄的疏发吹得凌乱地飘着。
夏守忠心中一酸,这场大病差点要了太上皇的命,也让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夏守忠:“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太上皇昂首望着远方的天际,喃喃说道:“天冷了......对!太妃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犯咳疾,朕要去探疾问安!”
夏守忠眼一亮,立刻对那几个司礼监太监嚷道:“备驾,太上皇要去给老太妃请安。”
几个司礼监太监面面相觑,怔在那里。
夏守忠眉一拧,正要发火。
太上皇说话了:“去请旨吧。”
“是。”为首太监大声应着,这才慌忙转身奔了出去。
太上皇:“走,回去准备些太妃爱吃的点心。”说罢,径直向寝宫走去。
......................
上书房刷了个脸,李虎就到了毓庆宫。
西暖阁里,南窗下的躺椅上一床薄被拥着太子半躺半坐在那里,他的面前是一张矮几,矮几上是一局下到中盘的围棋,矮几的对面坐着李虎。
轻轻地,太子将一枚白子下在了棋盘上,李虎望着那枚白子苦苦地出神想着。
“这颗子不知道该怎么下了吧?”
太子掩了掩半垫着躺椅半盖在身上的薄被,靠躺了下去,笑着说道:“看来你拜的这位师傅也不怎么样啊?”
李虎本捏着一枚棋子望着棋盘在想,听太子这么一说,抬起了头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太子看着他笑了笑:“是一位女先生吧?”
李虎笑了一笑,“啪”的一声,将捏在食中二指间的那颗黑棋布在了棋盘的一个棋眼上。
太子望了一眼李虎那颗棋子所下的位置,先是一怔,接着笑道:“要是你那位女先生便不会下在这里,杀伐之气太重了。”
李虎暗暗一笑,那丫头更甚,每次都恨不得将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李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才刚我问了戴总管,陛下并没有召集内阁商讨新政,是不是太谨慎点儿了?”
太子从容不迫地应手布了一子,答道:“世间万事万物,各人站的位置不同,看法也不同。江南的才子们通过科举进入官场,这些人以地域为纽带联合起来,利用官员身份带来的特权荫庇家人、广占田地、经营工商、逃避税收。有了钱,更加刺激他们在科举和官场上的投入,使得江南士绅在朝野拥有极其庞大的潜势力。
太上皇时期曾试着强行征税,结果那些士绅领着学子们去‘哭庙’,哦,就是到孔庙去抱着那块破牌子大哭,这么一闹,地方官府通常都会让步。若是不让步,他们就会指使商人罢市,接着就是百姓闹事,然后是江南籍的京官弹劾......”
李虎啪地布上了一子,说道:“废除人头税,以占有的土地作为课税依据,田多者多税,田少者少税,无田者无税。老百姓肯定会拥护朝廷的新政。”
太子停住了手中那枚刚想布下的棋子,说道:“所以我同意了‘摊丁入亩’,否决了‘士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件一件做,急不得,也急不来。”
李虎摇了摇头,还是野人做事干脆,不交税,直接砍,不过人家的基本盘是自带的八旗,汉人皇帝却没有这个基本盘,无法阻止官僚和地方士绅的勾结,结果就是除了开国皇帝,其他的皇帝都会处处受制。
太子:“对了,皇上准备兴大狱了。”说完轻轻地将棋子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