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众人都知道高拱说的是陛下可能大限将至,甚至这次招裕王入宫,就是在有意立储,但有些话心里明白就是了,不能表露出来。
一旦被有心人知晓了,怕是塌天大祸。
高拱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敏感了,欠了欠身,闭口不再说话。
随着仆人的一声‘落轿’,严世蕃率先出来,扶着老爹严嵩。
“诸位都到了啊。”看到徐阶等人都在后,严嵩佝偻着身子,在严世蕃的搀扶下,笑呵呵的对众人打起了招呼,像是个慈祥老人。
虽然心里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但徐阶等人还是微微拱手欠身以示尊敬。
“诸位阁老都到了啊,”这时,现如今风头正盛的西厂督主,司礼监提督的陈洪走了出来,“咱家是来接裕王殿下的……”
陈洪还在说着,然而内阁众人仅仅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后全都很有默契的各自站好。
一时间,细绵绵雨落的空气中,除了泥土的腥味外,还有一股尴尬的气息。
站在陈洪身后的两个心腹干儿子,都在替陈洪感到尴尬,脑袋深深的低了下去。
没错,陈洪也是有干儿子的,吕芳能收的干儿子,被下面叫老祖宗,他不能?
重要的是,主子陛下也没有怪罪下来,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主子对自己办事得力的肯定!
被内阁中,清流和严党同时冷遇,陈洪的脸色“唰”的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他想不明白,从前自己被吕芳压着,甚至受宠程度还不如笨蛋黄锦,被内阁这些人无视,将自己视作透明无物就算了,现在自己已经是受人尊敬,百官畏之如虎的西厂督主。
现在的西厂,可是压着东厂,锦衣卫,自己又被主子看重,这些人竟然还这么对自己。
这种淡漠,像是看空气一样的冰冷眼神,深深刺痛了陈洪敏感的自尊心。
这群腐儒文官,太会伤人了!
“踏踏踏。”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裕王的轿子到了,陈洪深吸一口气,脸上挂上笑容,当先快步迎了上去,道:“奴婢陈洪,奉主子之命,前来迎接裕王殿下,殿下千岁!”
“臣等参见裕王殿下。”内阁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儿臣谢父皇,”一袭蟒袍,衣着得体的裕王从轿子中出来,先是对陈洪点点头,然后又看向内阁众人点了点头后,露出笑容走向严嵩。
“严阁老,身子骨越发健朗了。”
“谢殿下挂怀,”严嵩依旧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抬头的废力一般,道:“托陛下的洪福,托大明国运,让我痴活到了这把岁数。”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哪天就不行喽,呵呵……”
说到最后,摇头发出自嘲的笑容。
“严阁老多虑了,有大明国运昌盛庇佑,严阁老这样的好官,定能康健!”裕王笑呵呵的说着,“我们也该进去了,莫要让父皇久等。”
“殿下请。”众人让裕王先走,他们跟在身后。
陈洪在前面领路,裕王看了看阴沉的天,又看了看静谧到几乎没几个太监的西苑,不由的心又是一沉,不免又是悲从心起。
父皇他,果然是身子有恙!
吕芳没有现身,只是派了陈洪来,说明父皇的身子,已经严重到需要吕芳守着的地步了。
父皇,儿子误会您了,您为大明,为儿子,背负的太多了,您太累了。
接下来,大明就让儿子来背吧!
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熙宫阙,裕王的神色越发肃穆,脚步越发的缓慢稳重,似乎背了一座大山。
父皇,您放心吧,这大明儿子背得动!
“……”
传说,有种神奇的东西叫月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真想看一看呀……
第84章 裕王:啥?我通倭了?!嘉靖:朕的儿子也通倭?
“果然!”
进入玉熙宫大殿,裕王看着空荡荡的上方御座,心头又是一紧,果然没错!
虽然裕王不曾入宫议政,但每次玉熙宫的议政,是个什么情形,他都是一清二楚的。
父皇上次可是直接出面的,但这次突然又不露面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自己猜的没错,父皇的身体肯定是越来越不行了。
当然,裕王会这么想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吕芳也没有站在司礼监一方。
之前玉熙宫议政的时候都在,这是头一次不露面。
内阁众人此时也是神色各异,他们也注意到了玉熙宫内的变化,吕芳不在,也让他们对心中的那个猜测,愈发的坚信起来。
“诸位,东南的事都了了,那就说说北边的事吧。”陈洪揣着手踏出一步,神情间说不出的倨傲,吕芳不在,他就是为首的那一个。
就连颇受国师器重的黄锦,此时也站在他身后。
说实话,此刻不光是裕王和内阁众人怀疑嘉靖的身体状况,就连陈洪也惊疑不定。
别看他的西厂似乎把玉熙宫外守的严严实实,可这西苑的大权,终究还是在吕芳手上。玉熙宫这方寸之地,更是禁地。
不过这些他管不着,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就是主子手里的一把刀。
司礼监全都是主子的家奴,他做不到吕芳的程度,也办不了黄锦的愚蠢,但他有自己的定位,他可以是一个只对主子忠的恶奴。
至于裕王爷,或者是内阁,都无所谓了,而且我也别无选择,朝廷里不也说什么孤臣吗?
嗯,他就是孤奴?大不了换了主人把自己处理了,至少眼下自己能活出个人样来。
严党恨他,清流看不上他,裕王厌恶他,没有派系喜欢他,等新朝来临,他肯定不会好过,那还不如尽好当下本分。
这就是陈洪的心态,他猖狂,却不愚蠢。
只是,在这人人都老谋深算的朝堂上,他被衬托的不如人罢了。
此时,内阁和司礼监分站两列,最上方,御座下严嵩依旧坐着。
而在另外一边,裕王也坐了下来。
裕王身份是皇子,皇帝不出场,没有人的身份比他尊贵,没道理严嵩有座他没有。这些细节方面,嘉靖不用说,吕芳也知道安排。
别看这次的议政吕芳不出面,但细节上的安排,都是吕芳传达的,陈洪只能听着。
“屯兵兴农的国策已经拖得太久了,”心思在陈洪脑袋里一闪而过,“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只剩下了半年,该拿出个章程来了。”
“内阁有什么要说的,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开始吧。”陈洪对内阁众人也是冷着脸。
你们不把咱家放在眼里,那咱家自然也不会再去用热脸贴冷屁股。
眼见司礼监‘话事人’已经变成了陈洪,徐阶等人眼底都是闪过一抹思索之色。
心中那一抹惊疑,反而变得有些确信起来。
“屯兵兴农的国策事关重大,”这时,张居正踏出一步,率先开口道:
“因此不得不准备万全些。”说着,张居正语气一顿,又跟着道:“大同乃是边防重镇,九塞之冠,与蒙古接壤,摩擦不断。”
“因此需有分量之人坐镇,才能更好的施行国策。”说着,张居正直接拱手向裕王,“早在洪武朝时,就有九大塞王戍边的先例。”
“因此只有裕王爷是最为合适宣大总督,坐镇大同的人选。”
严党和清流都知晓“边境这一战”的重要性,双方早就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
所以张居正上来就举荐了裕王做宣大总督,而且直接点明裕王身份之尊贵。
谁敢反对,那就是在质疑皇族!
今日的张居正,格外的锋芒毕露,徐阶低眉垂目,毫不加阻拦。
“太岳所言有理!”高拱第一个站出来力挺,“有裕王坐镇大同,也能震慑宵小!”
“裕王贤德,”这时,赵贞吉也站了出来,对着上方的裕王躬身一拜,道:
“之前国库亏空,东南倭寇又骚扰我大明沿海,戚继光,俞大猷部军费紧张,都是裕王爷从中调度,周转,才能筹集到军费。”
“裕王对军政事务早已熟稔,身份足够、政绩足够,宣大总督之选,当仁不让!”
清流除了徐阶没有动,高拱、张居正、赵贞吉,一副要把严党的路堵死的态度。
看着“开团”的清流,严世蕃早已是满腔怒火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你张居正还能再无耻点吗?搬出太祖时期的戍边塞王?这是忘了现在谁当家了吗?
现在是我大明成祖一脉!
什么狗屁的九大塞王,削藩之后他们算个什么?全都被迁往了内地,现在你倒是提起太祖洪武朝了?身份尊贵?景王就差了?
还有什么军政熟稔,也好意思说?
高拱这狗日的,你是忘了东南的主心骨是谁了吗?是我爹的学生,浙直总督,胡宗宪!
东南能稳定,那是我严家的功劳!
严世蕃目光朝着老爹看去,见老爹不发一言的模样,顿时知道了态度。
清流集体开火,他严世蕃也不怕了他们。
“裕王殿下的功绩,无人能及。”严世蕃上前一步,对裕王拱了拱手。虽然心中不满,可裕王毕竟是皇子,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但面子给是给了,但给的并不多。
只见严世蕃话锋一转,当即就看向赵贞吉,冷笑道:“但王爷圣明,却久居京城,难免遭小人蒙蔽!”
小人说谁?赵贞吉脸色当场一黑,严世蕃这疯子,说的这个小人说的很明显就是他了!
“小阁老,你……”赵贞吉还要说什么,却被严世蕃粗暴的打断,“够了!”
“我已经不想再听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说着,严世蕃直接从袖子里又掏出一份信,直接递给了陈洪,道:
“就在海瑞彻查定海县一案之时,同样在淳安县,也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说着,严世蕃像是在蓄力一般,怒声道:“通倭事件!”
“淳安县刁民齐大柱,向倭寇买粮,被杭州知府马宁远当场抓住,人赃俱获。”
“结果,偏偏被那谭纶以证据不足为由,下令无罪释放,然而偏偏就在杭州知府要继续彻查的时候,那通倭的桑民竟然溺死了……”
“哈哈啊!”说到这里,严世蕃怒极而笑,继而拿着手上的密函,大声道:“欺天了!这是有人要把我大明朝的天给一手遮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无论是上方的裕王,还是清流一方,都是一惊。
神情间似有意料之外的神色。
改稻为桑的国策本是严嵩用来捞钱的,但被嘉靖七条辅策钉死,而后高拱当时直接拦下了这个可以为大明未来带来长久财政的活。
而高拱更是直接派了裕王府詹士谭纶前去坐镇。
但浙江布政使郑必昌跟按察使何茂才,杭州知府马宁远都是严党一系的人。
严党虽然退出了东南的争斗,没有了利益收入,但也不会轻易让给清流。
这点他们都知道,所以东南官场上的一些小争斗还是不断的,像是通倭这事他们自然也知道。
事后谭纶也来信了,不过是严党的一次胡搅蛮缠,根本站不住脚,而且他们还借着放了齐大柱的机会,赢得了大量的百姓支持。
至于那个通倭百姓齐大柱的死,他们自然知道是严党一系那些小人干的,只当是恼羞成怒,自乱阵脚,而且还让百姓仇恨严党的人。
可以说,齐大柱的死,就跟周云逸一样,很得其所,很有政治价值。
也因此,当时消息传回来时,他们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不就是死个桑农吗?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