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92节

  指望敢于抢劫过往商贾的大唐边军能跟吐蕃人拼命?

  方重勇可不信。

  他就在河西,如果不关注这件事,等于是在自己身边埋下一个巨大隐患!

  独孤峻留下五个护卫守住马车、马匹等贵重物品后,便带着其他人一路沿着地上干涸的血迹寻去,顺着河道。

  河西走廊一带的水几乎全是“弱水”,也就是那种只能为人类生产生活提供水源,却不能作为航运通道的河流。很快,他们就在一处“弱水”的蜿蜒处,找到了几十具尸体。

  这些人并不是什么商贾,而是明白无误的僧侣。他们一个个都秃着脑袋,就连身上的“三衣”都没留下,全都被人给扒走了,看起来赤条条的。

  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可怖。

  “是那群天竺的僧侣。”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这群人他们在路上的时候还曾经遇到过,随便聊了一会。

  只是这群人满口的佛理,汉语也不利索,不太能沟通,后面虽然也偶有遇见,双方却是没有交集了。

  方重勇他们只是知道,这些人为了宣扬佛教,在长安定制了一大批丝绸做的袈裟,不仅是丝绸,其中还夹杂有金线,一路上金晃晃看着很是惹人眼红。

  当时方重勇就感觉他们行事太招摇,迟早要出事,也劝过几句,只是这些僧侣们没当回事。

  大概,他们认为这也是一种修行吧。

  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晚上,这群人就被那些唐军伪装的盗匪屠了个干干净净。

  “走吧,这里没什么可以看的了。河西的事情,类似的不是个例。能保住自己安好,就要求神拜佛感谢上苍,实在是管不了太多闲杂事了。”

  独孤峻感慨说道。

  这群天竺僧人是比较惨,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世道就是这样的,时代的尘埃,压在一个人身上,或许就是灭顶之灾。真要怪,那就怪运气不好吧。

  独孤峻之前在安西都护府的时候,见过更惨的。但那又怎么样,现在谁还记得那些倒霉蛋?他们早就变成了时光的尘埃了,与这河西走廊的沙地一样。

  然而独孤峻却看到方重勇似乎是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这是什么?”

  方重勇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枚鱼形状的扁形物件,对独孤峻询问道。

  这玩意闪着金光,在阳光下晃人眼睛。

  “鱼符!”

  独孤峻大惊,一把从方重勇手里抢过这玩意。

  不知道的肯定无感,但知道这玩意的人,谁还能镇定得起来啊。

  要知道这鱼符可是非同小可!这是唐军参与劫掠并杀人的铁证!

  这件鱼符,头部有一个孔,整体呈现鱼形状,看起来不过五六厘米的大小,材质应该是铜做的。

  它的正面是微微凸起的鱼造型,还有鱼鳞的花纹,背面平整,阳刻了一个“同”字。

  很显然,这只是其中一半,还有另外一半,方重勇估计另外一半上面,应该写了个“合”字。

  合同合同,这个现代词汇应该就是来自于此吧。

  凸起的“同”字下方还写着:白亭海南白亭左军。字刻得歪歪扭扭的很丑,显然就是军队里的丘八刻上去的。

  实锤了,昨天的袭击,是部署在凉州的白亭军干的,大概这些人是觉得此行目标都是僧人不作为惧,所以也有些托大了。

  白亭军在赤水军驻地赤水镇以北的白亭海驻防,为了预警突厥人南下而备。如今突厥势衰吐蕃崛起,白亭军的重要性也开始下降了。

  方重勇好像有点理解对方为什么要对这群天竺僧侣动手了。

  白亭海实际上是一片浅水湖与沼泽,他们很容易通过某些渠道,把这批袈裟销赃到突厥那边去,完全不会出现在河西走廊,自然也就无从被追查。

  到时候参与此事的兵将把钱一分,各自逍遥快活便是了。

  新到任的王忠嗣乃是赤水军使,而不是白亭军使,也管不到他们。

  崔希逸这个节度使,和牛仙客一样也是弱势节度使,一般对这样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要是白亭军袭击大唐前来河西的过往官员,那崔希逸肯定会一查到底,有多少杀多少。这也是昨晚那帮人不来找方重勇他们麻烦的最主要原因。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昨夜不仅是方重勇他们瑟瑟发抖,实际上白亭军中参与此事的兵将亦是担心节外生枝。

  “走吧,白天白亭军肯定不敢行动,但发现鱼符丢了的他们今夜一定会来。

  我们现在就赶路前往凉州城,一定可以在他们动身之前到达。

  等到了凉州,再把鱼符交给河西节度使。这些鱼符都是有规制的,或者有一样的也无妨,让有这个鱼符身份的人都站出来,把手里的鱼符亮出来便是了。没有的人,便是此事主使。”

  独孤峻急切说道。

  “走,现在就赶路去凉州城!”

  方重勇沉声说道,他也听明白了,自己这一行人,还没有完全脱离险境。昨夜“大意了”的白亭军“胡匪”,肯定能猜到丢了的鱼符在谁手里。

  白天他们肯定没法找,晚上出动后,沿路的人,绝对有一个杀一个!杀了再搜身!

  一行人连忙准备好马车,调理好马匹开始赶路,连吃奶的劲都给使出来了!

  只是,到了凉州城,就能一切顺利解决么?

  方重勇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第87章 酷爱折腾

  2023-08-20

  “哇!”

  高大巍峨的凉州城,城东青角门前,方重勇爬出马车,双手按住膝盖低下头狂吐!

  经过一天飙车般的赶路,他们终于在黄昏日落之时赶到了凉州城。只可惜他们一行人都累得脱力,无暇欣赏眼前壮阔的美景。

  雄城,落日,黄沙,绿洲所构成的一副苍凉而雄壮的绝美画卷。

  凉州七城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河西走廊的核心,就是眼前这座城了!可是累晕了的众人,现在只想早点解决这件事,然后找个驿馆好好的睡上一觉。

  骑马的人感觉怎么样,方重勇也不知道,因为他现在还不会骑马。但坐在马车里飞驰的感受,当真是异常糟糕。

  每次颠簸,都会让方重勇忍不住想在车里呕吐。

  方重勇一行人为了不在今日被白亭军逮个正着,赶路的时候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方重勇吐了半天,只剩下干呕,毕竟路上已经吐过好几次了,从长安到凉州的路,就最后这一段最苦。

  独孤峻也从马车里下来,虽然样子比方重勇要从容得多,但同样也是脚步发虚,踩在地上如同海绵一样。

  他是老江湖不假,但遭罪成这样,也当真是头一回。

  一行人当中只有阿段因为经常在山林里活动,所以对这些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如何。

  其他的人基本上都累得脱力,就连马匹都在原地喘着粗气。

  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方重勇对独孤峻说道:“独孤兄,你扶我一把,我们现在要赶紧的入城面见河西节度使。”

  “对,事不宜迟!”

  独孤峻是明白道理的人,他一把扶住方重勇,随即二人一瘸一拐,略带狼狈的走到城门口值守的城门官跟前,将怀里的告身文书掏出来递给对方。

  看到独孤峻的告身文书,那位城门官只是面色淡然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入城,很是矜持。方重勇看在眼里,感觉这人好像前世火车随即抽查身份证的工作人员那般:查了一个月身份证,一张有问题的都没查出来,简直不要太正常。

  那是一种腻味中夹杂着麻木的工作表情。

  独孤峻的最终目的地,是安西都护府。

  而要抵达安西都护府,凉州是第一站,也是补给最充足,条件最好,居住最舒适的一站。

  没有哪个赴任的官员,到了凉州以后不停下休整两天的。

  类似独孤峻这样的官员,城门官就算没有见过一千,八百总是有的,已经见怪不怪了。

  然而,当方重勇把光禄坊开具的告身文书,交给那位城门官的时候,此人先是瞟了一眼不以为然,随后瞪大了眼睛,最后还不断的反复确认!

  “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这位城门官豪放得很,直接将自己的头盔往地上一甩,拿着方重勇的告身文书就往城内猛跑,像极了《范进中举》中范进发癫时的模样。

  其实不怪他兴奋,因为河西节度使已经有悬赏,谁找到方重勇,只要是活的,赏钱十贯,现结!

  夕阳下,这荒诞的一幕,直接将方重勇与独孤峻二人都给整无语了。

  这凉州风物,确实不同凡响。

  不一会,穿着绯色官袍的崔希逸,一脸激动的跟着那位城门官,身后还跟了一大票人,声势颇为壮大。这场面吓得方重勇直接躲到了独孤峻身后。

  “本官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敢问哪位是方小郎君啊?”

  崔希逸面色和蔼的对独孤峻问道。

  “某就是,请问节帅有什么指教呢?”

  方重勇从独孤峻身后跑出来,一脸疑惑看着对方问道。

  崔希逸回头看了某个人一眼,对他招了招手。

  那人四十出头模样,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一身布衣袍子没什么配饰,但腰带上挂着的金色鱼符一眼便能见到。方重勇心中一紧,瞬间明白,此人身份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他是凉州边军里的军官!

  现在“凉州边军”四个字想起来就让方重勇头皮发麻,那几十个赤条条躺在地上的僧侣,无不时刻提醒着他,没有被控制住的边军,实际上与盗匪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甚至远比盗匪能打!祸害更大!

  “小郎君,是王军使派我来给你打下手的,郎君有什么差遣可以畅所欲言。”

  那位中年大叔走过来,弯下腰对方重勇亲切说道。

  “哦哦。”

  方重勇一愣,还没听出关键词来。

  “王将军怕你在凉州生活多有不便,特意派了五十个赤水军精锐随同前往各处,保护你的安全,鱼符在此。”

  那人将腰间鱼符取下,交给方重勇查看。只见鱼符背面写着“赤乌镇赤水军左军”,一样有一个凸起的“同”字。

  原来是赤水军啊,那你早说啊。

  一看到鱼符上写着“赤水军”这三个字,方重勇就彻底放下心来了。毕竟,他未来岳父现在就是赤水军老大,这支军队里面的士卒谁没事敢找他方衙内的麻烦?

  “呃,那你是……”

  方重勇一脸懵逼,话说这人说了那么多,怎么不自我介绍一下呢?

  “在下乃是赤水军节度判官,是从其它藩镇借调过来的。嘿嘿,你说巧不巧,我和王军使祖籍是一个地方,出生的故乡也是一个地方,只是某长王军使几岁。

  这次郎君要来河西,王军使特意将某调到了这里,还升了官。郎君可是某的贵人哦。

  郎君不妨与某官职相称,免贵姓郭。有什么差遣的话,某与麾下这五十赤水儿郎们一定尽力。”

  郭军使很是健谈,三言两语把话说清楚了。

  简单来说,就是王忠嗣担心方重勇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怕他因为意外被人欺负甚至殒命。毕竟,王忠嗣军务繁忙还要防备吐蕃,肯定没有办法时时刻刻盯着方重勇。

  河西这边的亡命之徒很多,杀了人奔西域流窜的比比皆是。因此在这里,身份并不是绝对有效的保护伞,身边没有人护卫是不行的。而且这种护卫的级别,要提高到边军骑兵小队这种档次。

  之前那几十个袈裟被抢走,身上衣服都被扒光的天竺僧侣,就是活生生的反例。

首节上一节92/684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