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7节

  将其拿到社会上去比对,都是减分项不是加分项,媒婆看了都要皱眉,宁可不说那一茬。

  世道变了,如今也早就不是贞观年间,当府兵光荣,家中不愁嫁娶的年代了。

  这个训练府兵的据点,就在夔州府城东边不远的巫山县城外一里地。不仅又破又小,而且夔州本身就是商埠,又没什么战事,再加上均田制如今早就名存实亡,哪里有什么府兵可以征调?

  现在府衙大堂内的十多个全副武装的精锐,就是王忠嗣的全部“家当”了,一个没剩下,全都被拉出来镇场子。

  曾经的府兵有多荣耀,如今的府兵就有多落魄。

  但是王忠嗣有雄心,他要争军功,以此回到长安,再次进入李隆基的视线!他要向李隆基证明,无论他在哪里,都是忠臣良将。

  方重勇看了看面无表情,似乎生无可恋的杨若虚,心中暗想:这一位或许早就看透了人生,在夔州府城里混吃等死,不再有什么奢望了。

  而王忠嗣是刚刚到夔州没多久,不知道“行情”。他迟早会明白,在夔州这里当武官,除非天下大乱,否则无论怎么蹦,也蹦不出什么名堂来。

  方重勇不由得将其与刚刚入行的清倌人进行对比,脑子里出现被老鸨训练怎么接客的场景……

  那心理落差确实比较大吧?

  身材魁梧的王忠嗣与娇滴滴的清倌人,怎么比对怎么违和,但他们身上竟然有些雷同的遭遇,方重勇一想到这一茬,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最后竟然真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呵,呵呵……”

  这一下不仅是王忠嗣和他身后的府兵,就连郑叔清也一脸诧异的看着方重勇。

  郑叔清实在是想不到,方重勇作为方有德独子,竟然嘲讽他父亲方有德的老友。

  我嘲讽王忠嗣,那是因为我是李林甫的人,与王忠嗣不可能尿一个壶里面;你嘲讽王忠嗣是图个什么呢?

  郑叔清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逆子么?

  因为方重勇那怪异的笑声,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反而陷入到一种不知道要如何打破僵局的尴尬之中。

  “王将军,看到僚人厮杀,我心有所感,有一首诗想送给你。若是王将军觉得还不错,不如将府兵带回东阳府如何?这僚人厮杀也结束了,山火是他们放的,他们自然会去灭,何必王将军徒耗军力呢?”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王忠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你说便是了。”

  王忠嗣仔细打量着方重勇,那张略有些红黑的风霜脸上波澜不惊,也并未说明自己的真实来意。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一首诗说完,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思之中,杨若虚更是饱含深意的看着方重勇,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到没人说话,方重勇一脸尴尬的解释道:“夔州僚人散居又无统属,若将其绞杀,则会遁入深林难以寻找,待府兵退去,他们又会前来挑衅,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虽年少,却也知道恩威并施,以法为牢的道理。夔州僚人多有在城中为仆从者,亦是不乏向导船夫之辈。一味用强,可能会适得其反。僚人之陋习,一时半会难以更正,稍加控制即可,没必要大动干戈。”

  方重勇快速将所有的话说完,只见王忠嗣与郑叔清依旧是陷入沉思之中没有说话,也没有人去打断他们的思绪。

  本来,这次僚人闹出来的事情就是江湖恩怨,是因为夔州这里实在是没有战功可以捞取,才让王忠嗣与郑叔清等人都跃跃欲试,最好是把这些江湖恩怨变成“民变”,甚至是“叛乱”,那样的话,功劳不就来了么?

  但若是出事的地方在夔州,郑叔清免不了一个“激起民乱”的责任。比较起那点极有可能功过相抵的战功,还是捞钱比较重要。因此他也不能由着王忠嗣胡来。

  国家承平日久,不能去边镇的那些将领,有什么办法升迁呢?

  答案已经没有寻常路子给他们走了!于是在没有问题的地方制造一点问题,就是那些有上进心的将领们可以选择的路。

  这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世道的问题,国家的问题,朝堂的问题。

  “郑刺史,你好自为之吧。”

  王忠嗣冷哼一声,转身便走。稍稍来晚了一两个时辰,如今插手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什么机会了。

  他带着十多个府兵鱼贯而出离开了府衙大堂,盔甲互相摩擦的刺耳声音,让这里留下的人一个个都心里发毛。

  “你可随王忠嗣而去,本刺史不拦着你。他与你父还有些交情。”

  郑叔清十分傲娇的转过身去,背对着方重勇。

  “使君说笑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某还是懂的。”

  方重勇讪笑道。

  跑?还能往哪里跑?

  要是按史书说的,李林甫还能当二十年宰相,难道他从现在开始躲起来,躲二十年再出来陪安禄山玩玩?

  郑叔清试探的水平实在是太过拙劣。

  方重勇都懒得骂他了。

  “嗯,孺子可教也。”

  郑叔清转过身面带微笑点点头,对方重勇的知情识趣感觉非常满意。

第6章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2023-08-20

  再次见到方来鹊的时候,这一位“家生子”,还在之前的那间官舍里面呼呼大睡,好像一点都不为方重勇担心。待对方醒来后,一见面,这家伙就兴高采烈的说道:“奴就知道郎君不会有事的。”

  “这你都知道?”

  方重勇拿起黑乎乎的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想想之前喝水时的怪味,瞬间没了心情,只能将水杯放下。

  “那当然知道啊。连奴在这里都可以有人送饭送水,安然无恙,郎君又怎么会有事呢?”

  方来鹊一点上下尊卑都没有,跳脱的性子完全改不了。

  方重勇始终接不上他的脑回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别一大堆废话,我正烦着呢。”

  方重勇总觉得之前王忠嗣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而且对方应该也不是因为那首诗退去的,只是他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忠嗣……这个名字好像很耳熟一样啊,他到底是谁呢?”

  方重勇在简陋的卧房内来回踱步,低着头沉思着,自言自语问道。

  “王忠嗣,大唐战神,天宝年间为四镇节度使,骁勇无畏,赤胆忠心,平生无一败绩,乃国之栋梁也。”

  方来鹊的鸭嗓子再次响起,不带有一丝感情,与平日里说话时的语气判若两人!

  方重勇猛的一抬头,却见方来鹊目光呆滞,一副走神的模样,跟刚才别无二致。

  “咄咄怪事。”

  方重勇围着方来鹊转了两圈,对方如同地球会自转一般,方重勇转到哪里,他就面朝着哪里。

  “你能不能不要转?”

  方重勇没好气的反问道。

  “好的,郎君。”

  方来鹊停下不转了,方重勇很是怀疑,别人口中都骂自己以前是“痴儿”,只怕真正的痴儿是方来鹊……大概。

  也可能他们两人都是。

  “走,去街上转转。”

  方重勇拍了拍方来鹊的肩膀说道。

  房间里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他们离开后就不会再回来了,马上就会住到夔州最豪华的莲花池别院内。

  当然了,这并不是郑叔清发善心见不惯方重勇等人吃不好住不好,而是他害怕方重勇趁机跑路了。

  高情商:与夔州刺史为邻。

  低情商:被软禁。

  身无长物的方重勇破罐子破摔,选择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

  二人来到街上,却见商铺已然开门营业,完全不受之前僚人烧山的影响。

  三层楼高的“凤仙楼”,就矗立在不远处,看上去很豪华,装修也很考究。

  几人合抱的柱子为撑,翠绿色的琉璃为瓦,朱红色的墙将其围住三面,雕栏玉彻不足以形容其奢华。

  除了招待来往客商,方重勇想不到这种酒楼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他有点明白那夔州江关那三十万贯的关税是怎么收上来的了。

  夔州本地人不见得有多少钱,有钱的都是来往其间的文人墨客与商贾。

  一看到方重勇他们过来了,一个胖乎乎的伙计,连忙走过来热情招呼道:“这不是生当作人杰的方郎君嘛,里面请里面请,今日所有用度都算本店的,一概全免。”

  听到这话,方重勇一度以为自己变成了“赵公子”。

  “这么快就有人知道了?”

  方重勇惊讶问道。

  “瞧您说的,夔州府城就这么大地方,从长安来的人就那么些,太阳底下哪里有新鲜事呢?”

  那胖伙计笑着说道。

  方重勇在酒楼大堂内闲逛,就看到墙上挂了很多木板,不少文人墨客到此写诗,将其留在木板上。如果写得好,直接挂在墙上以供后人观赏,若是写得不好,虽然没资格“挂墙”,但也可以抵偿一顿酒钱。

  抬眼望去,唐代诗人顾况的竹枝词赫然在列。

  “帝子苍梧不复归,洞庭叶下荆云飞。巴人夜唱竹枝后,肠断晓猿声渐稀。”

  竹枝词,本是一种诗体,最初取自巴、渝一带民歌。传言春秋巴国的军队一边打仗一边唱歌,后来本地乡民用以庆祝丰年,载歌载舞。再后来演变成写各地风土民情的诗,以通俗易懂,朗朗上口而闻名。

  顾况现在应该还没参加科举,没想到居然也跑夔州来旅游,还留下了诗句。

  真是让人技痒啊!

  “把我那首生当作人杰也题上去挂着吧。”

  方重勇厚颜无耻的对那个胖伙计说道。

  吩咐上几个特色菜,落座后方重勇便招呼那伙计问话道:“夔州有什么特产呢?”

  “那当然是这个。”

  伙计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说道:“夔州麻布不逊蜀锦,蜀中第一。”

  夔州麻布也叫苎布,或夏布,这是夔州手工业的拳头产品,没有之一。

  “还有没有?”

  方重勇心中烦躁,他当然知道夔州有麻布远销畅销各地,但这一块的生意,市场已经饱和,官府无法上下其手。

  不要小看这些来往客商,他们的背后,极有可能都有站着一个或者几个世家或者皇族。夔州只是原产地,长安洛阳才是销金窟。麻布的销售渠道,并不被原产地所掌控。

  这些都不是方重勇惹得起的存在。

  前世商业上的那些道理,如今依旧可以作为参考。掌握不了销售渠道,就掌握不了定价权。

  “呃,若是郎君要问夔州还有什么。山间的猛虎,白猿,河边的乌鬼(鸬鹚)都是。”

  这位胖胖的伙计显然不愿意多说什么,有些敷衍的询问道,不想再被方重勇“白嫖”的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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