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670节

  安重璋被骂得破防,直接拔出腰间横刀指着王忠嗣,但他依旧不敢冲上去把王忠嗣砍死。

  哪怕对方就是坐在那里不动,手无寸铁。

  事实上,在安重璋的计划里,王忠嗣是绝对不能死的!

  他死了,会动摇军心,会让凉州安氏得罪一大批人。

  那些人若是秋后算账起来,麻烦是无穷无尽的!

  安重璋压下内心的怒火,还有心思被人看透的恐惧。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目赤红盯着王忠嗣。

  很久之后,安重璋才压下内心的怒火,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大帅,您如今已经被天子解职了,也不再是大帅了,现在就不该在府衙,应该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休息。

  待事态平息后,您就可以回老家修养。

  事已至此,末将希望您不要一意孤行。弟兄们只是为了找一条活路,不想为难您。也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安重璋努力辩解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忠嗣会被软禁起来,好吃好喝供着。

  大家好聚好散,不必把事情做绝。

  “本帅从不认为,那种背后捅刀的人是什么兄弟。

  安重璋,本帅问你,现在赤水军三万人,大斗军五千人。这么多披坚执锐的丘八,都不够给你撑场面么?

  要砍,便往这里砍!你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是想作甚?

  你是吃鱼还怕腥对么?”

  王忠嗣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双目圆睁看着安重璋!

  后者不敢看他,把头偏到一旁,往后退了一步。

  王忠嗣又环顾众人,在场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他脸上写满了失望,双手撑在大腿上仰天长叹道:

  “武德二年,高祖在时,便有赤水军横扫六合,纵横八荒。

  坐镇凉州,北拒突厥,南阻吐蕃,乃是我大唐在西域最大的一根柱石。

  坊间有云:天下军之大者,莫如赤水也。虎曰大虫,大者,王也!

  赤水军,是王者之师,起码曾经是。

  西域万里如丝带,赤水军便是一根铁钉,死死钉在丝带的这一头,撑起了大唐在西域的万里江山。

  风吹不能移,雨打不能动,沙掩不能埋,那是何等的大丈夫气魄。

  如今,身在赤水军的你们,也变成了蝇营狗苟之辈,为了争权夺利,不忠不义,欺君罔上。

  本帅曾经也当过赤水军使,曾经为此感到自豪。

  但现在,本帅耻与尔等为伍!某深感耻辱!

  以后你们一定不要跟别人说,我王某人在赤水军里待过!

  安重璋,你不是要帅印吗,就在桌案上,你自取便是!

  王某去也!”

  说完王忠嗣飞速拔出桌案上的佩剑,在自己脖子上一抹。

  随即身体软了下来,趴在桌案上,如同睡着了一般。

  鲜血溅在桌案上,一片殷红。

  “王大帅!”

  安重璋大喊了一声,瞠目欲裂!吓得面色煞白!

  他膝盖一软,不由得瘫软在地上,整个人都傻掉了。

  把王忠嗣逼死,绝不是他想看到的!

  王忠嗣出道很早,在军中颇有威望,而且爱兵如子。

  剥夺他的军权,大家是好聚好散,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这是大部分人都可以接受的。

  毕竟当年那些香火情,怎么也比不上一家老小的生计和自己的前途啊。

  只能在心中说一句“对不起”了。

  可是把王忠嗣逼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初在军中受到王忠嗣照拂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把恩人逼死,报恩就是这样报的?

  从此以后,凉州安氏就真的成了恩将仇报之人了!人活一张脸,世人会如何看待凉州安氏?

  这是安重璋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扑通!

  书房内立刻跪了一地的人!其中不少人都开始抽泣起来。

  悲痛,紧张,惶恐,后怕。各种情绪充实在每个人心中,不断变换着。

  谁也没有料到,王忠嗣居然如此刚烈,宁死也不肯被软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天上的雄鹰落地便死,地上的麻雀又怎么可能理解雄鹰的气节呢?

  “将王大帅厚葬吧。”

  安重璋站起身一声长叹,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无人应答,大家都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就好像站起身以后,赤水军的荣誉就被他们玷污了一般。

  一直在门外没有进来的白孝德,这时候缓缓走了进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安重璋说道:“安将军,某要带着王大帅回他老家华州郑县安葬,落叶归根。”

  说完,白孝德也不管安重璋同意不同意,上前背起王忠嗣的尸体就走出了书房。

  府衙内密密麻麻站立的赤水军精兵,根本不敢阻拦白孝德和他身后的几个亲兵。安重璋甚至跟在他身后,一路“护送”白孝德出了府衙,这才无力的靠在墙边,双目无神说不出一句话来。

  更不敢冲上前阻拦白孝德。

  “军之大者,莫如赤水。百物百虫,虎曰大虫,赤水军是王者之师……”

  安重璋嘴里喃喃自语道,好像一个被妖怪抽走魂魄的人,失了心智。

第519章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周贽那一夜遇到的突袭,只是噩梦的开始。

  此后数日,只要有人离开清河县县城范围去征粮,就会有银枪孝节军的骑兵跟踪而至。

  由于河北叛军几乎把贝州本地人都得罪干净了,所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给方重勇报信。

  而银枪孝节军不仅是后发先至打击征粮的队伍,而且还使用了河北边军不熟悉的战术:

  即西域骑兵标枪战法。

  这是当年银枪孝节军远征西域的时候,跟安西军的人,学习的一种战术。

  中原不常用,但在西域很普遍。

  比如说安西军将领白孝德,他使用的兵器除了唐军制式装备外,还有两根夹在腰间的短矛。

  可以作为标枪使用的,也可以在交战时作为双手矛使用,非常灵活。

  曾经用这一招在战场上立下不少功劳。

  而安西军是全骑兵配置,面对西域小国步兵中常见的刀盾+长矛组合,也有着自己独特的破阵之法。

  要不然仗真的没法打了,骑兵不可能傻乎乎的冲阵。他们几乎每次都是以少胜多,一场战争下来如果真的硬拼,估计军中马匹打几场就都死得差不多了,那还打个屁。

  安西军在冲阵的时候,需要集中使用标枪,或者叫“梭枪”,来破开敌军阵线的盾牌,在某个区域内形成混乱。然后骑兵先锋再以点破面,在混乱区打开缺口并冲阵;后续队伍再继续跟进扩大战果。

  这三板斧下来,西域那边几乎没有步兵能扛得住。

  而对付游牧民族的骑兵,他们又专门组建了陌刀队,采取“以步制骑”的打法。不同的敌人就用不同的战法,很有针对性。这就是安西军强大的秘密。

  尤其是在对阵吐蕃重步兵的时候,刀剑与弓箭几乎没什么用,只能远程投梭枪,近程狼牙棒。

  这次方重勇就是使用在贝州府库里缴获的梭枪,对付下乡征粮的河北叛军。一波梭枪丢过去,敌方阵线便彻底混乱,后续骑兵跟着一冲,便是摧枯拉朽。

  如同大人欺负小孩,轻轻松松利用机动性打突袭战。

  打完后骑兵马上撤回武城,等周贽派人赶去现场的时候,尸体上的衣服都被本地百姓扒下来了,啥也没给他们留下!

  吃了几次闷亏,折损了数百人后,周贽便下令撤回清河县城,并派出斥候向安守忠求援。

  老老实实在贝州当起了乌龟,不敢再冒头了。

  知道自己差,打不过,那就不要强出头。周贽虽然指挥战斗的能力不太行,但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看到无机可乘,方重勇也不墨迹,直接乘着漕船继续北上,离开了贝州地界,进入德州地界。

  几日之后,在聊城一无所获的安守忠,便带着五千骑兵来到清河县,他的心情很差,因为聊城那边的情况说明,他完全预判错了银枪孝节军的动向。

  然后来到清河县的安守忠,就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渡口,空空荡荡的粮仓,以及空空荡荡的府库。

  他顿时心沉谷底,忍不住暗暗叫苦。

  被周贽引入清河县城的时候,安守忠脸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好像泰山压顶也不变色。

  然而当二人进入府衙书房秘密商议大事的时候,一进门,安守忠就劈头盖脸质问周贽道:“之前不是跟你说了缓缓前行么,你为什么还要乘漕船加急行军?”

  周贽无言以对,连忙躬身谢罪,不敢顶嘴。

  “唉,这可不好办了啊。”

  很久之后,安守忠长叹一声。

  “依你信中所言,粮仓空了,漕船也被烧了,渡口的船也被清空了,你们还在不断被骑兵袭扰。

  对么?”

  安守忠面色不虞问道。

  周贽本想辩解几句,但深知安守忠不好糊弄,只得微微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银枪孝节军不好对付,那方清更是狡诈如狐,末将在他们手上讨不到便宜。”

  周贽重点将来贝州第一夜,怎么在大营设伏,怎么被人烧了漕船,自己拿怎样一脸懵逼,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事情,都跟安守忠一五一十交待了。

  得知这些细节,安守忠顿时面色凝重起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周贽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输得不冤枉。

  方重勇在那一夜,能不能袭营?

  答案是可以的,甚至可以凭借军队自身优秀的战术素养全身而退。

  但是银枪孝节军却没有全军出动,而是小部队骑兵绕路烧漕船,得手后干净利落退走,丝毫不恋战,也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船没了,周贽这支追兵,就不得不靠两条腿走路,去追击坐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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