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656节

  叮!叮!

  又是两声脆响,这个团结兵终于忍耐不住,伸出头往下看去。

  正在这时,一根短矛,径直从下方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刺他的喉咙!

  噗!

  随着刀剑入肉之声响起,阴影中的人直接抓着他纵身一跃,爬上了城墙!而这位团结兵,则是捂着脖子仰面倒地,血水流得到处都是!

  打头阵的正是何昌期,不过很是奇怪,他现在满身骚尿味,胸前还有鲜血,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

  “上来!”

  何昌期伸出手,将自己身后的银枪孝节军士卒拉了上来!他们都是军中尖刀部队,战阵时冲锋在前,攻城时负责第一波登城,实战经验极为丰富。

  对付聊城这种城墙不过两丈的普通城池,何昌期用的办法很简单,他们甚至还在开封城外试验过。

  唐代城墙的规格有定制,讲究一“因地制宜”。也就是在不超过基本规格的情况下,因陋就简,就地取材。

  比如长安那边的大城,墙砖厚度(不是城墙厚度)可以达到三尺;而一般州县的城墙,好一点的也是用砖,只不过墙砖没有对应的作坊可以烧那么大,也不需要垒那么高。

  所以墙砖厚度一般在五寸到两尺之间,选择的范围很大。

  穷地方修不起砖墙的,便直接用夯土垒城。那种土城,随便找根可以承力的锥子便可以直接攀爬。

  何昌期用的办法,说简单也十分简单。

  墙砖与墙砖结合的地方,往往是用糯米石灰砂浆作为粘合剂。这玩意是经不起风吹日晒的,腐蚀得比墙砖本身要快得多。

  随便拿凿子凿一下就能凿出一个缺口来,时间长了还会坍塌。所以通常情况下,修城墙,也是唐代刺史的必修课之一。

  不过唐庭已经很久都没拨款修城墙了,聊城自然也是不例外,城墙上被侵蚀的地方很多。

  何昌期踩着这个缺口,直接往上,走一路凿一路就行了。第一个人上去以后,排在后面的人按照缺口的位置踏脚,依葫芦画瓢直接爬上去。

  聊城城墙的墙砖厚度不到一尺,缺口到处都是,有些甚至不需要开凿,可以用现成的,到处都是可以踏脚的地方。

  于是便有了何昌期“徒手”登城这一幕。

  这个办法说穿了一文不值,简陋得不能再简陋!若是白天进行,或者是被敌人提前发现,那就跟送死差不多。

  然而到了晚上,又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结果可就两说了。

  “敌……”

  聊城城头的某个守军看到了何昌期,“敌袭”二字还有一个字没喊出来,身后就被人捅了一刀,刀尖已经刺穿了心脏,在前胸露出小半截来。

  刀尖在火把照耀之下,闪着寒光!

  越来越多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如同鬼魅般登上城头。

  由于事前没有准备,聊城负责巡防的团结兵,其实只有一小半在城头巡视,有小部分在巡街,还有不少人躲在城墙墙根处偷懒摸鱼。

  他们听到城墙上有打斗的声音,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何昌期已经带着敢死队直接冲下城墙,一路朝着城门杀奔而来。

  那些守城门的士卒并不是本地团结兵,而是来自幽州的边军。只一个照面,何昌期就察觉到了这些人,并非是刚才那些在自己手下走不了一招的鱼腩,顷刻间双方便互有死伤。

  银枪孝节军横冲直撞的势头被遏制,虽然依旧向着城门处冲锋,但前进的速度已经被大大遏制。

  何昌期见战况焦灼,顿时灵机一动大声喊道:“城破了!快跑啊!城破了!快跑啊!”

  听他这么一喊,城墙上还未下来的那些银枪孝节军士卒也跟着一起大喊。

  “城破快跑啊!”

  “城破快跑啊!”

  “城破快跑啊!”

  一时间城破快跑之声到处都是,那些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聊城本地团结兵,最后一根弦终于是被拉断了。

  这些人在慌乱之中,竟然自己打开了北面的城门,然后从北门外直接跳入徒骇河中!

  不少人从徒骇河南岸游到了北岸!

  然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不知所踪。

  徒骇河在唐代还是一条季节性河流,秋季开始断流,梅雨季节开始涨水。

  聊城百姓平日里只是将其作为一条排污的阴沟使用。因为这条河的存在,北面城墙夜间几乎不设防,城门由本地团结兵把守。

  这一幕让那些正在其他城门位置,死战不退的河北边军看傻眼了!

  他们本是隶属于幽州节度使旗下纳降军,都是百战余生的好汉,主动放弃城门逃之夭夭,这种事情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敌军不开城门,自己人这边反而开城门的状况,当真是闻所未闻!

  这些河北边军虽然是被银枪孝节军杀得节节败退,但尚且还能保证城门不失,没想到就这样被“自己人”给背刺了!

  就好像正在与人搏斗的时候,腰子被人捅了一刀,那股气瞬间就泄了!

  顷刻间便兵败如山倒!

  “节帅,北门,北门!北门空虚!”

  有人在城墙上对着城下大喊道。

  其实不需要他喊,城外的方重勇一直在密切关注战况,等待着何昌期等人开城门。

  北门被本地团结兵打开的第一时间,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连忙命令王难得领五百人冲北门!

  这一波突击,直接冲垮了聊城的防御!

  一炷香时间之后,四面城门都被人打开。为数不多的河北纳降军士卒奔向府衙,准备负隅顽抗。而本地的团结兵,早就不见踪影,跑得一个不剩了。

  他们这些团结兵,压根就不害怕军法。

  脱下军服就是本地农夫,到处都是亲朋乡里故人,随便躲哪一家混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后又是一条好汉,谁还记得他们当过逃兵啊。

  在边镇潇洒惯了的武令,终究是没料到团结兵当真是“团结”,一人呼号百人退散。

  武令平日里肯定没有好好读书,战国时的孙子早就在《孙子九地》中说得明白:“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

  唐代隐士李筌对此有深刻见解,他在《太白阴经地无险阻》中说:卒恃土,怀妻子,急则散,是为散地也。

  纳降军在远离故土的地方作战,跑路多半要死于本地农夫之手,所以他们可以宁死不退。

  但本地团结兵就没这顾虑了,一旦遭遇大难,跑路是第一选项。

  聊城城内的厮杀声渐渐小了,不一会,一身血迹的车光倩走出南门,对方重勇抱拳道:“节帅,城墙已经肃清,残兵逃到了府衙。何老虎已经带人将城墙包围起来了。”

  “走,去会一会武令。”

  方重勇翻身下马,面色有些古怪。

  破城的关键一击,好像有点莫名其妙啊。

  他走上前压低声音询问道:“聊城北门是谁打开的?”

  “呃,是城内团结兵为了逃回乡里,自己打开的。”

  车光倩如实回答道。

  方重勇不由得眼角抽搐,他苦心谋划,几乎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过本地团结兵作风如此“硬朗”。

  “罢了,进城再说吧。”

  ……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如果说方重勇攻破聊城算是志得意满的话,被打了闷棍的武令,则是一脸懵逼,还没回过神来。

  如果不是有亲兵报告府衙被围,他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你怎么就没守住城门!银枪孝节军是怎么进城的?”

  位于聊城内的博州府衙大堂,一身戎装的武令,正拿着宝剑,指着跪在地上的一个十将。

  他是今夜负责巡夜的十将,却是没有守住城池。

  要不是现在不适合杀人,武令早就把这人给砍了!

  大堂内气氛异常凝重,在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却无法对外人叙说。

  “武将军,府衙已经被团团围困,我们兵不过百,只怕是守不住了!”

  忽然,从外面匆匆忙忙走进来一个亲兵,对武令抱拳行礼道。

  火把照耀下,在场众人面色各异,有人紧张,有人惊恐,有人却是面色平静,一脸无所谓。

  “放下兵刃开门吧。”

  武令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在主座上。他因为此前的惨败,被踢到了纳降军,也不是主将。

  其实并没有多么旺盛的情绪去战斗。

  要不然,他也不会被安排到聊城来防守侧翼了。这里既不是主攻方向,也不是主要防守方向。

  他更是连手下武将都没认全。

  “武将军,这样开城门会不会不妥?”

  一个偏将上前询问道,武令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来对方究竟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姓黄。

  “黄将军,不要让他们白白丢命了。某不是第一次跟银枪孝节军打交道了,他们不会杀俘的。”

  武令长叹一声,不想再解释了,非常随意的摆了摆手,瘫坐在椅子上。

  累了,毁灭吧!

  “得令!”

  这位黄姓偏将只得带着几个亲兵,走到府衙大门跟前,下令守门的士卒开门,然后随手将兵器丢到地上。

  伴随着一阵牙酸的声音,府衙大门被缓缓打开。何昌期看着站在两旁,手无寸铁的河北叛军一众将校士卒,冷哼一声,带着手下径直走到府衙大堂内。

  他看了看武令,总觉得有点面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呃,你是……”

  他紧皱眉头,就是想不起来武令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

  “好了,可以了。”

  正在这时,方重勇也跟着走了进来,顺手将何昌期拉到一旁,免得他叫错名字丢人现眼。

  “武将军,别来无恙啊。自从上次邺城小聚,本节帅很想念你啊。”

  方重勇看着武令笑眯眯的说道。

  听到这话,大堂内那些十将偏将们,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武令,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聊城会在一夜之间,不明不白的陷落了。

  武令急得心头冒火,指着方重勇大声辩解道:“方节帅不要乱说啊,某上次就是被你带兵突袭后俘虏了而已,跟你一点也不熟,更不是朋友!不值得你挂念!”

  他这话说得语无伦次,反倒是像被人揭了老底,气急败坏的模样。

  “好了好了,朋友一场我不会为难你的。武将军收拾一下细软,把兵戈与盔甲都留下,然后带着他们离开聊城吧,随便去哪里都好!”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在场众人,无论敌我,都是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想说话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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