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642节

  “给他松绑吧。”

  方有德对马吩咐道。

  后者犹豫片刻,有些不情愿的给崔乾佑松绑,并取下了他口中的破布。

  方有德轻轻摆了摆手,马拱手行礼告辞,并带上了房门,只留下方有德与崔乾佑二人。

  “方有德,圣人对你不薄,提拔你于微末之间。

  没想到,你竟然背叛了他,真是该死啊。”

  崔乾佑恨恨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某心中只有大唐而已,既然圣人无道,那他就不配为圣人。

  哪怕他是我父我兄,我也照样会站出来反对他。

  因为不是大唐对不起他,而是他对不起大唐。

  是他该死!”

  方有德面色平静的说道,看不出哪怕一丝的心虚。

  崔乾佑看明白了,方有德这人,确实脑子跟其他人不一样,他造反是真的不为自己考虑,而是为了坚持心中的所谓“道义”。

  这种人,只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东西,其他的六亲不认!

  “事已至此,无须多言,你只管动手吧,让某投降是不可能的。”

  崔乾佑双目直视方有德,就好像二人第一次见面那样。

  一个故意找茬,一个桀骜不驯。

  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一样。

  两个秉持着不同思想的顽固派,他们是绝不可能互相妥协的。

  “你走吧,爱去哪里去哪里。”

  方有德轻叹一声,伸手指了指柴房门的方向。

  听到这话,崔乾佑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一时间竟然没有挪动脚步。

  “你不自己走,难道还想本帅派人送一程?”

  方有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反问道。

  “你肯放某离开?”

  崔乾佑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以为多了你,大唐就要亡?你以为你值得我现在特意给你来一刀以绝后患?你配么?”

  方有德抱起双臂,看着一脸震惊之色的崔乾佑道。

  这话如同利剑一般,深深的刺入崔乾佑的心窝,让他感觉无比疼痛与羞愧。

  不值得一杀,这是对一个将领最大的羞辱。

  “你就不怕,某投靠河北叛军,将来杀到长安?”

  崔乾佑沉声问道。

  然而,听到这话,方有德就好像听到一个大笑话似的,他拔出佩剑,用剑身拍了拍崔乾佑的胳膊说道:

  “你若是想一心寻死,放马过来便是。如果多你一人,大唐就要亡,那就让这大唐亡于你手好了。

  说大话谁不会呢?

  现在就滚吧,本帅不送你了。”

  说完,方有德将佩剑收入剑鞘,转身便走。走后也没关门,就这样让柴房的门大开着。

  一切的一切,都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

  火光照耀之下,崔乾佑脸上神色不断变幻。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后,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这次确实是输了,可是崔乾佑不服,并不是技不如人,而是被手下人出卖!

  可是不服又能如何呢?

  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去?难道真要投靠皇甫惟明?

  崔乾佑看不上皇甫惟明,也找不到为他们卖命的理由。

  “先离开潼关再说吧,天下之大,又怎么可能没有某的落脚之地呢?”

  崔乾佑缓缓走出柴房,遇到了很多行色匆匆的士卒,有些认识,是黑云长剑军的人,有些不认识,大概是方有德那边的。

  无论是谁,看到了他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直接擦肩而过。

  这一刻,崔乾佑忽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不该存在于世间。

  他似乎应该去寻找自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了。

  ……

  相州,邺城府衙签押房内,皇甫惟明正紧皱眉头,盯着墙上的地图发呆。

  “大帅,我军粮秣充足,补给顺畅。经过两个月修整,原先被打乱的后勤,已经重新建立起来了。

  以运河为脉络,以幽州为起点,邺城为终点,易水、清河为主干,其他小河为支脉,可以覆盖河北全境。”

  依旧是道士打扮的韦坚,对皇甫惟明叉手行礼道。

  “你我相识多年,不必多礼。当初你便是朝廷的转运使,你的能耐,某是知道的。”

  皇甫惟明转过身,拍了拍韦坚的肩膀,一脸感慨说道。

  当年二人称兄道弟,那是因为他们所处的官职各有长处,互相补强,所以政治地位是平等的。

  平等的政治地位,带来了完整的人格,所以二人可以相处很愉快。

  而今皇甫惟明却已经是“一人之下”,他跟韦坚的政治地位相差悬殊,显然无法再平等相交。

  哪怕嘴里喊得亲热,本质上也是一样。

  韦坚显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语气甚为谦恭。

  “大帅是有何事忧虑呢?”

  他面带疑惑问道。

  这两个月,河北叛军虽然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势,但是也没有闲着。

  各路人马走县下乡,一个州一个州的理清军政民政关系,如何收税,如何运粮,日常官府如何运作,如何补充兵员。

  并重新建立了可靠,且有机动兵力巡逻的补给线路。

  其中韦坚在这些事情当中居功至伟,他以前担任转运使,开凿运河的经历起了很大作用。

  韦坚主抓后勤,让皇甫惟明从纷繁复杂的政务中解脱了出来,可以专心致志的将精力放在军务上。

  不得不说,韦坚当初就可以开凿运河,并使其顺利通航,处理政务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他主持河北叛军后勤两个月,各军辎重便准备妥当,没有一点错漏和延误。

  这段时间,河北叛军虽然没有大规模攻城略地,战斗力和士气却是比当初强了不少。

  “蔡希德写信过来,说那位老而不死的圣人带兵南下蒲州,打算回长安找太子李和某些人算账。

  某筹谋两月的围歼战,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皇甫惟明无奈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朝廷大军主力居然是因为这种破烂事,而逃过一劫!

  “马上便是夏麦收割,待收割完成后,黄河很快就会封冻,那时候便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某现在就是吃不准到底从哪里出兵比较好。”

  皇甫惟明用一根细木棍,指着墙上挂着的大地图继续解释道,连连叹息不止。

  韦坚微微点头,他也不是啥也不懂的愣子。事实上,为了这次围歼战,河北叛军在后勤上做了不少准备,他也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

  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如今我们的难处,不在于没地方用兵,而是可用兵的地方实在太多,不好确定方向而已。”

  皇甫惟明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的情况,就是“机会”太多,反而搞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机会!

  最北面,可以支援史思明,攻破兵力较为空虚的太原。

  最南面,可以挥师南下汴州,一举破坏朝廷赖以生存的粮道。

  其余方向,还可以从虎牢关西进洛阳,从河内西进蒲州等等,看起来每一步都是好棋。

  前两天皇甫惟明就跟手下众将开过会了,反正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也没商量出个“最优解”来。

  今日韦坚正好从贝州来到邺城,皇甫惟明很想听一听他的看法。

  “入冬后,南下汴州,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废掉漕运,此为釜底抽薪之计。

  没有粮秣,长安那边再多的精兵强将,也是枉然。”

  韦坚异常笃定的说道。

  他以后勤官员的眼光,一下子就看到官军和长安中枢的最大弱点。

  其实韦坚并不是第一个提这一茬的人,武令等人,也是坚决要求皇甫惟明可以集中兵力南下汴州。

  “此话怎讲?”

  皇甫惟明好奇问道。

  “那位老而不死的圣人,正在跟太子李,争权夺利。

  双方都有军队,也不可能互相妥协,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若是我们现在着急攻打河东,或者攻打洛阳,让他们感觉后方受到了威胁,那么并不能排除圣人和太子联合起来一致对付我们的可能。

  真要那样,这几个月的准备也变成了劳而无功之举,不可行也!

  所以只有暂时放过河东、关中、洛阳等地的攻略,才会让圣人和太子二者心无旁骛的死斗!

  无论是李被灭,还是圣人被杀,对我们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为什么不放手他们内斗呢?

  而我们,只需要拿下汴州就行了!”

  韦坚拿起细木棍,点了点墙上地图上汴州的位置说道!

  “妙啊!等李和圣人分出胜负的时候,早已疲惫不堪,军中将校士卒也会死伤惨重。

  那时候我们已经拿下汴州,控制了运河。

  然后再西进挥师洛阳,何人可以挡住我们呢?

  甚至长安也可以念想一番了。”

  皇甫惟明抚掌大笑道,越想越觉得精妙。

  集中兵力,渡过黄河,在河南掠地,以控制漕运为第一要务!

  一旦漕运停了,就等于已经废掉了关中一大半的补给。江南、两淮等地的辎重无法向关中输送,到时候长安中枢连文武百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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