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596节

  高如震是史思明的嫡系,但关系比不上孙孝哲是义子那般亲近。不过高如震有勇有谋,不是孙孝哲那般一身蛮力不动脑子,性格也不像他那般讨嫌。

  等传令兵离开后,蔡希德悄悄对张孝忠低声吩咐道:“带着你本部人马,赶紧撤往井陉的土门关固守,某带人前往井陉故关屯扎。两关互为犄角,守住井陉不难。”

  诶?

  张孝忠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随即立刻想起他们二人的本部人马,都在队伍最前方行军,似乎明白了什么。

  蔡希德的谨慎,已经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连行军安排都是确保自己本部人马可以先跑路。

  “将军,寿阳、石艾两县,我们这就拱手让人了?”

  张孝忠一脸不可思议看着蔡希德询问道。

  “拳怕少壮,方重勇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豁出性命的打法。只要他们击溃高如震部,便会如倒卷珠帘一般,裹挟溃兵,沿着谷道,冲击一字长蛇阵!

  在这狭窄的山道上,我们哪怕有十万人也施展不开。

  要是去寿县,内无粮秣外无援兵,等死而已。石艾等县亦是如此。

  唯有守住井陉二关,方可等来河北援兵与粮秣。那里地势险要,非等闲可破。

  别犹豫了,此战不可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蔡希德一边吩咐亲兵悄悄上马,通知本部人马骑上战马立刻跑路,一边耐心的跟张孝忠解释。

  毕竟,后者到达井陉后,要独守一关,得把必要事项给他交代清楚了。

  至于反击,反击尼玛呢!

  已经失了先手,后面再怎么反击也没办法了,连敌军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最后的结果,无非是多杀点敌军而已。

  又有什么意义呢?

  蔡希德看得很明白,仗没法打,那就壁虎断尾,跑路为上。反正,高如震部也不是自己人!

  “得令,末将这便去安排,蔡将军请先走,末将殿后!”

  张孝忠是实诚人,连忙对蔡希德抱拳行礼,以示忠诚。

  “不要恋战,带兵回转土门关就算赢了。若是河东军一鼓作气打到井陉关,官军会源源不断从这里突入到河北腹地!

  待将来重整兵马,我们兵临太原易如反掌!”

  蔡希德急急忙忙交代了一句,便翻身上马,带着亲信向着东面而去。

  张孝忠也不含糊,很快便召集到本部人马的骨干军官,吩咐他们快快跑路。远处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近,张孝忠身边士卒,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虽然一字长蛇阵,信息从最后面传到最前面需要一些时间。但隐约传来的动静,还是让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阴霾。

  “走!去土门关!”

  随着蔡希德带着亲信部曲悄悄跑路,一字长蛇阵的“蛇头”快速与蛇身脱离,密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

  “你是谁?蔡希德呢?”

  方重勇将疾风幻影刀,撂在一个浑身是血的河北叛军将领肩膀上询问道。

  何昌期等人正在带着人清点战场,收拾敌军溃兵。此时天空已经吐出鱼肚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山道两旁随处可见叛军的尸体。

  “我是高如震,平卢军偏将。蔡希德这孙子让某殿后,他自己带着亲信跑了。”

  高如震有气无力的说道,因为伤口大量失血,而感觉头晕目眩。

  “给他包扎一下。”

  方重勇吩咐亲兵说道,长出了一口气。

  他看着天边正在升起的一轮朝阳,失望的摇了摇头。

  战局跟他预测的一样,骑兵冲破高如震部的防御之后,溃兵四散逃亡,随即冲击山道上布防的敌军步卒,急眼了为了跑路而互相厮杀,并传染着崩溃的气息。

  随后何昌期打头的骑兵呼啸而至,如同滚雪球一般,蔡希德手下的兵马渐渐无心抵抗,溃兵越来越多,人马互相践踏最后兵败如山倒!

  而方重勇只是在冲高如震部,也就是队伍最后面殿后那部分人的时候,折损了一点兵马,其他时候都如同大人打孩童一样,战局完全一边倒!

  “节帅,据许多俘虏交代,蔡希德与其心腹张孝忠,带着本部人马数千,朝着井陉故关与土门关去了。两关互为犄角,可以互相支援。我们现在动身,只怕已经来不及追赶了。”

  王难得上前对方重勇禀告道。

  这蔡希德,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们这帮丘八本来还准备让这位河北叛军将领,换上女人衣服,当着方重勇的面跳胡旋舞呢!

  “蔡希德不好对付,知道事不可为提前溜了。而且走的都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部曲。

  穷寇莫追,你带着五百人去接管寿阳县,我让管崇嗣带人接管石艾县。

  这一战就这样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意兴阑珊的说道,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梭哈一把打了胜仗,却未竟全功,还让敌军精锐跑路。

  方重勇也不好说这一战到底是打赢了,还是打平了。

  方重勇在山路上随意晃荡着,看到有河北兵因为受伤躺在地上呻吟。被自己麾下的丘八发现后,都是上前直接一刀了结。然后拿出铁锯子,不紧不慢的割首级。

  草地上到处都是血沫子,看上去很可怖。

  不管是银枪孝节军也好,还是河东军各部也好,此刻都在做类似的事情,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动作流畅看不出任何犹豫,显然是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底层的士卒,很少去考虑战争的意义,他们多半都是把这当成一种职业。当兵吃粮,立功领赏,如是而已。

  上面要杀谁那就杀谁!

  他们当中很少有人仔细思考,其实在一年以前,这些河北边军,也是大唐的兵马。

  在兵部有番号,花名册上也有记录河北各军士卒军籍,他们都是受大唐中枢节制的精兵。

  然而才过了一年,待遇就变得跟边镇胡人一个下场了。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方重勇相信,自己这边的兵马若是被河北兵打败,对方补刀割首级也不会手软的。

  这便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一旦立场敌对,也就不必在乎对手的体面了。

  “传令下去,割右边耳朵就行了,不必割首级,太不体面了。”

  方重勇找来何昌期,对其吩咐道。

  “呃,节帅,那战功的事情……”

  他有些犹豫的问道。

  “一如既往。”

  方重勇惜言如金,说出四个字。

  何昌期大喜,连忙打保票道:“割耳朵就割耳朵,不打紧,不打紧。”

  “打扫战场的事情你看着办吧,本节帅先回太原城了。”

  方重勇对何昌期交代了一句,转身便走,懒得看那些丘八蹲在地上,挥舞着手中的锯子割首级了。

  搞得跟踏马兽人似的。

  方重勇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此刻山谷内已经铺满金色的阳光,天边朝阳如血。

  ……

  天宝十二年春,正当河北叛军在河北、河东攻城略地的时候,朝廷册封的朔方、河东、幽州、平卢四镇节度使方重勇,出城与押解百姓回河北的叛军蔡希德部交战。

  然而官军初战不利,叛军放百姓冲阵,天兵军死伤惨重,百姓折损十之五六。

  但入夜后,得知蔡希德部着急回寿阳县,方重勇当机立断,甄选军中精锐三千,骑马快速追击叛军,杀出一记精彩绝伦的回马枪。

  蔡希德猝不及防之下,大败亏输。

  蔡希德与亲信张孝忠,带着本部人马,分别逃亡井陉一带的土门关与井陉故关驻扎,其余各部皆为方重勇所破,全军覆没。

  此战极大提振了河东官军的信心。

  此前河北叛军所到之处,官军都是因为兵力不足,又或者将领贪生怕死,一触即溃。哪怕勉强守住城池,也是死伤惨重。

  完胜叛军的,一次也没有。

  由此导致河北叛军气焰嚣张,数百人就敢攻打县城,数十骑就敢过黄河侦查。各地守军不敢出城迎战。

  然而,前方传来的好消息,并不能抵消后方坏消息的影响。

  方重勇回到太原还没两天,给李光弼送信的车光倩,就从凉州带回了坏消息。

  “李光弼不愿意派兵去朔方么?

  难道是我在信中说得还不够明白?

  这有点不合常理啊。”

  方重勇听到车光倩的描述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都把道理说得那么明白了,完全是站在李光弼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的。

  对方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节帅,李光弼是愿意去朔方的,但是赤水军将校不愿意去。他们要等您岳父回到凉州后再说。”

  车光倩一脸无奈答道。

  “就是凉州安氏的安重璋,凉州张氏,还有论弓仁他们家那些人么?”

  方重勇脸上的喜色消失不见,沉声问道。

  “是啊,他们不动,李光弼就是个空架子,指挥不动凉州各军。

  如今边镇对于到底是听长安的,还是听洛阳的,都是心存忧虑,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当了叛军。”

  车光倩把他听到的一些事告知了方重勇。

  简单说就是,边镇各军,现在也有自己的想法了。毕竟基哥老了,保不了他们多少年。选择哪个皇子“从龙”才是要紧事。

  只要押宝押对了,那就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听基哥的调令参战,就算打赢了又能如何?

  基哥万一什么时候驾崩,谁来兑现战功?谁来给他们发赏赐?

  其实也不能怪边军上下都有疑心,而是他们心中的顾虑都非常现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

  所谓“四王之乱”,身后站着的就是河北边军。皇甫惟明赢了,李琬上位称帝了,河北边军将校就要升官发财。

  这种状况对于其他边军也是适用的。

  立场虽然不同,但是道理一样。

  让河西陇右二镇无条件保基哥,无条件跟河北叛军打生打死,凭什么呀?

  所以基哥的话不管用,方重勇的话就更不管用了!

  李光弼处于一种立场不坚定的摇摆状态,而他麾下各军则是坚决不想匆匆忙忙,就入关中入河东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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