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579节

  何昌期壮着胆子说道。

  “冒天下之大不韪,节帅,不可如此鲁莽啊。”

  车光倩连忙苦劝,生怕方重勇会听从何昌期的馊主意。

  正是因为皇甫惟明反了,所以方重勇才不能反啊!

  无论怎么看,现在都是抓权的时候。不把人设立好了,谁会听你摆布?

  “明日与李良臣的人马汇合后,收缩战线。所有兵马都在太原集中,防备河北兵马从雁门关入侵河东。”

  方重勇沉声说道。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手下能掌控的兵马,要主动退出蔚州、代州、忻州等地,死保太原!

  别看他麾下的那些人,打回纥,打西域小国的军队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动不动就几千打一万。

  但是唐军对唐军,边军对边军,战力估算,你就算按一比一来判断,都不是很保险!

  如今河东军里面,横野军大概已经被皇甫惟明掌控,很难救回来了。其他兵马又比较分散,因为山路崎岖不方便互相支援。

  关键时刻,分兵乃是兵家大忌!

  河东的唯一核心,便是太原,这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万万不能有失!至于蔚州、代州、忻州,靠近河北一侧,方重勇这边很难全部顾及。

  更关键的是,方重勇发现自己这边的军队,粮秣居然由太原直接供给!若是丢了太原,他们这帮人都得跑草原去啃草皮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有些地方,只能先放弃再说。

  河北两镇在兵部账册上的人数是十多万,可是这并不意味着皇甫惟明手里就只有十多万人。要知道,河北粮秣大量供给长安,所以才显得困苦不堪。

  但若是他们把粮秣都截流下来自己用,养活三十万兵马一点难度都没有。北齐时的军队,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你带着我的亲笔信,让李光弼带着赤水军,接管河套防区。朔方军准备东进太原,防止河北兵马打穿河东,从蒲州(蒲坂)进入关中。

  如果朝廷也有军令下来,那就让他自行判断该怎么做了。”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他也担心朝廷直接下旨,让赤水军进入关中布防。

  “得令!”

  车光倩抱拳行礼说道,也是松了口气。还好方重勇脑子清醒,没像何昌期那样发昏。

  “都退下吧,本节帅对朝廷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如皇甫惟明一般反叛。

  你们的家小都在长安,对此大可以放心。”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节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大丈夫干大事岂能惜身?”

  何昌期依旧不甘心,还在那劝说,却是被一直没说话的王难得扯了扯衣角,示意他不要多事。

  众将退下后,方重勇这才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似乎是将胸中的浊气都吐了个干净。

  皇甫惟明到底怎么回事?

  方重勇对这人印象很深,直觉上就感觉是个老硬币。

  他压住内心的疑惑,没有桌案,直接将纸铺在一块木板上,磨好墨以后趴在地上,给李光弼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方重勇没有多废话,而是入情入理的分析了李光弼本人的情况。

  第一,是契丹人,是得到朝廷看重,才得以担任节度使。你的官职都是朝廷给的,是圣人给的。

  如今你已经跟契丹部族脱离了关系,成为了大唐的边将。如果你背叛朝廷,其他人会如何看你?

  第二,赤水军直接进入关中,或许有用,但路线太远了,时间久了,士卒思乡心切,劳师远征得不偿失。

  而朔方镇在凉州以东,距离更近,风土人情也更相似。大唐边疆总需要人去驻守,你分河西兵马一部进朔方补位,也是大功一件。

  第三,河北二镇兵马来势汹汹,战乱很可能短期内不会结束。赤水军在边镇,比在关中作用更大一些。

  写完信以后,方重勇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自觉没有什么问题,便将其装入竹筒,封好火漆,这才感觉如释重负。

  河北乱起,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埋骨他乡。

  皇甫惟明的举动虽然突然,可是河北与关中的矛盾,却是一点也不突然!

  大唐朝廷与河北地方的矛盾,堪称是积怨已久,任何辩白的言语都是无力的,唯有鲜血可以洗刷仇恨!

  这其中谈不上什么是非对错,不过是大家都想过更好的生活罢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看到车光倩走了进来,方重勇将手中的竹筒递给对方说道。

  见车光倩不说话,方重勇疑惑问道:“还有事?”

  “节帅,这天下,真就只有一个皇甫惟明么?

  李光弼,会不会也有这个心思?”

  车光倩幽幽问道。

  “这个你放心,李光弼肯定不会背叛朝廷。他肯,我岳父也不肯。”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不过车光倩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

  果然,车光倩压低声音说道:

  “节帅,末将假设一下啊。如果我们抵挡不住皇甫惟明跟河北边军,丢了河东。被朝廷治罪是难免的,甚至会被当做典型处理,以儆效尤。这个就不说了,河东,或者说太原一定不能丢。”

  听到这话,方重勇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为了激励士气,朝廷肯定会拿作战不利的将校开刀。”

  “所以,末将想说的是另外一种情况。

  若是节帅带着我等接连大胜,打得皇甫惟明没有招架之力。待节帅荡平河北后,只怕节帅麾下兵马已经不下三十万,所掌控的地方,不下朔方,河东,河北三地。

  节帅在河西素有人脉,又远征西域颇有威信。

  节帅那时候若是有皇甫惟明之心,朝廷便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节帅一家独大了。

  试问,那位年迈的天子,会不会担忧节帅扶持哪一位皇子上位?将他一脚踢下龙椅?

  他岂能容得下节帅?

  末将斗胆预测,到时候节帅若是不能清洗朝廷,则下场一定不会太好。而节帅若是出手清洗朝廷,则立刻就变成了第二个皇甫惟明。

  节帅以为要如何处断为好?”

  车光倩直言不讳的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了。

  “你所虑者,正是本节帅所虑。”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到时候,不是说他自辩不会谋反,基哥就认为他不会谋反的。

  权术上的原则就是:你有没有杀人的心思,很多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杀人的能力!

  平叛需要军权集中,而军权一旦集中,消灭了叛逆,那么平叛的军队,反而很容易变成第二支叛军!

  特别是银枪孝节军本身就有香积寺哗变的前科在,怎能不让人怀疑?

  方重勇此刻是真的想撂挑子,可是他如今已然身居高位,麾下小弟一大帮人,已经退不下来了。

  别看何昌期、车光倩等人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好似被朝廷收拾,也愿意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可是一旦他这个节度使失去进取之心,手下人便会立刻抛弃他离去。

  甚至拿着他的人头,作为晋升之阶。毕竟,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废物混。

  这便是忠诚的边界,嘴里说的天长地久,其实也只代表当时的想法。一旦情况发生改变,“永恒的忠诚”是否还会奏效,那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去送信吧,你说的这些,本节帅都明白,断然不会拉着你们这些兄弟掉火坑的。”

  方重勇勉强笑道。

  “节帅,其实何老虎的话,未尝不可,只是说得太早了。

  朝廷若是对节帅不义,那也别怪我们对朝廷不忠了。

  皇甫惟明可以清君侧,我们也可以。只要我们觉得朝廷应该清理,便可以清君侧。”

  车光倩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果然,还是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保守了么?”

  方重勇摇头叹息,自言自语说道。

  车光倩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不过他觉得方重勇应该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将竹筒挂在腰间,抱拳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方重勇看着蜡烛上摇曳的火光,忍不住一阵嗤笑。

  “动荡的时代开始了。

  五姓七家的高门大户,横行乡里的土豪劣绅,你们准备好迎接新时代了么?”

  ……

  云中城的城楼上,李良臣紧张的看着城下空空荡荡的场地,那些攻城用的云梯,如同垃圾一样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却没有任何人去管。

  回纥人一来这里就猛攻城池,虽然因为缺乏攻城器械,回纥人的攻城效率很低,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呀!

  李良臣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在付出了极大伤亡,动员全城百姓守城后,才勉强保住云中城不被攻破。

  饶是如此,他也是感觉身心俱疲,摇摇欲坠了。

  “岳父,看来回纥人是撤了。”

  李良臣的女婿,回纥某部首领舍利葛旃,安慰李良臣说道。

  铁勒九姓内部的关系,或者说恩怨情仇极为复杂。回纥内部,也是势力众多,回纥可汗并不能如臂使指一般,操控所有回纥部落。

  有些回纥小部落,实际上对大唐是深度依附的关系。他们跟铁勒其他姓氏,在风俗上毫无区别,仅仅就是名字不一样而已。

  舍利葛旃便是如此,其部族与李良臣部共同进退,世代联姻。

  “回纥人,为什么突然撤走了呢?莫非是要引诱我出城?”

  李良臣一脸诧异,眉头紧锁,没搞明白来龙去脉。

  “首领!朔方军的旗帜!那边,看那边!”

  李良臣身边一个亲兵高声喊道!

  其实不用他说,很多人都看到了。

  走在最前面,帅旗上绣了一个偌大的“方”字!

  “节帅!是方节帅,方节帅来救援了!”

  李良臣激动得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像个孩子一般。

  “开城门!某要亲自去迎接!”

  李良臣兴奋的指着亲兵大叫。

  甚至不等亲兵下城楼,他自己便率先来到城门处,命令城门官打开云中城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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