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很清楚的,河北的事情,要摊牌了。
方重勇这个河套经略大使,说出来的话很有分量。一封奏折递到长安去,皇甫惟明不想动手也必须动手了!
“一个时辰后开拔。”
方重勇什么废话也没多说,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出了营帐。
……
黄花堆,是一片山峦起伏的山丘。绝对海拔不高,也不崎岖,但地形异常扭曲,山丘起伏完全没有规律,跟某些数学软件里面演示的三维图一样。
这里很适合藏兵,扭曲的山丘曲线,便可以天然阻挡人们的视线。
如今已然严冬下过大雪,黄花堆没有黄花,也没有绿草,全都是白茫茫一片。
这座山丘,是一片小平原当中唯一的突起,亦是朔州与云州之间的分界点,和必经之路。
乃是一片“自古以来”的埋骨之地。
据《史记》记载,赵武灵王时便有登黄花之山。黄花山就是现在的黄花堆,因开满黄花而得名。
北魏时,这里叫黄瓜堆,代王拓跋猗卢曾在这里修筑新平城,并派他的长子拓跋六修带兵镇守。
之后,拓跋六修叛乱,拓跋猗卢带兵攻打新平城,兵败被拓跋六修杀死。
拓跋猗卢的侄子拓跋普根,得知消息后出兵,又消灭了拓跋六修的军队。
道武帝拓跋时,又在黄瓜堆建新城。北魏孝昌初,斛律金自云州带兵出黄瓜堆,被杜洛周的起义军打败。
北齐初建,高洋从晋阳带兵北征,与两千百保鲜卑驻防黄瓜堆,被柔然一万多骑兵包围。
在兵力极为悬殊情况下,高洋利用黄瓜堆的有利地形,出奇制胜,大破柔然军队,俘柔然头领庵罗辰妻子及人口三万多。
唐代的时候,黄瓜堆才改名为黄花堆。
北魏时旧城池的遗址,依然清晰可见。
此时此刻,两千多银枪孝节军精锐,与五千大同军骑兵、骑马步兵,埋伏于当年北魏孝文帝所建日中城遗址附近。
一旦发现前方有回纥骑兵经过,他们便会直接冲杀过去。
这座城虽然早已废弃,但当年可是扼守着交通要道的。是朔州通往云中必经之路上的重要节点。
“节帅,车光倩会不会引不来回纥人啊,他就带了那么点人。”
一块巨石后面,何昌期给方重勇递来一个装着温热羊奶的酒囊,压低声音询问道。
“那不至于吧,帅旗都给车光倩了。回纥人看到本节帅的帅旗,难道都不想追一追?”
方重勇摆了摆手,显然不相信回纥人会无动于衷。
正在这时,田承嗣一脸慎重的走上前来,对方重勇抱拳禀告道:
“节帅,有大量马匹朝这边过来了。”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说,附近的树枝上的雪都在不断抖落到地上。
这人,好像来得有点多啊!
方重勇等人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一看这情况,就知道事情超脱了原本的预计。
第455章 血战黄花堆
曲线圆润而起伏的山丘上,车光倩正扛着方重勇的帅旗,领着五百银枪孝节军,向南夺命狂奔。
战马踏雪奔驰,溅起一阵阵雪白的碎末。大地微微颤抖着,震落树梢上的积雪。
至于藏在灌木中的鸟兽,早就吓得四散逃跑。
车光倩等人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回纥骑兵,数量多到数都数不清。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正在追击猎物。
“车将军!为什么连正在攻城的回纥人,都跑来追我们啊!
这人也太多了吧!”
身边一个亲兵骑着马对着车光倩大吼道。
脸上带着疯癫一般的兴奋!
有方节帅兜底,他们只是诱敌而已,再轻松不过了!
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对于方重勇有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只要是节帅出马,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这一次诱敌,车光倩等人得知了两个坏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就是回纥人比预料得要蠢一些。他们居然铆足了劲在攻打云中城,压根就没有预警。
车光倩他们一路深入到云州腹地,快到云中城的时候,才发现回纥人的踪迹。
这就意味着,方重勇如果选择全军突击带兵解围云中城,很可能一战而定!
犯不着花里胡哨的搞什么伏击。
第二个坏消息,则是回纥人看到车光倩扛着的银枪孝节军帅旗,便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朝着他们飞奔而来。就连正在攻城的回纥士卒,都立刻停下来,回到地面上,骑着马追击车光倩他们!
似乎在回纥人眼中,这面帅旗比云州重要得多!他们宁可不攻城了,也要拼命得到这面帅旗!
“老子怎么知道!是回纥人发了癫!”
车光倩没好气的大吼了一句,周遭嘈杂的声音让他耳膜一阵阵生疼。
砰!砰!砰!
正在这时,三朵烟花在空中炸响!
车光倩心中的焦虑顿时一扫而空!伏兵终于来了,终于把回纥人引到伏击圈了!
黄花堆起伏不定的山丘,让他心里只发毛。山体的基线很容易挡住视线,出现近在咫尺却不能被及时发现的情况,也不算稀奇。
车光倩看到自己左前方燃起了狼烟,二话不说,直接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有帅旗作为指引,五百骑兵便如一人,瞬间便完成了行进角度的调整。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方略,烟花代表已经做好伏击准备,狼烟则为诱敌部队撤出战场的方向。
然而车光倩他们身后的回纥骑兵,似乎没注意到狼烟一般,依旧是紧追不舍!
跑了没多远,车光倩忽然看见了扛着陌刀的唐军士卒。
他们已经列阵于一小山丘脚下的两旁,中间留出来了一条道。
以供车光倩他们撤出战斗!
这回终于稳了!
车光倩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一马当先冲入左右两个军阵中间,宽度仅为一丈多的夹缝。
哗啦啦!哗啦啦!
当最后一个负责诱敌的银枪孝节军骑兵进入军阵后方,伴随着一阵盔甲摩擦的声音,夹缝被步兵方阵后队的人补上。
此时回纥骑兵离他们已经不到一箭之地,压根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
事实上,这么近的距离,减速也来不及了,还不如利用骑兵的速度,冲垮唐军的阵型。
“杀!”
第一排扛着陌刀的唐军锐卒上前一步,最后一排的反而向后退,彼此间拉开距离。
队伍横向也在不断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相隔好几步(正常步距成年男子两步为一步)之远,并非是紧密依靠的密集阵型。
这是陌刀队的特殊打法,相隔太近,陌刀挥舞不开,容易伤到自己人。
陌刀在作战的时候,跟刀盾兵的盾墙并不是一回事。他们是采用稀疏的阵型,增加阵线的厚度,并不追求将敌军的马队阻拦在军阵以外。
而是如同筛子筛细沙一般,每一层都要砍掉部分冲过来的骑兵,让敌军骑兵的密度变得稀疏。
一层层的筛选,一层层的杀戮。
偶尔有幸运的骑兵冲到阵线后方尽头时,身边已然没了同伴。
被宰杀不过转瞬而已。
唐军对骑兵的步战,也不是死守的,基本兵法中,同样有对抗骑兵的标准流程。
噗嗤!
巨大的斩马刀,将一匹回纥轻骑的战马一刀斩成两段断,血沫飞溅。
那位倒霉的骑兵,被连带着下半身也斩下了一半,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鲜血流得满地都是!如同雪白的画纸上,出现一朵鲜艳的血色梅花!
而杀他的那位唐军陌刀手,则是灵敏的躲过后续回纥轻骑的冲击,将那些敌人交给自己身后的陌刀手。
呜!呜!呜!
正当山丘下激战正酣时,远处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打着“方”字帅旗,披挂整齐,马铠不缺的一队唐军重骑,大约五百人左右,从远处山丘上直冲下来!
“杀!杀!杀!”
“杀!杀!杀!”
震天的喊杀声,伴随着人仰马翻,好似钢刀划过肥猪的厚脂肪一般丝滑,将回纥人的队伍切割两半。
这支骑兵是从侧面,将行进已经被阻塞,陷入停滞的回纥骑兵打了个措手不及。
何昌期一马当先,挥舞着横刀,所过之处,鬼哭狼嚎。
面前拦路的回纥轻骑,皆不是一合之敌,如同稻草人一般,被打落马下。
这支唐军精锐一出,回纥人的队伍顿时大乱。
被拦在外面的那些回纥人,想也没想,拔腿就跑,直接调转马头,也不管前面与唐军步卒血战的同袍了。
而被两边夹击的那部分人,则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建制。
正在这要命的关键当口,又有几队唐军骑兵,从不同的方向杀奔而来,每一队都只有五百人。
这些唐军骑兵没有披重铠,但却勇猛无匹。他们如同圈地跑马的猎人一般,带着队伍在数量庞大的回纥骑兵当中四处穿插,走一路杀一路。
打得很有章法。
对这种打法无比熟悉的回纥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的记忆。他们虽然人数众多,此刻却完全失去了指挥,看不到自己这边的帅旗在哪里。
原本的队伍,在冲击与厮杀中,也失去了建制,找不到熟悉的袍泽。
但还是有回纥人试图组织抵抗,举着马刀大喊大叫着,然后很快就被发现他的唐军骑兵砍死。
而逃远了的回纥骑兵,在部分将领的组织下,又反向冲回混乱的战场,企图挽回局面。
只不过冲入混乱的战场后,他们兜兜转转,最后又会遇到对付骑兵如砍瓜切菜的陌刀手,好像巨浪冲击到礁石,然后被拍得粉碎。
最后再次四散逃逸。
就这样拉出,突入,被死虐,周而复始。一波又一波的鏖战,鲜血如同溪水冲刷一般,在雪地里留下一片又一片印记。
经过了两个时辰厮杀,天色已经由明转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