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521节

  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远征”木鹿城的时候还是冬季,可是回归的时候,已然是春风阵阵。

  当唐军雄赳赳气昂昂出现在安息、贵霜等地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延绵数里的“跪拜礼”!

  无论是胡商、本地大户,又或者是各族百姓,皆是伏跪于都城门前,并在城内准备好了盛大的流水宴席,从城门一直摆到王宫门口!

  不过方重勇还是婉拒了各位“国王”的邀请,大军从城门中穿过,又从对面的城门穿出,沿着“流水席”的道路走了一遍。

  庄严而来,又肃然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军中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被方重勇严令不许拿桌案上的任何食物!谁拿了被发现的,直接把赏赐扣光!

  安西远征军归程途中,所过之处,无不显示出军纪严明,让当地人不敢直视!更不敢小觑!

  大军陆续经过安息州、贵霜州、康居州,抵达石国都城柘枝城。也就是河中都护府治所,石国现在也叫柘枝州。

  嗯,这些都是河中都护府成立以后改的名字。

  这些地方,从前的“国王”还依旧保留封号,但负责具体事务的是“都督”。哪怕是阿娜耶,名义上是“石国女王”,但她号令石国上下的名号,是大唐册封的“都督”。

  如果没有这个“都督”的头衔,管你是女王也好,国王也罢,都没什么卵用。

  这就是大唐的规矩!

  在春暖花开后的某一天,方重勇终于带着部曲,前前后后走了将近一千里,终于回到了柘枝城。

  当他来到城外的时候,就看到几乎全城百姓都出城迎接。也和康国那些地方一样,都是跪在地上三拜九叩。

  感觉像是在拜神仙。

  不过想想也挺正常的。

  有黑衣大食在,这些西域小国还可以左右横跳。看不惯大唐,他们可以跳到大食人的船上。

  现在黑衣大食不在了,吐蕃陷入内乱自顾不暇,突厥早就溃不成军,并由突骑施接管了烂摊子,后者之前还被大唐锤了一顿。

  这些势力都被大唐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些希望选边站的西域小国,顿时没了任何操作政策的空间。

  他们不对方重勇跪拜求“呵护”,难道想让大唐再派第二个“高仙芝”过来“洗刷刷”么?

  “方大使当真是威风,在石国一呼百应啊。下官现在就来给您牵马。”

  一个方重勇的老熟人从柘枝城城门口走过来,一边说,还一边很是热络的牵起方重勇的马。

  “独孤判官别来无恙啊!”

  方重勇看着眼前略有些憔悴的独孤峻,忍不住感慨叹息了一番。并未客套,而是让独孤峻为自己牵马。

  这是他应该得到的荣誉!

  结果当队伍行进到柘枝城城门口的时候,方重勇就看到王忠嗣抱起双臂,一脸玩味看着自己。

  那是来自岳父的审视!

  方重勇连忙翻身下马,刚想开口叫岳父,却见王忠嗣轻轻摇头。他顿时改口道:“王将军一路辛苦,还请府衙一叙吧。”

  “请!”

  王忠嗣很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他有很多话想问方重勇,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场合。

  二人来到石国王宫,方重勇让封常清去安排晚宴,自己则是带着王忠嗣,去了专门为河中都护府的都护,所准备的签押房。

  落座之后,王忠嗣压根就没客套,开门见山的询问道:“朝廷使团的人,是你动手杀掉的么?”

  “不是。”

  方重勇理直气壮的摇了摇头。

  “不是么?

  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一定是你。”

  王忠嗣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说道,他只是没想到方重勇居然不对自己说实话。

  “岳父,某是说不是我动手的,但没说不是我下令的啊?”

  方重勇摊开双手,咧嘴一笑。

  看到方重勇直接承认了,王忠嗣这才松了口气。承认就好说,大家开诚布公不必玩心眼,要不然这件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谈。

  他有些迷惑不解的询问道:“你为何这么做?难道不知道被查出来是死罪?”

  “知道,但是张洎是带着人来抢功劳的。

  若是我不杀他的话,我的部下就要杀我了。

  所以我只能杀他。”

  方重勇说着非黑即白的道理,也懒得去解释其中的细节了。

  其实并非没有缓和的办法,但是方重勇不想委屈自己。主要是张洎这样的人还不配自己作出让步。

  然后一刀砍下去,也不觉得这样的朝廷高官,脖子有多硬。

  果然,在军中待了几十年的王忠嗣并不感觉意外,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没说该杀还是不该杀。

  他从怀里摸出一卷圣旨,递给方重勇说道:“前几日送来的,已经在柘枝城宣了旨,你自己看吧。”

  王忠嗣不知道方重勇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只是觉得事态比较严重而已。

  至于是非对错,不提也罢。

  他们处于现在这个位置,只讲利弊得失,哪里有什么资格讲所谓的“是非对错”啊?

  “和张洎带来的圣旨基本上是一样的,只不过西域经略大使变成了岳父,而河中都护府的正都护依旧是房遥领,然后派来独孤峻为节度判官。”

  方重勇将圣旨放到桌案上,已经懒得去逐字逐句推敲了。

  跟自己当初估计的一样,基哥关心的,只有银枪孝节军回不回长安而已。张洎这倒霉蛋,居然看不懂基哥的意图,当真是死了也白死。

  “那你有何打算?”

  王忠嗣沉声问道。

  “带兵返回长安,圣旨上怎么说的,就怎么办,如此而已。”

  方重勇面色沉静说道。

  “你年少之时,稍稍有些跳脱,又喜欢投机取巧,我原本甚为担忧。

  如今见你大将之风如是,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王忠嗣叹了口气,面有忧色,显然是心中藏着大事。

  “岳父是在担忧什么吗?张洎的事情不必多说了,圣人不会怪罪的,圣人向来只看结果。某这次在西域立功,又不恋栈边镇,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我带兵返回长安,卸任河西节度使与西域经略大使,圣人就不会有任何惩罚。”

  方重勇的语气非常沉稳,已经是在以一个平级的同僚身份,在跟王忠嗣对话,说的也都是官场上的事情。

  他们走到如今的位置,别说是翁婿,就算是亲父子也得明算账。

  因为方重勇和王忠嗣手下都有支持者,他们也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说话做事,都要考虑手下人的看法。

  谁也不是在单打独斗。

  “我所虑者,不是这个。既然可以如实相告,那便无事,不提也罢。”

  王忠嗣摆了摆手说道,面上忧色更浓。

  “那岳父是在担心什么呢?”

  方重勇一脸疑惑问道,他都把路铺好了,王忠嗣来柘枝城这边主持大局就行,没有大食人掣肘,怎么玩都得心应手。他想不明白对方在忧虑些什么,但肯定不是西域的事情。

  王忠嗣想了想,有些无奈的问道:

  “某问你,大唐边界有疆,敌人亦是有限。边军当中,一个职位一个人,都是有数的。边将之间关系盘根错节,派系门第分明。

  可下面还有些人弓马娴熟,精通战阵,不甘心就此沉寂下去。

  当年太宗在时,开疆拓土,机会大把都是,倒也不担忧这些破事。

  如今天宝十节度已成定制,一个节度使麾下分多少支军队,也是定数。一军不过军使一人,副军使数人,十将十数人而已。

  下面的人若是要往上爬,超越那些将门出身,有好路子可走的人,那要怎么办?”

  “唯有军功而已。”

  方重勇慢悠悠的说出六个字。

  “你看,你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不仅你我,边军无论是谁,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

  可是,现在哪里有那么多仗可以打呢?

  连吐蕃都内乱自顾不暇了,如你这般奔袭千里横扫大食人的机会,当真是让人羡慕得眼睛发红。

  边军中好多人都不怕死,他们只怕没有机会!

  那些不如你有机会,却又当真有本事的好汉,他们要往上爬,路在何方?”

  王忠嗣反问道,言语犀利如刀。

  “真要上进,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养寇自重。

  只要边将不断挑事就可以了。边疆一天不安宁,他们就一天不歇息。

  那些羁縻州内的胡人如果安分守己,那就抢他们的婆娘和马匹,逼迫他们拔刀。

  只要他们敢拔刀,那就是对大唐不利,边军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功勋上位。

  如果那些胡人不拔刀,那就做得更过分一些。对方一忍再忍,总有忍不住的时候,不是么?”

  方重勇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干这破事的人何止几个?

  事实上,节度使当初派到边镇,就有约束边将的作用。

  节度使是“差事”转变成的职务,确切的说,是属于某种“文官职务”。

  它跟边军的“军使”“指挥使”一类的武职,是两条平行的路线。

  这也是为什么节度使,往往也同时兼任麾下最大一个军的“军使”的原因。

  但是力量的作用往往是相互的。

  在节度使按照朝廷的意思约束麾下武将的时候,那些丘八们,也在反向钳制节度使,影响节度使的想法与施政。如今这个苗头,已经开始壮大成为风潮。

  对这些事情,王忠嗣显然心知肚明。所以他也很理解为什么方重勇要宰了张洎。

  一句话,都是为了生活,不得不杀而已!

  “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王忠嗣又叹了口气,继续道:

  “某先后担任过河西、陇右、河东节度使,这一路看了太多,说也不能多说,管也不能明着管,毕竟众怒难犯。

  现在大唐边疆已经慢慢动荡起来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特别是幽州那边,有些事情闹得很过分。

  某当了几任节度使,也是感觉这些事情不能深究,罚酒三杯,警告不要做得太过分,也就这样了。

  所以当我听说朝廷的使节在石国死得不明不白后,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触碰了不能触碰的事情。

  边镇苦寒又混乱,死几个人,太平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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