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50节

  裴耀卿:考中童子举(等同于门荫入仕),综合能力较强,偏理财。

  张九龄:进士及第,词臣代表,偏谏臣。

  李林甫:门荫入仕,综合能力较强,吏治派官员偏理财。

  第八组:李林甫、牛仙客

  牛仙客:草根吏员出身,基层经验丰富,吏治派。

  第九组:李林甫、李适之

  李适之:门荫入仕,边将入相。

  第十组:李林甫、陈希烈

  陈希烈:门荫入仕,打酱油

  第十组:陈希烈、杨国忠

  杨国忠:小吏上位(裙带关系),李隆基认为他善于理财。

  以上就是初步整理,其实还可以细分。

  以下就是我个人的分析了:

  在开元十四年宇文融入相以前,大唐的财政问题还没有爆发。所以入相的人里面有进士及第的词臣,也有地方上逐渐升起来的实干派,还有武周时期培养的老臣。

  权力结构其实是一主一次,多半都有打酱油的宰相,李隆基干政的时候比较多,相权较为松散。

  自开元十四年后,唐廷的财政问题就变成了宰相们不得不考虑的问题。裴耀卿,李林甫,牛仙客甚至是杨国忠,他们的理财能力,都是拜相的主要因素之一。

  因此,类似张九龄这样的词臣,和以李林甫一类的理财派官员,他们存在的意义,以及他们要做的事情,都是截然不同,甚至根本就是彼此矛盾冲突的。

  这就是大唐中枢的第一重矛盾:传统儒家词臣派官僚,与因形势应运而生的理财派官僚之间的矛盾,而且这个矛盾还经常不可调和。

  儒家学派的官僚(以张九龄为例)的思想,是秉持:民贵君轻,小政府减少财政支出,减少官吏规模,减少中央对于地方事务的干涉,减少法制的成本,以德治为主。

  没错,法制是需要成本的,而且这个成本还不低。在古代权贵基本不守法的情况下,德治的作用未必比法制要小。这是封建时代的客观局限性。

  而理财派官员的思想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句话:想办法增加中央财政!

  增加财政,必然要取之于民,要增加税收,要开设新机构,大政府不可避免。

  此时李隆基遇到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如果要维持大唐的现状,那就必须重用李林甫这样的理财派官员。如果要改革大唐的种种弊端,就必须重用张九龄这样的儒家学派官员。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从现在倒推回去分析,张九龄哪怕多执政20年,提前砍了安禄山,也无法改变大唐基层社会的实质性解体:

  府兵与均田制的基础已经不存在,治标不治本的吏治改革无法延续,土地兼并的尖锐矛盾没有独辟蹊径的解决办法(如北宋那样以毒攻毒的办法无法实施),以及首都越来越大造成的经济、生态失衡。

  张九龄若是继续在位二十年,十有八九会身败名裂。这个道理就像李林甫若是当四年宰相就病死,也会名垂青史一样。

  李隆基也看得到这一点,大唐改革是无望的,苟着就好了。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不出长安就是天下太平。

  张九龄等人的失宠,是不可避免的。他们能做的事情,已经没有希望;李隆基迫切需要的事情,他们又干不了。

  好了,这就把话回转到开头说的那件事:张九龄为什么要阻止牛仙客上位,仅仅是因为对方能力不足么?

  我认为并不是这样,至少不完全是。

  以后世的观点看,严挺之的能力,绝不会超过牛仙客,功劳就更不如了。严挺之有什么成就,我找史料都找了半天。

  那么张九龄为什么要推荐严挺之当宰相呢?

  张九龄说牛仙客“目不知书”,不是说对方看不懂书,而是说牛仙客不会写词臣文章,文学素养很低。对比一下,严挺之的文学修养那就高了几个数量级吧?

  所以说,形成北宋宋仁宗时期文官治国的格局,是张九龄的理想,不能说他的想法有问题,因为几百年后,这种格局真的在北宋实现了。

  将权贵政治,向下解体,压低贵族权利的上限,降低参与政治的门槛下限,这个历史趋势,张九龄是把握住了的。

  但也不能说他的想法没有问题,因为这种中枢政治格局,产生了非常严重,负面,且长久的影响。

  不让牛仙客当宰相,是因为他不是“游戏规则”里面出来的人,这个口子不能开。张九龄心中的“游戏规则”,就是科举。

  同理,他反对张守由节度使入相,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为张守是边将入相(这可是唐朝前期的传统)。

  张九龄希望打造一个,由科举出身的人组成的,传统文人圈子构成的中枢群体,这个是他的理想。

  所以说哪怕牛仙客换成小方那种脑子,张九龄依然是要反对的。当然了,牛仙客要是科举出身后继续到河西干到节度使的话,他也可以被张九龄等人接纳。

  李隆基认为张九龄“结党”,还真没冤枉他。张九龄结的这个党,其野心(他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之大,几乎是跨越了数百年的文官政治格局演进。

  只看这点,李隆基没杀他,纯粹是因为目光短浅不是明主,当然,这也是张九龄的幸运吧。

  这就是大唐中枢的第二重矛盾:科举出身的官员,与门荫入仕等“杂流”官员(包含底层吏员出身及边将入相)之间泾渭分明的派系矛盾。

  假设一下,如果安禄山来长安当宰相了,他会不会反?答案是一定不会,虽然幽州集团里面一定会有接盘的人去谋反。

  张九龄压制边将入相,其实藩镇也迟早会反的。

  而且,这种矛盾并未因为安史之乱的发生而消失,反而体现在后面唐宪宗时期的“牛李党争”中,类似一地鸡毛的事情,便是这种斗争的延续。

  所以我这本书的标题是“盛唐挽歌”,因为盛唐的旧格局,真的没救了,从内到外都是矛盾丛生。

  我想把这本书写成开元末年以后到安史之乱这段时间的历史文标杆,对历史脉络的挖掘是很深入的。在这个前提下,尽量保证剧情的流畅性与爽度。

  然后哪怕十年后再回来看这本书,也依然觉得有可取之处,二刷三刷的时候不会觉得侮辱智商胡编乱造,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就变成了看一眼都会吐的辣鸡。

  这个是我的努力方向。

第46章 河西故事

  2023-08-20

  “郑使君,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跟在郑叔清身后的方重勇,发现他们一行人正在往长安城东的春明门而去。而出门后不远的地方,就是当日李隆基“一日杀三子”的场所:城东驿!

  “我们去城东驿跟那人见面。”

  郑叔清面色有些不太自然的说道。城东驿前不久可是有三位皇子被吊死在驿站大堂的房梁上,如今牛仙客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住在那里。

  这大概就是从基层干上来的老实人吧!

  郑叔清心中忍不住感慨。当日他与牛仙客接洽,对方的态度十分谦和,那简直不像是已经成为工部尚书的人,反而像个基层办事的小吏。

  当初在夔州,跟在郑叔清身后屁颠屁颠办杂事的那些人,跟牛仙客身上带着同样一股气息。郑叔清提出有事情明日讨教后,对方居然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下来。

  不得不说,李林甫把牛仙客的心态拿捏得很准确,吏员出身的牛仙客,猛然间从河西边镇调到中枢为官,看到帝都的宏伟模样,又想起这里复杂的官场,以及被人鄙视(不止张九龄等人)的心酸。

  想找个政治盟友的心思简直就是明摆在那里的!

  长期在基层打滚的牛仙客,又何尝不知道人脉的重要性呢?他能一路走上来,不就是靠着上司的提携么?

  “呃,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是什么人?而且案牍也不给我看,要不这奏疏你自己写吧。”

  方重勇转身就要走,结果被郑叔清赶忙的拉住袖子。

  “可别!来都来了,就去看一看嘛,老规矩,我今日是哑巴,一切你做主便是!这个人叫牛仙客,在河西干了几十年,如今刚刚被授予工部尚书之职,可得客气点。”

  郑叔清连忙安抚方重勇说道,额头上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这种时候撂挑子,那是真会死人的!

  “牛仙客,这个名字好像挺耳熟的。”

  方重勇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他回忆了一下,貌似前世在历史课本上看到过这个人,只是对方有什么事迹就完全不记得了。

  “行吧,那就最后一次了啊,郑侍郎。”

  方重勇无奈叹了口气。

  “保证最后一次,以后再不来烦你了,嘿嘿。”

  听到“侍郎”二字,郑叔清心花怒放。有牛仙客这位河西资深官僚的见识,再加上捞钱恐怖如斯的方重勇,二人联手足以把他推上户部侍郎的宝座了。

  郑叔清觉得自己当官虽然脑子不行,但是手腕却很行。

  至于为什么如此大事他不找幕僚商议,那是因为唐代的幕僚也是官员,也就是所谓的“佐官”。当郑叔清不是夔州刺史了以后,他身边那些佐官也就不听他使唤了。

  唐代就是这样,文官上位的通道还是有很多的,佐官就是一条不太好走的小路。所以没有哪个有本事的人,会愿意去当一个没有官身的“纯幕僚”。

  佐官的门槛很低,只要不是“贱籍”的都可以,甚至有些商人通过捐钱,也可以获得类似的官职。当然了,官身什么的不重要,真正要命的是“差事”。

  方重勇是因为太年轻了,属于“童工”。要不然这种水平的人,早就当官了。只要不是在郑叔清麾下做官,方重勇理论上便可以完全不鸟这位即将成为户部侍郎的官老爷。

  “我们今日空着手来,会不会不太好?”

  快到城东驿的时候,方重勇忽然想起这一茬,停下脚步询问道。让人家当“顾问”,咨询费什么的难道不给?这个有点太不讲究了。

  “难道你以为送礼都是拖着牛车,把礼物送过去么?”

  郑叔清也停下脚步,没好气的反问道。

  “那不然呢?你给我送礼不就是这样么?那头老牛临走还吃了我一顿草料呢。”

  一想起这件事方重勇就有气,老郑开车来送礼居然不给车加满油,临走还蹭了自己一箱子汽油,真是岂有此理。

  “你懂个屁,要是我把车拉过去,岂不摆明了我在行贿朝廷大员?将来我为户部侍郎,与牛尚书同朝为官,这难道不会被御史台的官员弹劾?”

  郑叔清拿出一张拜贴在方重勇面前晃了晃,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一张靠近西市崇贤坊内的宅院房契。牛尚书初到长安,难道不要置办产业么?这房契省了他许多功夫吧?

  论机巧谋划,某不如你。

  论官场礼数,你还差得远。”

  明白了,果然还是你会玩啊。

  看到郑叔清脸上带着得意,方重勇微微点头,官场的那点道道真是不值得拿出来特意去说,终究不过是“蝇营狗苟”四个字而已嘛。

  当然了,李隆基也是会赠与牛仙客宅院以示恩宠的,这张房契看似无用而多余,实则是表达李林甫一系的官员对牛仙客这个外来大官的笼络与接纳!

  郑叔清赠送给牛仙客的房产,那可就未必一定是郑叔清本人的财产。这里头的内情,方重勇已经不想去打听了。

  总结两个字:很润。

  相对于官员的上位,财帛田产这些附属品,那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值一提的东西。

  没有权力,都是替人家当免费的保管员呢。

  二人进入城东驿,方重勇下意识的看了看当初吊着三个皇子的房梁,那狰狞可怖的画面,至今仍在脑海。

  这一切似乎时刻提醒着他,官场险恶,福祸难料。宦海沉浮不仅要靠一身本事,有时候运气与出身也很重要。

  更不要说,这盛唐,也没多少好日子了啊!

  ……

  “地方简陋,二位请坐,请坐。我这便来煮茶。”

  牛仙客已经是六旬老人,衣着朴实似农家汉,一点架子也没有。

  “牛尚书不必客气,郑侍郎昨日忽染急病,口不能言,一切由我这个童子来问询。如有礼数不周,还请牛尚书别见怪。”

  方重勇对着牛仙客躬身行礼道。

  “哪里来的什么尚书啊,朝廷的任命还没有下来,鄙人现在也是白身而已,白身而已。”

  牛仙客拿来了一套简陋的茶具,开始熟练的煮茶。他一边打碎茶饼,一边和蔼笑道:“郑侍郎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都是为了河西百姓,为了边疆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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