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444节

  鄙人来此,是特意来道歉的。你收了多少军票,本节帅就还给你多少河西交子。

  反正货物已经被这群夯货托人运走了,没法取回。若是你觉得不妥,那本节帅只好拿军粮来抵偿你的损失了。

  不知道意下如何呢?河西交子还是军粮,选哪一种都行。”

  方重勇语气谦卑的询问道。

  “岂敢岂敢!节帅真是折煞我也!赔偿的事情,不必再提,就当是鄙人劳军了,不必再提了,哈哈哈哈。”

  方重勇的态度把这位卖面粉的胡人给吓坏了!

  还想着安西远征军拿军粮赔给你?

  人家不过是说说罢了,你还当真啊!

  难道不怕晚上不明不白家中失火,睡梦中被这群丘八割了脑袋?

  “我军的军规里面有这样的要求: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

  他们违背军令强买强卖,虽是擅自主张,却也是本节帅治军出了问题。不把这个污点去掉,本节帅何以治军?

  这些交子,请您务必收下,然后将那些军票还回来,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对了,听闻我麾下有士卒因为抢东西打了您一拳,现在您也打他一拳,恩怨便就此了结。

  你,对,就是你,还不给本节帅滚过来!”

  方重勇指着队伍里躲起来只露个头的丘八呵斥道。

  那人不情不愿的上前,瓮声瓮气对面粉店的店主说道:“打吧,洒家眨眼是孙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这里讨债的!打了人抢了东西,你还有理了是吧?”

  方重勇一巴掌打到那位丘八头上大骂道。

  那人扭过头看着他,无奈抱怨道:“节帅,某生来就是一脸凶恶,不是要故意凶他啊。”

  “打吧,打一拳,恩怨便了结了。本节帅用性命担保,这丘八绝对不会来这里报复,他只要敢来,本节帅先砍他狗头!

  既然是大唐编户齐民的百姓,那就应该受到唐军的保护,任何形式的洗劫都是必须要纠正的。”

  方重勇对店主温言说道。

  这位中年胡商颤颤悠悠的,如同兔子粉拳一样,在那位丘八胳膊上碰了一下,随即走到柜台旁边,从里面拿出一叠军票,满脸忧虑的交给方重勇。

  说实话,这种事情他还是头一次碰到,心里也没底。

  “军司马,点数,换河西交子,然后我们去下一家。”

  方重勇面色平静的吩咐道,他敏锐的发现,店门口那一众丘八,看自己的眼神,和从前相比有了很大不同。

  “谢节帅主持大义!”

  中年胡商心悦诚服的跪在地上,给方重勇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看什么看,现在就去下一家啊!”

  方重勇看着门口那群陷入呆滞的犯事丘八,冷声呵斥道。

  “记住啊,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

  本节帅今天帮你们把脸从地上捡起来,下次再丢人现眼,就要你们自己去捡了。”

  方重勇忍不住教训众人说道。

什么是牙兵

  什么是牙兵

  牙通衙,古代大将出镇,例建牙旗,仗节而行,他们的官署称牙,后作衙,称所居之城为牙城,所居之屋为牙宅,称朝见主帅为牙参,称所亲之将为牙将,卫队为牙队,而亲兵则称牙兵。

  这是普通的解释,具体概念什么的,就不纠结了。

  实际上说白了,牙兵就是节度使的亲兵,同时也是节度使最尖锐的爪牙,还是他们在乱世的立身之本。

  牙兵这玩意,是中唐开始到北宋这段时间的特殊产物,跟藩镇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没有藩镇,也就无所谓牙兵了二者实际上是一体两面的共同体。

  藩镇是牙兵的地盘,而牙兵是藩镇的保护者。

  前面资料有介绍过,藩镇的种类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种:河朔割据型,中原防御型,边疆防御型,东南财税型,每一种藩镇的设立目的,以及它们各自的特点,都是不同的。

  与之对应的,藩镇节度使,类型也很多,武将型、文人型、家族继承型、牙兵推举型等等,有很多不同维度的分法。

  然而唯独牙兵,或者名字不叫牙兵,但性质与牙兵别无二致的军队(如神策军中精锐),他们却又是出奇的相似!

  无论是割据的河朔三镇里的牙兵,还是在凤翔防御吐蕃的牙兵,又或者是在东南镇压叛乱顺便监督税收的牙兵,他们的做派,都是出奇的一致!

  甚至跨越了区域、民族、文化等因素的干扰。东南的牙兵闹事起来,一点都不比河朔三镇的牙兵温和。

  所以,在这里很有必要把牙兵的特点,以及来龙去脉好好说明一下。

  自开元从府兵改募兵以来,唐代的兵制就很复杂,这里需要用一些例子来剖析一下,不用吊书袋摆资料,那种都是形而上学的自说自话。

  众所周知,府兵制不是一天就解体了的。同时,募兵制不是在府兵制出现以前才出现的,而边军的由来,本身就是当初府兵攻下某一处后,留下部分府兵值守,这也是很多唐代军队番号的来源之一。

  比如说当年唐军攻下高昌国,在这里设立了西州。唐军当时是府兵制,番号都是临时的,也就通过长安的南衙北衙体系,派出将领,率领全国各地来的府兵,组成一支军队,任命行军大总管。

  当时这支军队,就被临时命名为“天山军”,由行军大总管率领。

  攻下高昌国后,唐军留下一部分府兵在本地驻守,“天山军”的番号,便成了留守地方的固定番号,这也是后来边军番号的由来。

  当然了,还有一些军队本身就是周边少数民族依附的,比如说墨离军、豆卢军、瀚海军这种,只需要朝廷赐予番号就行了。

  然后开元初的时候,这些边军里面,很多都已经不是府兵了!

  而是“屯田兵”,可以理解为家就在本地,待遇被大幅度弱化,但保留了土地权力的府兵!

  这些人不在府兵的“奖池”里面,但是在兵部账册上。

  所以说,这就是看史书不能吊书袋,不能一概而论的原因,魔鬼往往就在细节里面。

  开元几十年时间,其实就是老的府兵退役,新的募兵,其中包括长征健儿(还有别的)补上的过程,直到最后府兵全部退役完毕。

  除了这些“常备军”以外,还有不在账册上的“临时工”。

  比方说现在很多人不知道具体是啥的团结兵。

  比如说史书上常见的“发番汉军士万余”之类的,等同于边疆的“老兵召回”制度。说白了,大唐能打仗的人远不止兵部账册上那五十多万。

  这个过程当中呢,又有很多幺蛾子出现,比如说边疆从军人口比例太高,中原防御空虚,关中禁军腐化,财政亏空导致欠饷等等。

  导致很多政策上该出现的部队没有出现,因陋就简,不该出现的反而勃勃生机了。

  我说这么多废话,就是想表达一个观点,那就是安史之乱以前,唐军内部来源和兵制是非常复杂的,老中青的制度都有。

  按大唐喜欢“做加法”不喜欢“做减法”的规矩,大唐中枢一般都是缺什么功能就补什么官,创造一个:差事,也就是XX使之类的职务来应对。

  所以新的东西出现了,不代表旧的东西已经消失。

  而牙兵是来自哪个部分呢?

  据我推测,牙兵最初的兵员,应该是在安史之乱战火中磨练出来的团结兵。这是一家之言,也不重要。

  因为无论最初的牙兵是怎样的,他们都会在极短(很可能就几年时间)的时间内,被异化为标准模板的牙兵,也就是所谓的“环境改造人”。

  无论这个丘八之前是怎样办事的,他们到了安史之乱以后的社会环境以后,就会进化成标准牙兵。

  武力强横,能征善战;虚耗米粮,无法无天;结党营私,自成一派;特立独行,隔绝本地。

  这是什么意思呢?

  嗯,我解释不清楚,太浅显的说又没意思,所以从社会经济基础去阐述牙兵是什么比较好。

  牙兵的兵员,是“穷则从军,达则建节”的无产阶层。安史之乱前遗留下来的兵马,或者活不下去的流民,破产农民,甚至是没落武将之家的子弟之类。

  他们是无产者,哪怕有产,就是获得了军饷和赏赐之类的,也会很快消耗掉,甚至是挥霍掉。因为在朝不保夕的年代里,金钱这种东西,存下来是没有意义的。

  牙兵绝大部分,都跟本地豪族、大贵族、大地主之流,没有联系,甚至没有正常往来。如果要打交道,多半都是牙兵去抢本地大户。牙兵阶层的存在,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对本地大地主阶层的统治不利的。

  大地主封建贵族,他们也期盼在经济上对他们极度有利的和平秩序啊!没有人生来就是战争贩子!

  而牙兵呢,他们的经济利益,就是只有军饷,以及战争中获胜得到的赏赐。

  这就是要求他们一方面必须要武德充沛,打谁都能打赢,再强的敌人要进犯,他们也敢出兵对抗!

  另外一方面,他们不事生产,对土地这种最大生产资料,没有多少需求;却又对浮财异常上心。

  原因很简单,战争中死人太容易了!有口吃的,及时行乐是王道,难道存下钱是为了留给爆自己金币的黄毛么?

  对财富的高需求,和对土地的低占有,让他们对节度使和朝廷失去了敬畏之心,也对所谓的“封建秩序”充满了蔑视。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被朝廷控制,还是被节度使控制,根本无所谓。这便是南面的牙兵与河朔三镇的牙兵别无二致的根本原因所在。

  谁能给他们想要的军饷,他们就跟谁走。随着唐庭的衰弱,这些牙兵的道德信仰如自由落体一般下跌,基本上就是只认钱不认人。哪怕是带了几十年的老上司,不合心意也能笑眯眯的砍下狗头。

  最后的结果就是,牙兵出本镇后,战斗力极弱,完全没有府兵“有恒产者有恒心”,为家人战斗的觉悟。但同样的,他们在本镇防御作战中又会极为卖力,为自身生存而战!

  这就是中晚唐以来,藩镇在朱温时代以前很难兼并邻居的重要原因。

  牙兵们压根就不想配合节度使的野心,他们甚至心里根本看不起节度使和朝廷。而牙兵这样的特性,使得中晚唐以后,土地流转速度极快,本地大地主没有谁能“富过三代”的。土地私有化的趋势没有改变,但流转速度却变快了,过手的人也更多了。

  因此中国并没有出现西欧那种“庄园-城堡-骑士-佃户”的稳定继承体系。

  客观上,牙兵阶层才是真正影响中晚唐历史的关键变量,是其他朝代没有出现过的特殊群体。他们对于打破旧有的封建秩序,让政治权力下沉到平民阶层,是有一些历史贡献的。

  所以,不能一味地认为牙兵就是该死,就是跋扈,就是要消灭;也不能单纯的认为他们就是节度使手里用来对抗朝廷的刀。

  各位牙兵大大,你们把刀放下啊,有话好说,我就说这么多好不好……

第355章 人分为两种

  “李都头,你知道人分为几种么?”

  在开封城外渡口附近的一个市集闲逛的时候,方有德询问身边的李嘉庆道。

  后者此刻正在感慨汴州本地百姓们的忘性之大,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前些日子控鹤军的牙兵才在渡口浮桥附近,斩杀了一百多打行的流氓地痞。场面极为血腥,断臂残肢四散一地。虽说还不至于到血流成河,但差不多也是血流成溪的水平了。

  然而那件事到现在都没过去多久,这些集市上做买卖的小商贩们,似乎已然忘记了当初的事情。和以前一样,似乎没感觉到任何变化。

  该叫卖的叫卖,该摆摊的摆摊,该采买的采买,似乎那一百多打行的流氓都白死了。实际上,他们的“保全费”依然要交,跟以前比半个子都不少,只不过是交给宣武军而已。

  “分两种啊,男人和女人。”

  李嘉庆心里想着事情,随口答道。

  “不,人其实只有活人与死人的区别。

  活人有无限的可能,任何事情都可以试着努力一下。

  而死人只会被人遗忘,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方有德冷冷说道,让李嘉庆忍不住一阵汗毛倒竖。

  正在说话的时候,有个中年的农夫,向方有德递过来一个硕大的梨子,面带讨好的说道:“天气热,方节帅先吃梨解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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