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375节

  哪怕安禄山跟方有德之子打过擂台,哪怕一向都有传言说方有德看不惯安禄山,哪怕安禄山之前清洗过方有德留在河北的旧部,二人早已结怨!

  张通儒也依旧是笃定方有德不敢造反,更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把安禄山如何!

  可由于来的时候,安禄山就已经被方有德狠狠教训过。所以这位狡诈的东北二镇节度使知道,走这条路的所谓安全,也只是理论上的安全。

  人性是不能揣度的,如果方有德那时候发狂了,杀安禄山连一炷香时间都不需要!

  安禄山不可能把身家性命放在别人的守规矩上。万一方有德是个疯子,就是想玉石俱焚呢?

  从小便精明狡诈的安禄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真不缺那种“我不想活就拉你一起死”的疯子!

  要是不能确定方有德的态度,那么这条路就是最危险的路线,没有之一。如果说潼关那条线只是在神策军控制范围的话,那么这条路就是在方有德鼻子底下。

  安禄山不可能让自己送上门给方有德杀!

  当然了,回河北还有另外一条路,而且更安全,只是稍微有点绕路。

  从风陵渡走陆路北上,到绛州以后再继续北上到重镇晋州,一路向北到太原。再从太原东进,出井陉到河北。挨着井陉就是真定(石家庄附近)。

  这里已经是河北的纵深区域,而担任范阳节度使的安禄山,到达这里,基本上就算是已经接近赴任地点了。

  这条路上安禄山不能直接掌控的区域,全部都是河东节度使的辖区。安禄山的堂兄安思顺,是前任河东节度使,此时很可能还没有处理完交接手续,依旧掌控着河东的兵权。

  章仇兼琼要从剑南赶来,途遥路远,到河东估计都是夏秋的时候了,这次的调任,不会那么快就执行完毕。

  这条路在安禄山看来,是必由之选。

  不过这些都是正常路线,除此以外,还有些“剑走偏锋”的小路。

  有一条隐秘小道,是从风陵渡出发往东,从绛州通往泽州沁水县,这条路不能通过军队,无法沿途补给。

  到了沁水县就好说了,走大路到晋城。既可以从晋城向东走滏水陉到相州,又可以从晋城向北走到上党,然后从上党往东出井陉到真定。

  这条路的不利之处在于太过折腾,不确定性也很大,而不可能大部队行军。路上万一遇到一个剑术高明的刺客,都能解决安禄山。

  更何况,安禄山怎么说都是身兼两镇的节度使,也犯不着这样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般的回河北吧。所以这条路也被安禄山否决了。

  此时此刻,安禄山与张通儒争执不下,一个要往北,一个要向东,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样吧,占卜一下就行了!”

  身躯肥胖的安禄山,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制作的精致纸卷,看起来不像是中原之物。

  “这个叫喜悦卷,乃是我拜火教中常用的占卜之物。

  今年三月三的时候,本节帅特意命人绘制当夜的星图,以为占卜之用,现在正是用的时候!”

  安禄山将羊皮卷展开放在桌案上,张通儒定睛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画着星星点点,乃是一副制作非常精良的星图,手艺不逊钦天监里的那些“老江湖”。

  此星图上的星象,呈现人身蛇尾,手托运头,头上火团,右手月团,左手金珠,可谓是惟妙惟肖。

  图是这张图,只是如何解读很难说,张通儒也不懂。

  看着一脸虔诚准备占卜的安禄山,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见过很多离大谱的人,安禄山还算是靠谱,嗯,大部分时候。

  你以为他不认识几个字,其实他是个会占卜的胖子!还是拜火教的什么祭司,本事大着呢!

  安禄山拿出两枚洁白骨头质地,大小几乎完全一样的骰子,将其抛掷到“喜悦卷”上。随后看也不看点数,就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嘴里振振有词,说着张通儒完全不懂的粟特语。

  不久之后,安禄山蓦然睁开眼睛,看到桌案上的骰子,脸上露出微笑说道:“火神说,往北,大吉!”

  “安节帅,这个……”

  看到神神叨叨的安禄山,张通儒无语到了极点,震惊得半天吭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遇事不决问鬼神,你踏马离不离谱啊!要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这位节度使身上,张通儒早就骂娘了!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明日开拔前往太原!”

  安禄山抬起手,示意张通儒闭嘴。占卜过后,安禄山身上的犹豫不决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坚定不移!

  等到了幽州,天老大他老二,海阔凭鱼跃,要什么都有!

  安禄山心中燃起炽热的火焰!

  ……

  当年,也就是大唐武德三年(公元620)二月的时候。

  太宗追击反隋势力刘武周部大将宋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获辎重无算。

  此战奠定了大唐的根基,也是奠定了太宗在唐军内部的领头羊地位。

  雀鼠谷,全长数十里,山路狭窄崎岖,却又是晋州通往汾州的必经之路,亦是安禄山绕路太原奔赴河北的必经之路,一如当年太宗带兵攻刘武周。

  为了麻痹图谋不轨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安禄山,将队伍一分为二。

  其中两百人由张通儒带领,沿途出示节度使的节杖,敲锣打鼓的从风陵渡出发,渡过黄河,在黄河南岸走官道过潼关,过虎牢关,一路高调前行。还时不时飞扬跋扈,路过一地就要找当地人的茬子。

  而安禄山带着剩下的三百人,则是用布袍掩盖盔甲,一路低调,无惊也无险的风餐露宿过绛州,过晋州,来到雀鼠谷。

  这里已经是河东节度使管辖的地盘,虽然在附近没有驻军,但外人要在这里搞事情,难度也不是一般大!

  想起太宗当年在雀鼠谷一战建功,安禄山眯着眼睛,心中不断涌出豪情壮志!

  这大唐天子,李家人当得,我安某人就当不得?

  想起在长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糟糕体验,安禄山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将来一定不会让别人在自己面前大声说话!

  正在这时,安禄山身旁两侧的山道上,有数不尽的滚木奔腾而来!

  “结阵!”

  安禄山抽出佩刀大喊了一句!

  他的应对不可谓不及时,但还是太晚了一点。一路上的顺利行军,让队伍里所有人都丧失了警惕之心。

  安禄山过雀鼠谷,竟然只是让斥候提前一里地打前站,连山路两旁是否有埋伏都没确认!

  滚木带着极大的动能,将安禄山的亲兵队伍冲得七零八落。山道两侧山坡上冲下来数不清的“盗匪”,很多人身上披着唐军制式明光铠,似乎压根就没打算隐藏身份。

  安禄山吓得亡魂大冒,他还来不及躲藏,就被一个骁勇矫健的“盗匪”,一刀斩下头颅。

  那头颅像是皮球一样在地上滚了很多圈,死不瞑目。那人走上前来踢了两脚,随即提着他的头颅就朝着某个山头走去。

  不远处的某个山丘上,一面写着“皇甫”二字的战旗迎风招展。

  一身灰色布衣的方有德,抱起双臂凝视着山道上的厮杀,对一旁矗立不动,提着安禄山人头的何昌期说道:“快去西域躲一躲风头吧,万一查到你,就在西域躲着别回来了。”

  “喏……节帅,这安禄山真是祸国殃民之人么?”

  找由头从方重勇身边脱离,前往晋州部署暗杀事务的何昌期疑惑问道。

  “对,杀了他,大唐的太平盛世就来了。不过将来在西域扬我大唐军威,要靠你们了。”

  方有德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拍了拍何昌期的肩膀,朝着山下一片狼藉的战场走去。

  “节帅,您这是要隐退?”

  何昌期大惊失色问道。

  “隐退倒不至于,不过按我那不肖子的说法,这叫摸鱼。

  累了几十年,让我也摸摸鱼吧。”

  方有德回头嗤笑说道,一脸的风轻云淡。(本卷完)

  (下一卷:万里长城万里长,万里黄沙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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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总结

  本卷总结

  安胖胖的盒饭给安排上了啊,至于有人问老方为什么可以精准埋伏,需要倒回去看。

  排除所有不可能,那剩下的就是可能。再想想带点黑色幽默的拜火教占卜(这个资料我查了好久的),就能知道为什么了。

  一句话:时也命也运也。新时代有新潮流,早点滚下去未必不是一种幸运。

  明天歇一天,我思考一下西域卷的剧情。

  养书的也都别养了,把前面的都订阅了吧,下一卷开始进入本书的新阶段了,会有越来越多的新东西。

  下一卷是西域卷,也是大唐巅峰卷,慢慢期待吧。

第302章 人算虎,虎亦算人

  轰隆!

  春夏之交,暴雨倾盆。黄河河水暴涨,汹涌澎湃。

  带着黄色浑浊的泥沙,如同一条怒不可遏的土龙,朝着下游地区奔流而去,将河岸两旁没有加固的河堤冲垮,将泥沙带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昏暗的空间中到处都是水,地上流淌着的也不知道是河水还是雨水,形成一道道涓流四处乱窜。黄河两岸无论是铺着碎石的驿道,还是崎岖的山丘,都看不到哪怕一个人!

  跨越黄河两岸的乌兰关,河东岸附近的一座山丘上,大唐多年前便在此建有乌兰堡,扼守关隘。

  此刻正矗立在风雨之中。

  这里原本并不是河西节度使麾下“新泉军”的驻地。

  只是因为后来水土流失,新泉军原驻地泉眼干涸(新泉之名由此而来),于是新泉军向东迁徙驻地到丝绸之路关键节点,黄河渡口乌兰关附近。

  并在山丘高处建立了乌兰堡,新泉军降级为“新泉守捉”,兵员更是从四千人一口气减少到一千人,在此屯扎镇守关隘,不再参与日常巡逻。

  而开元末以来,这支军队又继续降级,成为不隶属于节度使管辖的边镇戍堡部队,仅保留“新泉军”之名,兵员更是从一千人减少到两百人,专门负责乌兰关的日常事务,不再是大唐边镇野战军!

  虽然从“守捉”又升级为“军”,但新泉军已经从一个军队名称,变成了一个地名,一般特指乌兰堡。

  哐当!哐当!哐当!

  能见度极为有限的雨幕中,浑浊而暴虐的黄河水,直接将乌兰关木制铁索的黄河大桥冲垮!

  那些造价不菲的铁料木料,被大水冲入湍流的黄河,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新泉军守将急急忙忙来到签押房,对正在火把下阅读乌兰堡相关档案的方重勇行礼说道:

  “方节帅,今日暴雨,河水暴涨,冲垮了乌兰桥!您要渡河去凉州,只怕得绕路乘坐皮筏。卑职建议还是暂缓两日河水稳了再过河,凉州离此地已经不远了,往西面走便是……”

  “知道了,你去忙吧,有事直接禀告即可!”

  方重勇很是随和的摆摆手,那位新泉军守将松了口气,躬身行礼告退。

  “看来出征西域是免不了秋冬行军了。

  这暴雨的灾害,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武威城。”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一声,河西的秋日来得更早,去得也更早,冬天冷得够快,越往西边走越冷。对于长途进军的队伍来说,这种气候是个不小的挑战。

  忽然,房门被人推开,淋成落汤鸡的何昌期,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外不肯进来,似乎是在等身上的雨水少一些后,再进签押房,免得把房间里的石板地面弄湿了。

  他这模样一看就是在雨中赶路,疾驰了不知多少里。

  “去洗个澡,喝点姜汤再来,不着急这一炷香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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