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359节

  ……

  刺杀裴宽的凶犯,第二天就被人找到了。这人不仅没被做掉,反而大大方方出现在长安某个坊内的胡饼摊子跟前,吃胡饼喝大酒!

  被金吾卫抓到的时候,没有丝毫反抗。

  刺客被金吾卫送到万年县县衙,担任万年县县令的李,打开县衙大门,允许长安百姓入堂旁观,然后开堂审问犯人。

  这位刺杀裴宽的凶犯,面对李的种种提问一言不发。不得已之下,李让金吾卫的士卒将犯人押送到太子李掌管的京兆府!

  这位刺客面对李这位京兆府尹,同样是一言不发。

  李对此人无可奈何的原因,其实跟李是一样的。案件太敏感,万一把犯人打死了,有杀人灭口之嫌,谁也不肯担责。

  于是凶犯又被送到了大理寺。

  面对此刻已经担任大理寺卿的郑叔清,和前面的反应完全不同。这位行为古怪的刺客,完全没有任何犹豫,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的供述。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右相李林甫派来刺杀裴宽的!

  在郑叔清的震惊之下,刺客还解释了刺杀的动机:杀裴宽,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这个户部尚书,耽误李林甫的所谓大事。

  而怎么杀裴宽,则是由前来长安述职的河西节度使方重勇,来提供裴宽行踪的具体情报,并操盘刺杀之事。办完事后方重勇会潇洒离开长安,不留痕迹。

  方重勇近期与李林甫多有接触,便是因为要谋划刺杀。

  郑叔清追问李林甫的所谓大事到底是什么事,方重勇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刺客皆不答,保持沉默。

  随后刺客趁人不注意,猛然用头撞击大理寺衙门大堂的一根柱子,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撞柱而亡!

  郑叔清被吓傻了,这种无妄之灾,还有涉及大唐右相与河西节度使的所谓“大案”,让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无奈之下,老郑只好让担任大理寺少卿的颜真卿,写一份卷宗,将口供与事件的来龙去脉全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并誊写了好几份。

  因为事关右相李林甫,所以卷宗原稿没有送到右相所在的议政堂,而是直接送到了兴庆宫。

  高力士拿到卷宗,不敢耽搁,将其送到了基哥的案头。

  随后,宫里派出宦官边令诚,快马追赶已经出发前往河西的方重勇,并在泾阳城外的驿站,找到了这位正在返回凉州驻地的河西节度使,二人一同返回了兴庆宫。

第290章 用魔法打败魔法

  户部尚书遇刺身亡!还是在长安,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在热闹非凡的朱雀大街!

  嫌犯指认幕后主使之人是右相李林甫,操盘刺杀之人是河西节度使方重勇!

  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什么朝代,都是惊爆眼球和离大谱的。

  哪怕是没读过书,见识就只有那么一亩三分地的人,也可以轻易判断出,这是手段极为粗浅拙劣的栽赃嫁祸!

  且不说裴宽已经年近七旬,随时都有可能咽气,李林甫压根犯不着当街行凶将其杀害。

  就算真要暗杀,随便让一个路人,假装不经意迎面朝裴宽冲撞一下,说不定都能把这位年事已高的户部尚书给折腾散架,直接一波带走了。

  更别说李林甫是何等身份何等手腕,他有一百种方法除掉裴宽,只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而已。再不济,将其外放为一方大员,等着对方咽气就行。

  而河西节度使麾下能征善战的丘八一群一群的,从里面选几个刺客也不难,也犯不着亲自操盘,只是交代一句就会有人替他去办事。

  甚至还可以去找那种“拿钱消灾”的职业杀手。

  裴宽遇刺身亡,这事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故布迷阵,把祸水往李林甫和方重勇身上引。而幕后真凶的真实目的,却远远没有浮出水面。

  只不过,这次刺杀里头,也确实有一些不算巧合的“巧合”。

  其一,裴宽被杀时,方重勇就在他数丈范围内,甚至亲眼看到整个行刺过程。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方重勇作为操盘者现场观摩确认?

  其二,这几日,方重勇与李林甫多有来往。事发当日,方重勇还在跟李林甫的长子李岫在杏花楼里商议交子之事。

  方重勇跟李林甫聊的,就真的只有交子,没有刺杀么?

  其三,刺客指认“真凶”后自尽,最后成为了死证。无论方重勇与李林甫怎么自辩,刺客的证词都不会变更了,这屎盆子扣得严严实实的。如果找不到真凶,恐怕后世史书也会写李林甫和方重勇是刺杀裴宽的真凶。

  当方重勇在泾源县城外的驿站,被边令诚追上,得知此事后一脸懵逼。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

  “边内侍是说,这案子是某得到右相指示,命手下的刺客杀死了裴宽,对么?”

  听完边令诚的描述,方重勇不知道要怎么跟对方去细说。

  一件事情如果槽点太多的话,那就无从说起。

  这就好比边令诚指着方重勇说他是一只来自一千多年后的母熊猫。

  那他是该辩解自己不是熊猫,还是该说自己不是来自一千多年后,又或者证明自己不是母的?

  一个命题的谬误太多,就没有解释和吐槽的必要了。

  “唉,方节帅呀,这件事别说奴不信,就是圣人也觉得是无稽之谈。

  可是圣人有圣人的威严,刺杀户部尚书是在挑衅圣人,栽赃方节帅和右相也是在挑衅圣人。

  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让圣人感觉受到了侮辱,肯定得有个说法吧。方节帅不回长安的话,只怕会暗地里被小人诟病。

  而且,有件小事对方节帅非常不利。”

  看到方重勇递过来一叠交子,边令诚不动声色的收好,随即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事?”

  方重勇沉声问道,心中暗叫不好。

  “刺客身上还带着边军身份牌。是隶属于豆卢军的。奴记得,豆卢军好像是被部署在河西沙州吧。

  这支部队,方节帅还在沙州当刺史的时候,应该就不陌生吧?”

  边令诚的声音让方重勇感觉无可奈何。

  边军中士卒的身份牌,不仅防伪技术近乎于无,而且就算弄到“原版”,也不是什么难事。

  方重勇所知的是,自己前世的时候,顶替别人读大学的事情都是屡见不鲜。有心人若是想栽赃嫁祸,弄个出身河西的丘八当刺客,那都只是基操!

  这就好比方重勇也可以很轻松找到河北边军的某个锐卒,在长安刺杀朝廷官员,然后嫁祸给安禄山。

  方重勇又不能脑控,豆卢军当年兵员七千人,他怎么保证其中每一个人都对自己忠心不二,以至于卖儿卖女都无怨无悔呢?

  不得不说,这件事幕后的操盘手,心思非常歹毒。

  这种“莫须有”的套路,撂在谁身上都让人害怕。

  “边内侍,我们这便返回长安吧。

  本节帅直接去兴庆宫面圣。”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没有矫情也没有辩解。

  “方节帅,您也别担心。这件事一看就是有人泼脏水,节帅定然会安然无恙。

  圣人也只是命奴前来追回方节帅而已,并没有其他的吩咐。”

  边令诚安慰方重勇说道。

  “但愿如此吧。”

  方重勇叹息了一声,很多事情的影响,并不在于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

  骑在马上,朝着长安飞驰而去。方重勇心里盘算着应该如何应对。

  面对他人栽赃的时候,自辩是没有用的。只有将水搅浑,才能火中取栗一般脱身!

  换言之,能打败魔法的,唯有魔法而已!

  方重勇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兴庆宫的勤政务本楼御书房里,大唐天子李隆基正板着脸依靠在床榻上,盯着不远处高力士煮茶的茶炉。而他面前的软垫上,跪坐着李林甫、郑叔清、方重勇等人。

  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都说说吧,裴宽这件事要怎么善后。”

  基哥有些疲惫的说道,长叹了一声,心中腻歪透顶。

  基哥直接绕过了事情的“是非曲直”这个环节,然后把“善后”作为处理问题的核心要务来处理。这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

  很显然,基哥非常讨厌被人当猴耍,尤其是知道被人耍还不得不应对,按照设局之人的步调来走,就更加让他恼怒。

  裴宽即将外放为河北采访使的事情,便是李林甫一力促成的。

  甚至裴宽本人对此也知情,这并不是那种你死我活的权斗,而是在基哥的注视下,双方“点到为止”。

  裴宽依旧掌控地方上的监察大权,而李林甫拿到了户部的控制权,为下一步铺开交子做准备。没了外人掣肘,今后户部的资金调拨,都会配合交子发行。

  裴宽只是知情识趣的把位置让出来了而已!

  这个时候,李林甫杀裴宽做什么呢?

  基哥权斗起家,多次成功政变才坐稳了皇位,他会看不出这些套路么?

  幕后黑手的得意算盘,都要蹦脸上了!

  “圣人,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此事幕后之人胆大包天,若是不能以雷霆之势处置,只怕下一个裴宽不久后就会出现。

  试问朝廷百官如何自处,圣人如何自处?

  正本清源,还裴尚书一个公道,这也是善后的必要举措。”

  方重勇率先开口说道。

  “嗯,确实如此,方国忠所言甚是。”

  基哥倚靠在榻上,然后一只手托起下巴继续问道:“你认为这件事,谁的嫌疑最大呢?”

  如果说李林甫杀裴宽还有那么几分理论上的可能,那么方重勇杀裴宽就纯属无脑滑稽了!基哥心里很清楚,这次刺杀事件的幕后黑手,把方重勇拉进来,就是为了搅浑水!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谁都知道方重勇是无辜的,但把这位牵扯进来,长安的政局就被搅混,事件背后的逻辑就会变得扭曲而难以辨认。

  幕后黑手的真实目的,也会因此被巧妙的掩藏下来。

  这就好比说一个西域商人在长安西市大量收购绢帛,那么他的意图很好猜测,绝对是要将其运送到西域那边贩售。

  可是这个商人在收购绢帛的同时,还在购买西域那边来的香料,那么他的意图就不太好猜测了。

  “回圣人,微臣以为,此事应该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幕后主使的。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从裴宽遇刺的事情中得到好处。”

  方重勇直接扔出了一个劲爆炸弹!

  这样……也行么?

  方重勇身旁的李林甫眉毛一挑,面部抽搐了一下,不过还是没有接茬,而是在一旁低着头沉思不语。

  倒是身为大理寺卿的郑叔清,忍不住提醒方重勇道:

  “方节帅许久不在长安,此番来去又匆忙,可能还不知道案情。

  目前现有的证据,都表明刺客来自河西,甚至还是个西域胡人。

  安禄山……完全不沾边啊。方节帅刚才的话有些孟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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