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307节

  这几年陇右边军内部,上上下下吃空饷也吃了许久。圣人震怒,命某追查细节。

  军中其他魑魅魍魉之事,也要一并追查。王军使明白是什么意思么?”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任命文书,又将腰间监察御史和监军使的腰牌都放到桌案上,王难得这才感觉事情大条了。

  因为一个“飞来横锅”甩到了方重勇头上,便让外人都以为方重勇是个背锅侠,倒霉蛋,而忽略了这个人本来的官职是什么,原本到陇右来的权责又是什么!

  简单点说,方重勇原本职责,除开选拔银枪孝节军兵员外,就是监视和纠察陇右军中不法。

  当然了,这把宝剑是不能出鞘的,它只是基哥借给方重勇的“核武器”,而核武器最大的功能就是威慑!

  方重勇要在哪里选拔兵员,那里的边军就必须配合,要不然方衙内就会在这些边军里面“纠察不法”。这种情况下,谁会为了几个兵员去跟这位朝廷钦差翻脸呢?

  基哥给方重勇监察御史与监军使的官职,就是因为这个。

  但这不意味着方重勇便能为所欲为,要充英雄,去当一个真正的“监军”,更不是要去解决边军内部的种种系统性问题。

  方重勇真要硬着头皮搞事,必定会让陇右鸡飞狗跳。到时候万一有边将投靠吐蕃,那乐子就大了。

  这就是方重勇厉害的地方,他把手里的权力当做威慑的底牌,而不会真正打出去。无论怎么闹,事态都在掌控之中。

  “陇右边军中许多问题,当真是一言难尽,某也是只知道沧海之一粟。”

  王难得叹息说道,话说这个份上,继续狡辩就没什么意思了。什么吃空饷啊,烈士报逃兵啊之类的问题,陇右军中那是一抓一大把,谁都经不起细查!

  “军帐内笔墨纸砚俱全,还请王将军把你知道的东西写下来。某会考虑到时候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毕竟白沙入涅,与之俱黑嘛,相信圣人也会体谅王将军的难处。

  对了,盖嘉运将军之前已经写过一份,你要不要参考一下他是怎么写的?”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从怀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拿在手里,对着王难得扬了扬。

  “不必了,不必了,节帅说笑了。”

  王难得讪笑道,那样子比哭还难看。

  这位小方节帅,已经为他们这些边将准备了功能齐备的“大餐”,堪称是软硬兼施。王难得相信自己绝不是第二个倒霉的,后面一定还有别人!

  他不得不老老实实的磨墨,铺开大纸,在上面写下河源军吃空饷的数目和比例。军中哪些空饷是被用来应急了,哪些是被各级将领贪墨了。

  还有哪些战死的士卒,原本应该是烈士,边将们为了贪墨抚恤金,对外宣称是叛逃等等。

  写完之后,王难得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觉得全身都掉入冰窟一般。这玩意要是被长安天子看到,当事之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水至清则无鱼,王将军不必想太多了。”

  方重勇将这份“认罪书”收入袖口,淡然说道。

  “还请方节帅将来在圣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末将感激不尽。”

  王难得知道自己上了贼船,恳求说道。

  他也很清楚,方重勇绝不会将这份认罪书给长安天子看,因为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不到鱼死网破,悬在头上的剑就不会掉下来。这便是威慑的力量。

  当然了,作为代价,王难得就必须得乖乖听从方重勇驱使,政治运作的潜规则就是这么冷酷。

  “好说好说,本节帅公务繁忙,就不在河源军中逗留了,告辞。

  王军使只要愿意好好为圣人办事,那就不用担心那些无聊的威胁。”

  方重勇站起身对着王难得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陇右边军当中真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坑,一不小心掉进去就完蛋了。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庆幸,现在已经搞定了临洮军和河源军的高层,将这两个最大的“山头”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了。

  不说让他们安心办事,起码不会给自己添乱添堵了。下一步就要开始处理陇右边军的欠饷问题了,这踏马又是个大坑。

  走出营帐,方重勇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收服了王难得,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轻松。

  有错别字的话你们标出来,到时候我让别人点一下就能改。不用在评论区说哪个字写错了,我现在不方便校对。

289.第250章 平时安西万里疆

  289.

  2023-12-11

  长安城虽然没有门朝大海,但初春时节已经是春暖花开。

  权贵家的子弟们,带着各色胡姬,背着弹弓,三五成群的到郊外踏青,射鸡打鸟。

  而来城东灞桥送友的,去城南墓园扫墓的,自然也是不乏其人,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什么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之类的诗句,也是时不时传入路人耳朵里。

  不仅如此,郊外豪强地主家的庄园,为了适应长安愈演愈烈的“市场经济”之风,也将部分屋舍改为了“农家乐”,以供居住在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们暂住,靠收租小赚一笔。

  在长安周边读书备考的各地考生们,也是隔三差五的聚集在一起吟诗作赋。一个个心比天高,盼着命比天更高。

  总而言之,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就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既然长安城的权贵们,都习惯于城外踏青,潇洒快活。那么一向自诩为“最会玩”和最爱玩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又怎么可能闷在兴庆宫内不出门呢!

  这天一大早,基哥就带着高力士,让方有德带了一个营的神策军精锐,来到长安城东的灞桥附近驻扎。人老心不老的基哥,还叫来几位平日里较为乖巧的皇孙,一起组队跟神策军中挑选出来的士卒打了一场马球。

  没错,基哥虽然对他的所有儿子们都不待见了,但对自己的孙子辈还是有点感情的,也就是传说中的“隔代亲”。

  这些士卒中不乏骑术超群,善打马球的高手。不过基哥指挥若定,带着一众皇孙将对方打得丢盔弃甲,连一个球都没有进,自然是大获全胜!

  那些平日里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马球高手们,在基哥面前就没有一合之敌。

  可惜基哥那些孙儿辈的马球技术虽然还说得过去,但今天的发挥着实欠佳,基本上都是靠基哥一人撑场面,成了球场上最靓的仔。

  马过如风,快如闪电。若是不细看,外人还以为骑在马上的基哥只有四十岁。

  饶是如此,一场马球打下来,基哥也是累得没法挪动,如同死狗一般躺在特制的软垫上,嗅着草地上野花的芬芳。

  高力士十分殷勤的跪坐在一旁帮他擦汗,而方有德则是矗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微微皱眉观察着四周,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正在这时,一名城东驿驿站的驿卒,骑着快马飞驰而来,随即被神策军护卫带到了李隆基跟前。

  “力士,朕今日赢了马球,有赏。”

  基哥懒洋洋的指着送信的驿卒说道。

  “谢圣人恩典!”

  这名驿卒大喜过望,跪在地上拼命谢恩。

  他本是听命将信送到皇宫,出门后听人说圣驾就在附近,便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直接找到了这里。

  少跑一段路不说,没想到还有打赏,可谓是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打发走驿卒之后,基哥屏退众人,只留下方有德与高力士二人,商议机密。

  “念吧,谁写来的信?”

  基哥有气无力的问道,脑子里还在回味之前马球场上,自己打出致命一杆时的快感!

  球场上他好像还是当年的追风少年,但躺在地上却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

  “回圣人,是代理陇右节度使方国忠,也就是方全忠之子写来的。”

  高力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方有德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

  “圣人,那微臣回避一下。”

  听到这封信是方重勇写来的,方有德连忙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

  “诶,不必,听听也好嘛。力士,不必忌讳,念吧。”

  基哥翻了个身,用左手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草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一派春日的美景。

  高力士只好原封不动的将方重勇这封信念完,不仅如此,念完后他还加了一句:“方国忠的字写得不错。”

  方重勇在信中说了好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陇右欠饷,安人军哗变。至于其他各军蠢蠢欲动的事情则一个字也没有提。

  第二件事情是杜希望病重无法再担任陇右节度使,现在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

  第三件事情是方重勇本人以留后身份,暂代了陇右节度使之职,并着手处理陇右军队欠饷的问题。

  针对这三件事,方重勇还给基哥和朝廷提了解决方案。

  第一个措施,建议朝廷下密旨,赦免安人军哗变的士卒。此事要低调处置,不要走官府的公文渠道,免得最后弄得人尽皆知。并且要求只处理首恶,不追究其余,尽可能降低对陇右边军体系的冲击。

  第二个措施,建议朝廷准备二十万绢,并火速运往兰州囤积,以备不时之需。前些年拖欠的冬衣,将来也要抓紧时间尽量补齐,以稳固朝廷在边镇的信誉。

  第三个措施,就是暂时不要任命正式的陇右节度使,待他处置完这些事情,招募好银枪孝节军的兵员后,朝廷再派人正式接管陇右边军,以免造成权责不明。

  如果说前两个还是一般操作的话,那第三条就显示出方重勇的政治担当了。

  事情我接了,处理完以后再把收拾好的摊子留给下一任,绝不会在事情没搞完之前就甩锅。我任上留下的问题都算我一个人的,不给其他人找茬。

  至于陇右吃空饷啊,烈士变逃兵,王难得老爹王思敬是李亨党羽之类狗屁倒灶事情,方重勇则是一句也没提。

  信念完以后,李隆基与方有德二人面面相觑,前者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后者则是暗暗忧心边军的变化。

  “长安的权贵子弟,此刻正在郊外溜鸡斗狗,搂着胡姬说着浑话。而方国忠年不过二十,却已然可以独当一面,相比之下,高下立判。

  朕数十皇子,不如全忠你一子啊!”

  李隆基感慨叹息了一声,吓得方有德连忙告罪。

  基哥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对方有德继续说道:“陇右之事,全忠以为要如何处置呢?”

  听到基哥问话,方有德亦是感慨叹息道:“臣那不肖子,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了。就是某亲自前往陇右,所做也不过如此。微臣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请圣人定夺。”

  “那就让杨慎矜多搞点绢帛送到兰州。

  方国忠要二十万绢,朕就给他四十万绢,不能寒了办事之人的心。另给他加开府仪同三司吧,并赏赐长安东郊庄园一座。

  力士,让哥奴发个公文,表彰一下方国忠在陇右勤于任上,派宦官送几斤胡椒过去,让他吃羊肉吃得痛快点。”

  基哥看着手中另外一封写着“圣人亲启”的信,不动声色的对高力士说道。

  说完便让方有德收拢神策军亲卫,让高力士去传信,自己则是坐在回城的马车上看信。

  一目十行的看完,基哥有些不明所以,又回过头来逐字逐句的读了一遍,顿时恍然大悟,拍案叫绝!

  沉默良久,基哥忍不住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十分惋惜的自言自语道:“要是国忠早生三十年就好了。”

  ……

  五天之后,名义上的荥阳县县令郑叔清,在得到圣命后,便马不停蹄的火速赶到长安,路上连驿马都被跑死了两匹!

  他甚至都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马日夜兼程的赶路,哪怕是传递紧急军情的传令兵,都没他脚程快。

  看到了长安城人来如梭的春明门,郑叔清老泪纵横,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

  不当县令不知道官小,这一波“自虐之旅”终于完结了!

  不管是在地方上当刺史,还是在长安中枢当御史中丞或者京兆府尹,这些官职都比区区县令高了几个数量级。

  好吧,县令就县令吧,终究也是个官。

  可是当郑叔清被贬官到了地方以后,却发现自己啥也不是了!别说县令了,这时候他甚至都不算是官员了!就连非流官都比不上!

  这并不一个形容,而是他“告老还乡”后,自身处境的真实写照。

  虽然名义上还顶着县令的官职,但实际上荥阳县的政务,是由荥阳县主簿代为行使,压根就没郑叔清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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