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21节

  郑叔清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起身跟在了方重勇身后。二人从府衙北城入内,路上见到了都对着他们亲切行礼。看到这一幕,郑叔清心里还是有些自得的。

  来到凤仙楼门外,就看到方来鹊拿着一根鸡腿在啃。方重勇面色一黑,不悦呵斥道:“怎么又吃上了?”

  “呃,是这样的,凤仙楼的掌柜很热情,给了奴好多吃的……”

  方来鹊讪讪说道,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得方重勇直皱眉的。

  “事情办妥了么?”

  方重勇虎着脸询问道,只要方来鹊敢说一个不字,他马上就要用家法伺候了!

  “妥了妥了,凤仙楼的少东家,不远千里从长安赶来了。”

  方来鹊凑到方重勇耳边小声说道。

  “好!”

  方重勇走过去对郑叔清说道:“已经妥了,请使君入凤仙楼顶楼,商议大事!”

  郑叔清看他说得郑重,也是面色沉静的点点头,一行人来到顶楼,就看到有个穿着很是普通,如同农夫一般的年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鄙人王得福见过使君,家父王元宝,在长安经商。”

  王元宝?

  郑叔清微微愣神,随即很是矜持的点点头,与方重勇一起,坐到了王德福对面。

  王元宝是长安首富,也极有可能是大唐首富,以贩运琉璃发家。这一点郑叔清也是有所耳闻。

  方重勇凑到郑叔清耳边嘀咕道:“当初我见凤仙楼用琉璃为瓦,就知道他家必定是王元宝为东家。寻常商贾,哪里能去买琉璃瓦盖房子呢?”

  用出厂价的砖瓦盖房子,这是人之常情而已。

  “今日,某便是想代表使君,聊一聊这红莲春的酒。”

  方重勇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方来鹊麻利的将一坛酒的盖子打开,然后给郑叔清与王德福面前的瓷碗中都倒满了酒。

  和郑叔清预料的一样,酒色嫣红澄澈,看起来就不是凡品。

  “请君品尝!”

  方重勇站起身,对二人说道。

  这酒闻起来气味香醇,入口却有些微甜,口感柔爽,有淡淡苦味,下肚后又回味悠长。这酒的香气味道都十分独特,郑叔清也不是没喝过好酒的人,但愣是没有一种酒,与这样的酒味道相似。

  “这,便是用红莲稻酿制的红莲春。”

  方重勇郑重介绍道。

  王德福微笑点头,笑容似有深意;郑叔清亦是微笑点头,那是真心实意。

  “家父会想办法在长安运作售卖红莲春,在长安结算。其酿制过程,我们不问。敢问郎君想定什么价格?”

  长安的酒,其实售价非常固定,并不是一个酒一个价,而是把酒“分类”了。不同档次的酒水,价格也是不同。

  寻常百姓家里用的酒,一斗(小斗,两升)百文。

  官僚与富人之家用的酒,一斗千文(一贯)。

  而权贵阶层宴会用的酒,那价格就不太好说了。也可以是一斗万文,也可以是十万文,全看稀缺程度。

  “红莲稻乃贡品,一石米出一斗酒。一斗二十贯,那只是成本!我们卖给贵店,就是一斗二十五贯。其他的,你们愿意卖多贵就可以卖多贵。

  红莲春不比一般酒,它不伤身,还可以强身健体,最是适合贵人们喝。这一坛酒就送给少东家了,少东家是见多识广的人,某说得是不是真的,喝完这一坛,自有定论。”

  “你们有多少斗?如果不多,某全要了。”

  沉思了很久,王德福抬头询问道。

  “不多,也就是价值十多万贯的酒吧。明年上元节以前送到长安。”

  “太多了,这么大数额,某不能做主,要先回长安与父亲先商议一番再说。”

  王德福拱手行礼说道。

  郑叔清与方重勇对视一眼,方重勇微微摇头,示意郑叔清不要激动,稍安勿躁。

  “既然如此,那某与使君便先告辞了。王首富什么时候决定好了,什么时候知会我们便是了。”

  方重勇恭敬行礼,随即拉着郑叔清就出了凤仙楼。

第18章 卖的不是酒,是面子

  2023-08-20

  回莲花池别院的路上,郑叔清一言不发,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方重勇脸上倒是很轻松写意,跟在对方身后,同样是一言不发。

  二人心照不宣的来到书房,屏退众多仆从后,开始商议有关售卖“红莲春”的大事!

  “这个酒不是红莲稻酿制的,为什么是红色?”

  落座之后,郑叔清就忍不住询问道。

  “方家不传之秘而已,称之为红曲酒。与巫峡春的酿造方法别无二致,都是出快酒。但因为有红曲,所以这酒的色泽与风味,也变得完全不同了。

  可还能入使君的法眼?”

  方重勇打开装着红曲的袋子,递给郑叔清看。

  “好!极好!真是……否极泰来!”

  郑叔清忍不住击节叫好。

  这红莲春确实很妙,但更妙的是方重勇之前的一系列操作!

  首先是用反诗套路顾况,让后者把对应的消息用官方渠道泄露出去,提高红莲稻酿酒的权威性。再配合长安首富王元宝暗地里宣传,于是众人就会对所谓红莲稻酿的酒,产生无限期待。

  因为这些连环套路,人们自然而然的会以为,红莲稻酿造的曲酒,必然是红色清亮的。

  最后,方重勇再隆重推出“红莲春”,暗示这就是用红莲稻酿制的,要不然,为什么会冠名“红莲”二字呢?

  再加上这是夔州的酒,而夔州特产贡品红莲稻,其他地方都不种这种稻米,而坊间又有传说,今年红莲稻很多被僚人放火烧山的山火焚毁。

  一系列的暗示与明示,就会让人觉得,方重勇和郑叔清是拿红莲稻酿酒,酿出的酒叫红莲春,酒色鲜红透亮!

  实际上,方重勇和郑叔清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自己用红莲稻酿酒的事情!也没有说红莲春就是用红莲稻酿制的。

  类似手法,郑叔清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但他又不得不服!

  郑叔清完全可以预料,红莲春一定可以在长安一炮走红。因为只要酒的逼格到位了,那么只要它的味道不是特别怪,以至于被归为“异类好酒”,那么就一定可以在长安庞大的酒水市场里面占据一席之地。

  宴席上喝酒的人,喝的从来不是酒,而是人情世故。酒的质量没有压倒性的优势,那么哪一种酒能给自己带来更多面子,哪一种酒就容易出现在酒桌上。

  方重勇前世,如果请朋友喝酒,请喝茅台,肯定是跟请喝牛栏山,效果完全不同的。

  郑叔清想不到,方重勇如此年轻,居然深谙此道,已经不能用“人不可貌相”来形容了。

  方有德家的逆子,真踏马恐怖!

  类似红莲春的情况,就好比说有个人姓顾名问,然后出席一个与他无关的重要会议。

  会议中主持人询问:“顾问来了没有?”

  这个人冒名顶替上台,完成演讲。其实主持人话语中的“顾问”二字,并不是问谁是姓顾名问的人!红莲春不一定是红莲稻酿成的,就好像姓顾名问的人也不一定是顾问身份一样!

  方重勇要是对外宣称,之所以起名叫“红莲春”,就是因为此酒色泽如红莲一般,谁又能说这个名字起得不妥?

  “上元节,必有大。若是能让红莲春成为大的指定酒水,这一战,就是板上钉钉了。”

  方重勇感慨叹息道,在郑叔清他们喝这个酒以前,自己的心都是悬着的。虽然方来鹊说酒的味道不错,但这小子好像吃什么都不挑,说的话完全没什么说服力。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郑叔清疑惑问道,现在方重勇已经是他的救命稻草,这位夔州刺史已经不做他想,方重勇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唯有如此他才能上岸。

  “红曲之法,不出数年就会名扬天下,藏是藏不住的。但在使君返回长安之前,此法绝对不可以泄露半点出去。请使君派得力之人参与制作红曲。

  有了红曲,酿酒之法倒是寻常,可以让夔州数得上号的酒坊都参与制作。

  如今红曲尚为贵重之物,可以趁着消息不畅在长安赚一波大钱。一旦制作红曲之法扩散开来,红曲酒必定飞入寻常百姓之家,请使君不要患得患失。

  使君的目的,只在于返回长安而已。”

  方重勇怕郑叔清想太多,很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这位夔州刺史,事情没发生的时候他想得很少,完全没有察觉。等事情发生后,他又想得太多,幺蛾子不断。

  就说上次统一漕船标准那事,郑叔清居然把主意打到朝廷的漕船上,还想把对付商贾的那一套用来对付朝廷所属的漕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方重勇真怕郑叔清把红莲春当敛财工具,拽着手里不放。

  “是有点可惜,但本官也没想太多。”

  郑叔清依依不舍,颇有留恋一般说道,很显然他刚才就想了很多,听完方重勇这番话以后清醒了过来。

  “事不宜迟,使君这便安排生产红曲与酿酒吧。这种酒秋酿春熟,正好赶得上时间。”

  方重勇的催促声,打断了想入非非的郑叔清,后者还在想怎么攒一点红莲春去送人情。

  “明白明白,本官这就去安排。”

  ……

  随着秋收的一天天过去,夔州红莲稻的后续消息,开始慢慢发酵,各种流言在长安城内的酒坊与青楼流传着,一种用红莲稻米酿制的绝世美酒“红莲春”,也逐渐在好酒之人当中口口相传,越传越神奇。

  红莲稻的珍贵,就已经保证了足够的噱头!对于那些平日里吃饭都要吃“水晶饭”的大佬来说,不搞点红莲春来尝尝鲜,对得起自己这张脸么?

  对于那些想要攀附权贵的“大唐好青年”们来说,去给贵人们送礼,不提一壶红莲春去登门拜访,那叫给面子么?

  越是见不到,就越是期待。越是原料名贵,就越是逼格高超。

  听说此酒鲜红如血,又清澈透亮,没有一丝杂质与酸涩。光是在脑中想一想都要觉得醉了。

  但除了这款美酒的相关消息在不断传播发酵外,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传闻,也在坊间不停发酵!

  时间已然到了深秋,这天兴庆宫的南熏殿内,高力士正在给李隆基洗脚,而后者正坐在高脚凳上看信,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王忠嗣写给太子李瑛的回信,其副本居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李隆基的手中!

  “忠嗣不愧是朕养大的,果然深明大义,没有跟着太子那群人鬼混,知道朕的苦心。”

  李隆基深深长叹,李唐皇室中同室操戈的老毛病,似乎隔十多年就要爆发一次,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平静过。

  “为什么太子他们,就不能学朕与宁王那般兄友弟恭呢?”

  他恨恨的拍了拍高脚凳上扶手,怒其不争的呵斥道。当然,也就是对着空气发怒,跟无能狂怒一线之隔。

  一年前,李隆基跟太子李瑛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处于决裂状态了。

  当初,他潜邸时的宠妃赵丽妃、皇甫德仪与刘才人,分别生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因为各种原因,李瑛被封太子。

  但后面年轻漂亮嘴巴又乖巧的武惠妃得宠,而三妃相继失宠。

  于是李瑛、李瑶与李琚三人常为母亲不得宠而不乐,同仇敌忾之下抱团,私下里闲聊多有怨言。

  惠妃之女咸宜公主的驸马杨洄,一直都知道武惠妃野心,就是扶持自己的儿子李上位为太子。

  于是便暗地里派人每天观察李瑛有何异动,并向惠武惠妃报告。

  耐不住寂寞的武惠妃,向李隆基哭诉太子结党营私,想要谋害她们母子。李隆基大怒,想要废太子,但被张九龄以“太子国本,不可轻动”为由劝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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