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207节

  我不会打着“《新唐书》上就是这样写的。我一个写小说的,没有必要为某些历史人物翻案,欧阳修和司马光怎么说,我跟着他们说,只要我觉得高兴就好了”

  我不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写作精神。

  写书,就是在做人。甚至是先做人,再做文章。其身都不正了,写出来的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正呢?把读者不了解的历史讲出来让他们了解真相,这本身就是历史小说作者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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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说说“野无遗贤”闹剧到底是咋回事。

  天宝六载,唐玄宗李隆基为了缔造像“贞观之治”一样的盛世,把“开元盛世”延续到大唐的千秋万代。他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处处比肩太宗,于是下诏:凡是四海之内有一技之长的人才,都可以汇集到京师参加朝廷对他们的选拔。

  然而当朝宰相李林甫却害怕殿试时,那些有才能的人在皇帝面前指责他的失职和罪过,于是就向皇帝上表称:这一次来参加朝廷选拔的人才当中,全部都是才能不过关的人,称不上人才,如果把这样的人拉到皇帝面前,恐怕会侮辱了皇帝的耳目。他对前来应试的人才故意刁难,把诗词歌赋等统统过了一遍,筛选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中选。

  李林甫立即将此事向皇帝上报,并表示祝贺,声称“野无遗贤”。当今万岁已经把全天下的才人都网罗到了朝中,在民间已经没有一个人才了。然后基哥居然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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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呢,大概就是这个事情,很符合宋朝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新唐书》《资治通鉴》里面都有记载,也把李林甫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是吧,这个事情,嗯,怎么说呢,虽然不能百分百证伪,但它有极大概率是宋朝人编出来的。

  看看资治通鉴怎么说的。

  《资治通鉴》:上欲广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李林甫恐草野之士对策斥言其奸恶……乃令郡县长官精加试练,灼然超绝者,具名送省委尚书覆试,御史中丞监之……既而至者皆试以诗、赋、论,遂无一人及第者。林甫乃上表贺野无遗贤。

  这里的说法是“遂无一人及第者”。也就是“野无遗贤”的证据。

  《新唐书》的说法类似,不举例了。

  那么这个史料的原始出处在哪里呢?其实《资治通鉴》和《新唐书》都是抄的当事人元结(杜甫也在这次考试里面)的一段。

  当事人元结的《喻友》中这么说的:天宝丁亥中,诏征天下士人,有一艺者皆得诣京师就选,相国晋公林甫以草野之士猥多,恐泄漏当时之机……于是奏待制者悉令尚书长官考试,御史中丞监之,试如常吏(如吏部试诗、赋、论、策),已而布衣之士无有第者,遂表贺人主以为野无遗贤。

  这里的说法是“已而布衣之士无有第者”。去掉那些词序不同,关键字多了两个:布衣!

  那么再来解释一下,这个“布衣”到底是什么意思。

  总结就是:没有做过官的人(但极度暗示有做官资格)。

  如:李白的诗《赠崔司户文昆季》中便有“布衣侍丹墀,密勿草丝纶。”不仅说他自己是布衣,而且还强烈暗示他有做官的资格,只是怀才不遇。

  所以古文里面出现的“布衣”二字,常常是说那些有资格做官,且暗喻“怀才不遇”的人。并不是你不当官就可以是“布衣”的。这是后来文人士大夫的骄傲。不是布衣的人当官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就是不公正。

  属于某种“政治正确”。

  假如你是个大商人,平日里绫罗绸缎的。那么你确实是“布衣”,但却是那种没有资格出现在文人士大夫文章里面的“假布衣”。

  这里的对比就很明白了。

  元结只是说,这一次,那种有做官资格但没做过官的布衣之人,一个都没有中。

  微言大义,司马光和欧阳修这么写史书,故意去掉了“布衣”二字,想表达什么意思,大概也很明白了。

  那么,这次是不是真的就一个人都没有录取呢?其实只要是不把李隆基当做傻子的都知道,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啊!

  可以认为基哥坏到骨子里了,但你怎么能质疑基哥的智商呢!

  然后,其他史料里面却又记载了,这次科举确实有人录取了。

  有个叫薛据的人,开元九年中了进士,他又回来考试,结果中了……嗯,那时候确实已经出现逆向行车的人,小方的故事,就是以这个人为参考的,我说了,我写的荒谬故事,都是有原型的,不敢随便乱搭建场景。

  还有一个之前没考过科举,在偏远地区当县尉的小官也中了,汉州雒县尉张陟(一作“涉”)。

  有史料记载的就2人,其他没记载的,不排除更多。但是,史料不记载,在当时属于正常情况,不能说明中得少。

  开元二十一年,制举及第者今天也只有李史鱼(多才科)一人可考。

  通天元年、长安二年《太平御览》也都载录仅一人及第。

  那么布衣这个身份,是不是在科举中受歧视呢?答案是,确实受歧视,甚至在安史之乱以前,都有一个没录取的情况出现,除了这次的“野无遗贤”以外的。

  比如:

  开元十五年,制举对策优胜者,有蓝田县尉萧谅、右卫胄曹梁涉、州柱国子张等,均是在职官,中书门下将三人上奏玄宗:

  帝谓源乾曜、杜暹、李元弦等曰:“朕……所以每念搜扬者,恐草泽遗才,无由自达。至如畿尉卫佐,未经推择,更与褐衣争进,非朕本意。”

  由是唯以张为下第放选,余悉罢之。

  当时开元盛世如日中天,然而基哥想选布衣,其中布衣没有人能入选,结果只能委屈那些非流官们了,只保留了一个人。宋代的布衣士大夫们,怎么不同情这几个中了又被莫名其妙搞下去的“非布衣”呢?

  这些史料也从侧面证明了,非流官回头考科举(比如高适),是当时文人上进的一条坎坷通道。有大把的人这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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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历史小说的背景啊,如果可以力求真实,那么就要尽量多花点功夫。如果因为“创作需要”而改动,那么就要抓大放小,把握历史的主脉搏,被舍弃的只能是细枝末节,而不能是主干!

  李林甫这个人确实私心极重,但在“野无遗贤”事件上,他应该是无辜的。或者说,他犯不着跟那些“布衣之人”死磕,还冒着“欺君”的风险。

  这种收益极小(甚至没有),风险极大的活计,正常人都不会去做。宋朝士大夫修史书本身屁股就歪得厉害,听他们说话之前,要先过一过脑子,从人性和原始资料多分析,或有不同答案。

  比如说,欧阳修那个“一日杀三子”的版本就是瞎胡扯,太子李瑛怎么可能听武惠妃摆布和愚弄呢!后面果然被张九龄神道碑打脸了。谁抄这个例子当史料背景,谁也会跟着一起被打脸。

  如果真把李林甫这样刻画了,那就是把历史人物当傻子,说严重点,就是历史虚无主义。

  还是那句,作者我是不会把读者当傻子的,不管这书成绩怎么样,这是我的原则。读者花钱订阅我的书,那么我就不会瞎糊弄。

196.第174章 江湖上竟然有我的传说

  196.

  2023-10-13

  杏花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它毗邻朱雀大街,就隔了一堵坊墙,占地面积超过二十亩。以朱雀大街两旁寸土寸金的地价来说,张罗这间酒楼的人,不仅要富有,而且身份还得贵不可言。

  因为占据了黄金地段的杏花楼,历来就是长安城的达官显贵们喜欢喝酒玩乐的地方。这里风景极好,春天的时候,在楼上可以看到院子里满园的杏花。另一边则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宽阔的朱雀大街两旁来往如梭的行人。

  它的所有者要是手里没点权势,早就被人给夺走了,酒楼不可能开到今天!

  一路跟着方重勇来到杏花楼门前,杜甫和元结二人都有些担忧能不能进去。

  这里的消费档次如何,哪怕他们是头一次来长安,心里也异常明白:如果没有方重勇请客,他们走进去吃顿饭,大概只有卖手卖脚才出得来。

  然而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顿饭又哪里是那么好吃的呢?

  “放心,不过是一顿饭而已。有某在,难道去不得一趟杏花楼?”

  方重勇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杜甫与元结二人对视了一眼,哑然失笑。

  是啊,岭南经略使之子,河东节度使之婿,沙州刺史兼礼部员外郎这样的超强身份,要是还不能在杏花楼里吃顿饭,那这世道已经是不可理喻了!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吃饭,别想太多有的没的。

  然而,当方重勇三人刚刚走进去准备上楼的时候,杏花楼的掌柜却连忙将他们一行人给拦住了。

  “三位客官请留步,今日杏花楼,已经被张公子包场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眼前这位杏花楼的胖掌柜言语虽然客气,但是话里头所表达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

  “放肆!张守张相公之子,岂是那样的人!诽谤朝廷重臣可是重罪!”

  方重勇面色大变,晴转暴雨,对着胖掌柜破口大骂道。

  唐朝的时候,公子这个词,是不能乱用的。

  只有宰相之子,才能被称为“公子”。如果一个人不是宰相的儿子,却被人称为公子,那么他要马上告罪道歉澄清,绝不能堂而皇之的接受。

  因为李二凤就曾经说过“某年少为公子”这样的话,所以现在这个时代,只要稍稍揣摩一下就能知道公子二字的分量。

  这可是能够作为御史台弹劾官员的“罪证”!

  “呃,楼上举办酒宴的……并不是张守张相公之子啊。”

  胖掌柜面色尴尬说道。

  我就说嘛。

  方重勇松了口气,要是现在真的跟张守儿子对上,玩一出“争夺酒楼座位”的衙内戏码,那还真是掉价得很。主要是,现在的他,玩拼爹词条还不一定是那一位张衙内的对手!

  “对啊,既然不是张守张相公之子,那为什么你要称呼他为张公子呢?公子二字,可不能乱叫啊!”

  方重勇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戏谑声。

  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面庞看上去二十多岁,只比方重勇稍矮一点点。他长得有点瘦,但气质却一点也不文弱,穿着长安普通百姓喜欢的青色麻布袍子,手上虎口却有着厚厚的老茧。

  这是一个资深丘八!

  身为同类的方重勇,在心中暗暗下了判断。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文士模样的人,似乎也是跟着他一起来杏花楼喝酒的,可能是随从。

  “哎呀,你们啊你们啊。

  楼上包场的人是张,认识他么?他父亲是圣人的宠臣,御史中丞张倚,马上就要拜相的。

  他今日庆祝自己科举中第,宴请好友。某不过是在酒楼里混口饭吃的,给他拍个无伤大雅的马屁,提前叫他一声张公子,这有错么?

  现在不是公子,过段时间张倚张御史被拜相,那不就是咯,这有什么问题呢?”

  这位胖胖的掌柜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方重勇与杜甫等人面面相觑,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拍马屁还可以这么玩的,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吗?

  杏花楼的掌柜迎来往送长安城内的各色权贵,那自然是要八面玲珑才行,眼前这一位,显然也是有几分功底的。

  “方使君,要不我们就在一楼吃饭吧。”

  杜甫与元结将方重勇拉到一边说道。

  话虽然不假,然而杏花楼的一楼虽然也能吃饭,却明显少了点意境。

  去酒楼吃饭,那吃的是饭么?

  并不是,去那里吃的都是心情和快活。如果感觉不爽了,那么哪怕吃的东西完全一样,也会味同嚼蜡一样。

  能在这里吃饭的,都是不差钱的主。

  那些达官显贵,骚人墨客,到这里来,本来就为了上楼一边居高临下欣赏美景,一边吟诗作赋,同时品尝着酒楼提供的美味佳肴。

  现在不能上楼,那简直就是红烧排骨里面不给排骨,宫保鸡丁里面没有鸡肉一样!

  “去一趟京兆府衙门,去找郑叔清就说有活要干了,然后……”

  方重勇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张光晟说道,二人交头接耳了半天。

  张光晟领命而去。

  那位耳力极好的胖掌柜隐约间听到了“京兆府”三个字,顿时无奈苦笑道:“几位客官啊,某带你们去别处的上好酒楼吃饭,吃多少钱都算某的,这样可以了吧?别去京兆府衙门找人了,不顶事不说,最后还得罪张御史,这又是何苦呢?”

  邢氏一族的灭门案,在民间没有多大影响,所以这位胖掌柜还不知道郑叔清“灭门府尹”的新绰号。

  “嘿嘿!现在啊,已经不是吃饭的问题了。”

  方重勇冷冷一笑,他刚才可是从这个胖掌柜口中听到了了不得的信息呢。

  今年科举要在基哥六十大寿之后举办,距离现在,最快也还有一个多月!别说是看成绩了,就算是参与考试的生员名单都没有完全定下来。到时候,长安还有一些“关系户”,会加塞到里面,有些人,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被挤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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