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小黄门作揖行礼,匆匆离去。
随着小黄门的离去,刘辩也收回目光,低下脑袋,让视线落在桌面的黄麻纸上,看着卢植的名字,他怔怔有些出神。
此前,先帝说他不知礼仪。
也许对比宫中出生的皇子,他的礼数确实有所欠缺。
不过
“师长即将抵达,作为学生的应该恭迎,朕还是懂的.”
“卢太傅,若是你在此地见到协,想来肯定是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吧.”
刘辩面露微笑。
“未央宫”
在宫人的引导下,卢植朝着未央宫的正殿走去,他抬眼远眺宫中的建筑群,只觉得有些惊讶,毕竟王莽篡逆后,未央宫曾被大火焚烧,眼前的宫殿,是焚毁后重新修建,即便是重建后,论气势也要比洛阳宫殿来的巍峨。
好在感慨就在一瞬,卢植就已经适应,前往宫殿的途中,他不断的回想着,此前从庞德公身上所学的教书育人经验,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
定然要好好为陛下解惑。
刚下定决心的卢植还没有多走两步,就听见一尖锐的话音,用着近乎祈求的语气,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殿、殿下,且.且慢,等等.等等我!”
“嗯,殿下?”
卢植只觉得有些古怪,未央宫中何时有了殿下?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旁一宦官累弯了腰,迫不得已用左手撑着,而右手却是朝着他这边频频招手。
嗯?他这边?
卢植意识到不对劲。
“哈哈哈,你追不上我!”
稚气未退的嗓音在卢植耳畔响起,这嗓音颇为耳熟,他定眼一看,一少年全然不看面前之路,竟然冲着宦官放肆大笑,火急火燎朝着他奔来。
卢植想要抬脚退向一边,可惜上了年纪的人反应终究是慢了一拍。
“砰!”
卢植被撞倒在地,屁股跟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屁股和胸口都是火辣辣的疼,感觉像被小牛犊撞击一般。
这让卢植怒从心起,禁中之地怎能如此冒冒失失?!
“老先生,方才多有得罪,我没有看清面前有人,您无碍?”
无碍?
光是道歉又有何用?
卢植抬头正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殿下,竟然能如此无礼,作为太傅的他必然要在天子面前,好好让其明白何为礼又何为仪!
不过当卢植抬头,看清楚少年的瞬间,他的脸色顿时就僵住了。
嗯?!起猛了,在未央宫看到刘力了!
少年也就刘协,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仅在呼吸之间,就变得万分惊恐,居然失声道:“卢卢师!!!”
这一嗓子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的让卢植攥紧拳头,熟悉的让卢植面色越来越来黑,他怒道:“刘力!”
刘协狠狠打了个寒噤,他扭头就准备溜之大吉,却不料反手被卢植抓住手腕。
感受手腕的力量,刘协艰难吞了吞唾沫,这熟悉的力道,正是卢师。
他像是生锈的器械,艰难转身,嘴角挤出个勉强的笑容,硬着头皮说道:“卢师你听我狡辩啊不,是听我解释。”
“好啊。”卢植皮笑肉不笑,“我向来是以理服人。”
说着说着,卢植手上的力气更大了。
“怎么不说话,殿下?”
第334章 皇叔,救命啊!
“卢师,进宫了?”
卫将军府里刘备听到卫士的禀报,放下手头的活计。
作为学生,哪怕不是接受经典传承的弟子,师长来到长安,他都应该出城百里相迎,更不用说卢植还是以太傅的身份。
但问题是,自从卢植卸下重担,跟庞德公交往后,性情相较于以前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荆州刺史的向朗,接到天子诏令宣卢植入朝为太傅。
向朗第一时间就派骑士通知各个驿站,并用公车迎接,务必以最高的礼遇接待卢植,结果卢植抵达驿站,看见铺张浪费的排场,顿时色变,好好将向朗痛骂一顿,甚至还放言道:“此后若都是这般待遇,我便不再在驿站歇息!”
这实在是吓了向朗一跳,迫于无奈,向朗只得撤掉命令,按照正常待遇来对待卢植。
刘备可谓是一头雾水,他的老师出身优越,大汉上下什么美味的吃食没有吃过,为何觉得驿站安排的饭肴铺张浪费?
好在这个疑惑在不久后,就得到答案。
卢植快要抵达长安前,刘备正准备着手迎接,万万没有想到,卢植派人乘快马送来手书,手书的大意是,卢植厌倦排场,没必要为他大张旗鼓,若是因此被庞德公嘲笑,他的这张老脸往哪里搁?他只想最快的速度去面见天子,千万勿要弄什么百里相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卢植又以刚直著称,刘备怎么能不尊重卢植意愿,他只好带上几名卫士在城门等候。
翘首以盼许久,刘备总算是等到卢植,卢植严肃的面容难得展露出一丝笑颜,经过几番亲切的交流。
刘备也向卢植说出近日要处理的政务。
谁料原本和和气气的卢植,竟然一反常态,板着脸说道:“玄德,如今你贵为卫将军,享受三公的礼仪和待遇,为何要浪费时辰,等待老夫?趁着老夫还未动怒,速速去处理你应当处理的事务,不必理会老夫!”
就此刘备只得与卢植分别,可是他刚回府中,尚且连手头之事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听见卢植入宫的消息。
刘备略微沉吟,陛下天资聪颖,若是通过陛下之口,让卢师得知刘力是陈留王刘协应当也无大碍吧。
既然并无大碍,刘备索性不再理会,谁成想到一卫士匆匆来报
“禀卫将军,廷尉正吴班求见!”
“嗯?班?”
莫非是班又遇到什么棘手的案件了?
刘备暗道,此事耽误不得。
“快请廷尉正。”
“诺。”
匆匆的脚步离去,随后而来的是更为匆匆的脚步,刘备抬眼望去,只见吴班满头大汗,仿佛有天大的坏事即将发生。
这让刘备暗道不好,令他也无暇顾及其他,直接问道:“班,究竟发生何事?竟然如此惶恐?!”
“呼呼呼”吴班喘着粗气,“卫、卫将军,大、大事不好了,陈留王派宫人前来寻我,寻我求救!我看事态非同一般,故而前来汇报,还望卫将军定夺!”
“求救.”
刘备端着下巴,他实在想不到如今的宫中还有谁能够伤到刘协,要知道这‘竖子’是胆敢当着天子的面,痛斥天子为昏君。
“罢了,罢了,还是走上一遭吧”
目下没有天子诏令,他人进宫绝非易事。
至于手上的政事.
刘备沉吟片刻,唤来卫士,“案牍上的政务,暂且让文若文和宪和处理。”
“诺。”卫士抱拳,接过厚厚一摞政务,匆匆离去。
刘备望向吴班。
“班,随我进宫一趟。”
“诺。”
刘备和吴班跟随宫人小步走在禁中,就连是吴班都发现一丝不对劲,路上所遇的宫人个个噤若寒蝉。
这令他不安的望向刘备。
“放心,不会有事。”
经过刘备的宽慰,吴班这才渐渐安心。
两人来到未央宫前殿,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前,小黄门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刘备和吴班面面相觑,彼此从对方眼中读出诧异之色,吴班赶忙上前问道:“宦者,究竟发生何事?”
闻声小黄门慢慢抬头,当他看面前之人是吴班时,眼底流露出失望之色,不过当他看见吴班身后的刘备时,黯淡的瞳孔重新焕发神采,他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用急切的声音说道:“我、我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还请您进去看看吧!”
“?”吴班满头雾水,他怎么感觉眼前这宦官,说得就好像天子和陈留王都要命丧黄泉了。
刘备眉头微皱,此前是卢师进宫,如今又发生如此之事,该不会是协闯祸了吧?
“卢师在么?”
小黄门连连点头,“在的,在的,太傅在里面!”
“行,我先进前殿看看。”刘备点点头。
小黄门大喜过望,他被轰出来后,连宫门碰都不敢碰,更何况是开门一探究竟,但是他不敢皇叔敢啊,好在皇叔来了。
于是他麻利的爬起,唤来其余的宦官,打开了殿门。
“班,你在此地等候,我去去就回。”
撂下一句话的刘备,迈开脚步,跨过门槛,步入诺大的前殿中。
他一抬眼就瞧见几熟悉的身影,陈留王刘协就像是落败的公鸡,病恹恹的低着脑袋,跪于大殿中央。
白发苍苍的卢植,语气里尽是悲愤
“陛下,皇子协举止轻狂,正所谓美玉尚需雕琢,依臣之见,必须重重责罚!”
刘辩打着哈哈,“太傅,朕看罚罚抄抄书就成了”
刘协嘟囔道:“我是撞倒你了,大丈夫敢作敢当,要罚就罚,怎么就说得像我犯下破天大罪.”
然而卢植的耳力极好,他瞪了眼刘协,又冲着刘辩说道:“陛下,我看陈留王,毫无悔改之意,必须严惩!”
唉,协弟你为什么要张嘴呢?真让朕苦恼.
刘辩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不过他发现迈步进入殿内的刘备,下意识说道:“皇叔,你来了.”
“嗯?”卢植诧然的望向刘备,“为何卫将军能悄无声息进入宫室?”
不等刘备发话,刘辩弱弱的说:“太傅.是朕,是朕特许的。”
“原来如此.”卢植点点头。
跪于殿中的刘协大声喊道:“皇叔,救命啊!”
然而听完前因后果的刘备,默默脱下鞋履,刘协当即色变,大声喊道:“昏君,你害我啊!都怪你喊我过来!”
刘备和卢植面色更黑了。
于是乎未央宫中飘出优美的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