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太后想您了。”连仲不停磕头。
朱祁钰放下笔,看了他一眼:“那朕看完奏章便过去。”
“谢皇爷天恩!”连仲规规矩矩地跪着。
“你跟徐有贞学治水,学得如何了?”朱祁钰问他。
“回皇爷,徐有贞才高八斗,恐怕奴婢学一辈子,也达不到他的高度。”连仲诚实道。
朱祁钰颔首:“徐有贞编纂的治水书籍,朕看了,言之有物。魏骥看了,也说好,徐有贞确实有大才。”
“皇爷,能不能不杀他,让他在宫中授课,教人治水!”连仲小心翼翼为徐有贞求情。
“这是你想的?”朱祁钰抬头看了他一眼。
连仲拼命磕头:“是奴婢所想,也是徐有贞求奴婢,哀求奴婢为他求情。”
他不敢撒谎。
“徐有贞确实有才,挑几个小太监,跟他学着,你带着他们,徐有贞仍住在内狱里,叫看守太监不要天天折磨他了。”
朱祁钰目光一闪:“在宫中,住个男人,不合规矩,阉了吧,留在宫中伺候,改回原名叫徐。”
“奴婢谢皇爷天恩!”连仲不敢怨怼。
徐有贞参与谋反,能留得一条性命,已经皇恩浩荡了,变成太监也好,留在宫中伺候,还有出头之日。
“把他儿子徐世良放了,令其入国子监读书。”
“牵连的三族,也都放了,留在京中,任何人不准离京!”
朱祁钰知道徐有贞有六个女儿,都算高嫁,强迁这几家入京,也算好事。
“以后犯事官员,犯了错事,未被夷三族者,三族悉数迁入京中!”
朱祁钰让人把京城地图取来:“在安定门外,再建一城,安置罪人家属。”
他肯定不能让这些人住内城,万一造反作乱岂不头疼?
“奴婢遵旨!”冯孝去传旨。
官员的亲眷,没有穷的,和强征富户入京,没有两样。
把安定城先建起来,然后卖地皮赚钱,把这些罪臣家属,利用到底。
处置完了奏章,天色擦黑。
朱祁钰乘坐御辇去咸安宫。
“儿子参见母亲!”进了正殿,朱祁钰躬身行礼。
“皇儿!”
吴太后开心地站起来,可能起得太猛,咳嗽起来,看样子不是装的。
“母亲坐下。”
朱祁钰走过来,任由吴太后抓住他的手。
吴太后神情激动,好久没看到儿子了。
“皇儿,母亲知错了!”
吴太后流出了眼泪:“母亲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母亲吧!”
她听说固安公主被处置了,又收到皇帝送来的笔,把她吓坏了。
“天下间哪有犯错的父母?都是儿子不孝!”
朱祁钰退后两步,跪在地上:“母后说错,莫非是要陷朕于不孝?”
“不不不,皇儿最是孝顺!母亲说错话了!”吴太后吓得想跪在地上。
朱祁钰赶紧扶住她,歪头看了眼伺候的宫人:“都瞎了吗?太后病了,为何不小心伺候?”
他这一吼,吓得吴太后心惊肉跳。
“皇儿莫怒,是母亲没让她们伺候的,不怪她们。”吴太后对皇帝愈发恐惧。
朱祁钰站起来,扶着吴太后坐下:“可请了太医?”
“太医瞧了,说没什么大碍。”吴太后病恹恹道。
“没什么大碍,为什么还会得病?哪个太医看的?朕剐了他!”朱祁钰眸光一寒。
“皇儿,是母亲的心病,怪不得太医。”
吴太后泪如雨下:“那日之后,母亲就知道错了,只是抹不下脸,这段日子啊,母亲日思夜想,没有皇儿你啊,母亲活着有什么意思?”
见吴太后说了软话,朱祁钰叹了口气:“是儿子错了,冷落了母亲。”
“天底下哪有记自己儿子仇的母亲啊!”
吴太后拉着皇帝:“皇儿啊,别跟母亲闹别扭了,母亲岁数大了,就想看着儿孙承欢膝下,受不了冷落啊。”
一边说,眼泪止不住地流。
朱祁钰帮她擦擦眼泪。
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母亲,固安太胡闹了,往日朕不曾管教,如今请了师父,正在给她上课,让她吃些苦头也是好的,母亲不要总惯着她了。”朱祁钰不同意。
吴太后赶紧收了眼泪,若是孙子,她尚能和儿子争两句嘴。
但孙女嘛,算了,没什么用。
“皇儿有自己的打算也好,但时不常的让固安过来让母亲看看,行吗?”吴太后就差说了,什么时候你能有个儿子啊,看见孙子,她也能闭上眼睛啊。
“等课下闲余,就让固安过来请安。”朱祁钰装作听不懂。
吴太后也不敢深说。
“皇儿,昨日项氏入宫见了哀家,说了很多孔氏的坏话,你怎么看?”吴太后也想为朝政操心。
朱祁钰叹了口气:“孔家,朕管不了啊。”
“朕派人杀了很多文人,结果反响愈演愈烈,差点闹到了朝堂上,让朕下不来台。”
“京畿倒是没人骂了,可南方反讽的文章不绝于耳,朕几次都想一气之下,不许南方士人科举,终究还是算了。”
“这口气朕忍了。”
“也不敢再针对孔家了,还额外赐下文昌侯爵,给孔氏做补偿。”
朱祁钰叹了口气:“项氏抱怨,您听听就算了,朕将她强嫁给衍圣公,已经惹得孔氏不满了。”
“幸好,孔氏知道遮丑,天下文人以为项氏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没想太多。”
“否则啊,朕恐怕永无宁日啊。”
朱祁钰深表无奈:“您多给些赏赐,安抚安抚便过去了。”
“皇儿,这般严重?”
吴太后吃了一惊:“既然孔家这般难弄,何必迁居呢?不就山东一地,送给孔家又能如何啊!”
整个朝堂都是这般想的。
“朕想经营辽东,需要山东的钱粮啊。”
“而且,只有孔家去了辽东,大明才永远不会丢了辽东!”
“朕想过了,朕打算把陵寝建在捕鱼儿海,让后世子孙守着朕的陵寝,一步不许退!”
朱祁钰心中只有大业,为了大业,连自己都能牺牲,何况别人了?
吴太后吃了一惊:“皇儿,百年之后,哀家想看你,难道还要去捕鱼儿海?母亲不许你去那么远,寿陵不是建了嘛!”
“哀家葬在你父皇身边,你躺在旁边,到时候咱们一家人还团团圆圆的,多好啊。”
说着,吴太后眼泪流了出来。
朱祁钰干笑,跟她说这些干嘛。
先帝若是看到,他们兄弟俩为了皇位狗咬狗,不知道会怎么骂呢。
朕还打算死后焚烧,分成五份,镇守大明边境呢。
这事恐怕天下都不会允许,哪有皇帝被烈火焚身的?那不等于下了地狱嘛?
他可以不在乎,但得为太子的孝名考虑啊。
“朕胡说八道呢,寿陵还在督建。”朱祁钰岔开话题。
吴太后却不好糊弄:“哀家听说,寿陵已经停工了,是不是你真要去那么远?弃先帝和哀家而去啊!”
“你不想看见漠北王,但你也得看着哀家啊。”
“大不了把漠北王的陵寝建在捕鱼儿海,你父皇肯定不想见到他!”
“就算你不惦记哀家,哀家也惦记你啊,儿啊!”
吴太后的眼泪又流出来了,抱着朱祁钰痛哭。
朱祁钰受不了这肉麻,尴尬笑道:“都听母亲的,等内帑宽裕了,便开始继续建造寿陵。”
若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将修建陵寝的钱,放在兴修黄河上,早就海晏河清了。
奈何,整个王朝都是为了皇帝自己享受的。
“皇儿,哀家听说,你在给常德物色驸马?”吴太后道。
“朕有这个心思,常德总住在宫里,也不是一回事,毕竟是朕的亲姐姐,若是传出不好的名声,对她不利,朕也不落好。”
朱祁钰没说,他杀了几个驸马,名声臭了。
现在民间不愿意尚公主。
连方瑛都几次隐晦表达,想退了亲事。
朱祁钰装傻充愣。
为了女儿固安,干脆把皇姐常德踢出去当挡箭牌,给常德物色一个驸马,让民间看看,朕岂是刻薄寡恩的皇帝?
“哀家不懂前朝事,只是知道常德是个不安分的。”
“她每日来哀家宫中请安,净说些难听的。”
“不就仗着是先帝嫡女嘛。”
“先帝在时,哀家就受她的气。”
“如今哀家的儿子做了皇帝,还得受她的气!”
吴太后满腔怨气:“皇儿你说说,这人这么坏,干脆让她当姑子算了!那两个孩子也不封,就留在京中,让他们干眼馋!”
常德跑到咸安宫说三道四,朱祁钰都心知肚明。
不过妇人间的攀比心罢了。
难道因为这事,就薄待皇姐?
以后朕的女儿还嫁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