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执掌天下剑,不知道他会成为建文呢,还是太宗呢?
方瑛咬牙道:“臣入京城时,京郊流民遍地,臣担心再这般下去,恐怕会有流民作乱啊!”
他没敢细说,担心皇帝发雷霆之怒。
“作乱应该不至于吧,流民虽多,但朕已经下明旨令寺庙、道观去城外赈济了,总能吃一口饭的,吃不饱饿不死吧。”朱祁钰轻笑。
但方瑛不敢说话。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僵硬:“南和伯,朕说错了?”
“陛下无错!”方瑛吓得跪在地上,缄口不言。
“你看到了什么?方瑛,说!”朱祁钰声音冷厉起来。
方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城外那般景象,朝堂上无人出一言,不就是没人敢揭开盖子吗。
自己也是蠢,明明不涉及党争,要明哲保身的,怎么就一高兴,说秃喽嘴了,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下怎么收场?
“陛下,如今当务之急,是宣府,是山东啊。”石璞为方瑛解围。
朱祁钰收敛杀机:“老尚书所言甚是,但朕也不想做个瞎子,做个聋子,做个傻子啊!方瑛,说!”
“臣先请陛下息怒!”
方瑛知道,不说不行了:“城外,流民以万计算。”
“每天都有卖儿卖女的事情发生。”
“臣亲眼看到,一个男人领着两个孩子,跪在臣的马前,求臣买下他们。”
“那个男人肚子圆鼓鼓的,应该是吃了观音土,怕是活不成了。”
“还有些女人,只要给一口吃的,什么都能做……”
卖儿卖女?
妇女失节?
这是乱世之象啊!
朱祁钰脊背发凉,倘若有野心勃勃之人挑动,恐怕又是绵延不绝的叛乱啊。
到时候天下烽烟四起,万一再出一个太祖皇帝呢!
“赈济呢?宫中也出了钱的,朕的皇庄、皇店,都出了钱的,朕批条子了,每天都批,朕是出了钱的。”朱祁钰还抱有一丝希望。
“回陛下,臣走了十几里,没看到一个施粥处!”
“什么?”
朱祁钰猛地站起来,一把薅起方瑛来,面容狰狞:“你一个都没看到?”
“不可能啊,朕每天都批了条子的!”
“还有寺庙,道观,朕都下了明旨,每个庙观必须在城外设下一个粥棚,赈济流民,为什么没有?”
他松开了方瑛,这不是方瑛的罪责。
喃喃自语:“给老百姓一条活路,就这么难吗?”
“你们都享受锦衣玉食了,娇妻美妾,什么都有了!”
“你们要的,朕都赐给你们了,为什么还那么贪婪?就不肯给老百姓一条活路呢?”
“逼着他们造反?”
“逼着他们打进城里来?”
“逼着天下再出一个太祖吗?”
“逼着大明倾覆吗?”
朱祁钰的情绪控制不住了。
他一直以为,如今的大明,最多是有点烂,却没想到,是烂透了!烂到骨子里了!
什么时候开始烂的?
仁宗?宣宗?还是太上皇呢?
“陛下,陛下!”石璞唤了几声。
“朕、朕一直以为自己这皇帝当的算合格呢,却不想,是个笑话啊!”
朱祁钰眸光如刀:“传旨!召集京中皇庄、皇店所有太监、管事,一应人等,午门听旨!”
只有血,才能浇灭朱祁钰的怒火。
“皇爷!”冯孝惊恐地跪在地上。
他不担心杀些太监、管事,他担心皇爷对寺庙、道观动手啊,那是马蜂窝啊,碰不得啊。
“去!”
朱祁钰炸了。
但方瑛和石璞都跪下来请皇帝息怒。
“朕就处置自己的家奴!不行吗?”
朱祁钰还没疯,寺庙、道观是马蜂窝,不能捅,难道皇庄、皇店,也是马蜂窝吗?
“陛下!”方瑛无比后悔,恐怕他今天这番话传出去,他会被僧道骂死,甚至可能直接暴毙。
“无妨,你的话,不会传出去的,安心。”
朱祁钰喘息几口,平静下来:“让老尚书和南和伯看笑话了,朕实在是绷不住了,朕失言了。”
“陛下爱民之心,臣等感同身受!”石璞拍个马屁。
这是在向皇帝示好呢。
“方瑛,寺庙、道观的粥棚,也一个都没有吗?”朱祁钰又问。
方瑛想抽死自己,却还要说:“回禀陛下,有的,但粥棚里面没有粥,只有把孩子卖给寺庙或道观,才能吃上粥。”
“呵呵!”朱祁钰乐了,惨笑。
这是人贩子啊!
比人贩子还恶劣!
你们究竟信的是什么?恶魔吗?呵呵!
僧道是马蜂窝,朕惹不起!
但恶人还需恶人磨。
你们等着瞧!
朕给天下人做主!
“南和伯安心,你在勤政殿的每一句话,都传不出去!”朱祁钰有这个自信。
石璞微微吃惊,他是工部尚书,他是知道八年来皇帝窘境的。
却不想,一别经月,皇帝的权势已膨胀到了这般地步。
“罢了,不说此事了。”
朱祁钰露出笑容:“方瑛,朕本打算让你入京营,可如今京营出征,营中没有兵丁。”
“但朕打算编练团营,原本是十团营,朕打算再加两个,十二团营。”
“之前于少傅和石亨改革京营时,改革不彻底,等京营回京,朕打算再次打乱重洗,彻底改革。”
说到这里,朱祁钰看向石璞:“老尚书也知道,宣镇初战大败,损失惨重,就算日后大胜,能回京多少人,也说不好了。”
勤政殿中三人唏嘘。
石璞和方瑛刚刚回京,不敢随便置喙,只听皇帝说。
“所以再练两个团营,实额一万五千人,朕把两个团营都交给你!你为总兵官!加盖军机处金印!”
朱祁钰就要大肆收拢兵权,谁也休想阻挡!
“兵丁不从卫所挑选了,一来没工夫,二来等京营回京,还需要从卫所补充兵丁呢。”
“朕打算从京中就地招募。”
朱祁钰又是一缓:“若可以的话,从流民中招募一些,朕可酌情赐些土地给他们。”
这……
方瑛脸色瞬变,这又是个马蜂窝啊!
京畿流民,可是京中豪强的佃户来源啊,也是僧道的杂役来源。
倘若团营再从流民中招募,恐怕会不祥啊!
“怕了?”
朱祁钰哂笑:“朕派太监去招,你练兵便是。”
方瑛被架到火上烤了!
皇帝这是逼他做孤臣啊,由他掌握京畿重兵之权,皇帝不放心,所以才逼他和京中权势人家做割裂。
这手帝王心术玩的高明啊!
“臣不怕,臣愿意去流民中招募!”方瑛咬牙道。
“好,朕赐你天子剑,阻拦者,不问是谁,直接杀!和你争夺兵丁者,杀!”
朱祁钰嘴角翘起:“方瑛,你次子今年十岁了吧?朕没记错吧,朕看你儿子方涵年龄和固安年龄差不多,不如朕与你定下儿女亲家,如何?”
方瑛大吃一惊,儿子尚公主,这是圣眷正浓啊!
石璞也暗惊,皇帝只有二女,幼女有疾,长公主颇得皇帝疼爱,却要嫁给方瑛次子,可见皇帝要无比重用方瑛了,才舍得下这般血本!
就是说,皇帝不止想让方瑛控制两个团营,而是更多……
用他来替换于谦吗?
“陛下,臣之犬子,如何尚得了公主?”方瑛有点怕了。
一旦和皇帝结了儿女亲家,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这和他不结党、明哲保身的守则相悖。
方瑛不怕上战场,但在朝堂上,他容易被人玩死啊。
“这件事就定下了,不必讨论了。”
朱祁钰一锤定音。
他之所以选方瑛,一方面是方瑛打仗有本事,另一方面是方瑛有两个好部下啊,李震和陈友,都是大将之才,他需要倚重。
“臣遵旨!”方瑛叩头领旨。
“朕是极疼爱固安的,方卿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