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漭慢慢说,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景宜,听完陛下的话,心里作何想法?”
彭谊浑身一颤,慢慢垂下头:“老臣愧对陛下天恩,太子殿下,可否让老臣辩解两句?”
“孤来就是来听你辩解的,景宜,念在你我五十年来的情谊上,孤只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
朱见漭完全可以将彭谊当做典型,把屎盆子都扣他头上,拿他开刀,当成第一把火。
可他是太子,是要从全盘考虑的。
未来的皇帝,不可能把身边人都杀光了,那么以后谁会为他卖命呢?
在绝对上位者眼里,贪污、私德有亏什么的都不是大事,他要的是忠诚,忠诚于他比什么都重要。
他是负责切蛋糕的,只需要把切蛋糕的刀子抓在手里,他就已经做的很漂亮了,倘若把辅助他切蛋糕的人都杀了,那蛋糕就没法分了。
所以,对于顶级人臣来说,坐到这个位子上,只要不是站队特别失败的话,他们家族世代都是政治家族。
除非是另一党的死忠,就比如说是朱见淇的死忠,不弄死朱见漭不行的人,他们才会死。
权力游戏就是这么玩的。
所以,朱见漭跟彭谊谈,他不能拿彭谊开刀,除非彭谊站队朱见淇,否则彭谊就没事。
从厂卫拷打官员就知道,拷打的都是芝麻绿豆小官和商人、僧道信徒、打手等等,从他们身上找线索,最后确定证据,才能审大官。
整肃朝堂将近两个月了,就杀了一个尚书,四个布政使,两个巡按使,就没了。
朝廷对大官是很克制的,也是很宽容的。
这也是朱见漭的政治智慧,他若是个愣头青,估计朝堂都被杀空了,他还没有太祖皇帝那样的威慑力,不可能如此动摇朝堂的。
而且,他肃清朝堂,却是征得大部分朝堂官员的同意的,重点是老皇帝在支持他。
对大官还好,对芝麻小官可就很不善良了。
两个月以来,处死近两万名官吏,小到地方科员,大到知县,处死的知县以上的官员有七百多人。
流放、判刑、免职的超过了十七万人了!
判刑的地方科员超过五十万人了,其中包括已经退休的十二万人,有人已经死了,就由他的儿子们来服刑。
大明没有人死案了的先例,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而且,肃清官场,抓大的对民间百姓来说,屁事没有,反而是小鬼难缠,地方上的苍蝇才是百姓最恨的人。
京师建了一万多个赃罚库,现在都堆满了。
朱见漭每日都在往外撒钱,并且提出老旧平房改造政策,对于地方还没住上楼房的百姓,予以政策补助,让百姓都住上楼房。
又提高了养老金、医疗保障的额度,完善社会福利制度,增加惠及民生的多项福利。
对于大中小企业,进行资金帮扶,刺激消费。
经过肃查,确定廉洁的官员,颁发廉洁奖璋,优先提拔。
朝廷割贪官韭菜,又掏出来惠及民生,朱见漭在民间获得一致好评,反贪,成为朱见漭身上的第一个标签。
“唉。”
彭谊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大理省之事,老臣确实不知道。”
“老臣任两年大理总督,确实,这官做得不合格。”
“却从未有一句话欺瞒圣上。”
可惜,这番说辞朱见漭是不会信的。
大理省涉黑极为严重,抓了一个月,抓了三十多万人,还没抓完的,牵扯出来的官员从大理省到西南,甚至到了中枢,都有伞!
这股反黑风暴,还卷到了南诏,乃至整个西南诸省,全在反黑。
彭谊被抓到这里来,说明他和里面的关系很深。
“民间皆说,大理白日是大明在管,晚上是黑势力在管。”
朱见漭道:“而这个黑势力,上面若无伞,孤不信,天下百姓更不信!”
“景宜,孤在给你说话的机会。”
“你一定要珍惜啊。”
彭谊直视他:“太子殿下,您这样想,老臣倍受陛下信任,位极人臣,若想贪污,京师里的国企有多少?老臣随便划拉一点,几个亿有没有?”
“可老臣不好黄白之物!与您相交半生,老臣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清楚吗?”
“行!”
“就算老臣贪污,为什么去搜刮一个穷省啊!大理、南诏两个省,穷成什么样子啊!能搜刮出多少钱啊?”
“还是涉黑、草菅人命的大案子。”
“一旦引火烧身,老臣岂不作茧自缚?这是聪明人所为?”
若从贪钱的角度来看,彭谊确实没这个必要。
可是,这里面的水可深着呢。
“贺治,你的门生,景泰四十一年进士,他是第一任麓川府知府,就是你举荐的。”
“之后这个贺治,一路高升,这里面没你的力量吗?”
朱见漭盯着他,还在给他机会:“孤来找你,是在给你机会呀,景宜,别让孤把话说透,那情分就没了。”
原来是贺治被抓了。
彭谊道:“的确,贺治确实是走了我的门路,但他却是有才华,我举荐他,也是因为他的才华而举荐。”
朱见漭打断他的话:“诚然,麓川府在他的治理下,彻底归顺大明。”
“可是,麓川府却成为了他的涉黑大本营。”
“大理省的百姓都知道,大理皇帝不是陛下,而是贺治!都管他叫九千岁。”
“大理是他的大理,他手下有十几个社团,几十万人在给他卖命。”
“几十万人啊,足够造反了!”
“你猜猜他有没有想过裂土封王啊?”
“朝廷抓他的时候,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这些你都知道吗?”
朱见漭对彭谊很失望:“景宜,你我相交多年,没必要跟我装了,说实话吧。”
“贺治人在哪?”彭谊问。
“诏狱。”
彭谊慢慢闭上眼睛:“玉山,若我说,我只知道却从未参与过,你会信吗?”
“景宜,你第二次骗我了。”
朱见漭道:“你觉得孤会信吗?”
“贺治涉黑之事,老臣确实知道一二,老臣任大理总督那两年,也派人暗查过,可什么都查不到。”
“废话!”
朱见漭打断他的话,十分不满:“坏蛋就在你身边,你能查到个屁啊!倘若你还是孤当年认识的那个彭景宜,就会直接抓住他,拼着性命不要,你也会公之于众的!”
“可你没有,你怀疑贺治涉黑,却没有深查,而是派几个人下去随便调查一下,潦草交代上面而已!”
“景宜,你变了!”
“曾经那个刚正不阿的彭景宜消失了!”
“你变成了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变成了一个泥塑左都御史,你变成了一个不敢说真话的官场油子官场混子!你变成了曾经你最讨厌的人!”
“彭景宜!”
“孤错看你了。”
彭谊目光呆滞不动,慢慢低下头:“老臣确实变了,年纪大了,做事畏首畏尾,所以被他们钻了空子。”
“但是,老臣没变成曾经讨厌的样子。”
“老臣做左都御史,去河南视察,还是将河南的所有情况,都向中枢禀报了,就算是贺治的事,老臣也只是略知,并不知道详情,并且从来没有因为私情而重用他提拔他。”
“就算是提拔,也是因为他的政绩,管京察的考功郎中,他是可以作证的呀。”
“他的政绩优秀,又是老臣的得意门生,会得到一些照拂,但不多的……”
朱见漭打断他:“废话,他是大理土皇帝,什么政绩做不出来?你让他来做顺天府府尹,孤看看他怎么做出政绩来?”
“殿下,做官也要靠天时地利人和,贺治能凭一己之力,在大理闯下一番事业,足见其能力,倘若贺治不涉黑,必然官路坦荡。”
彭谊还在辩解:“殿下,中枢任官,全看政绩,只要政绩考核通过,就能做官,这是吏治啊。”
“老臣纵然有失察之嫌,但从未作恶过。”
“并不曾包庇过贺治……”
见彭谊还在狡辩,避重就轻,不肯认错。
朱见漭语气一寒,也没必要顾及什么情谊了:“好,贺治的事,可以算作你失察。”
“这次呢?孤让你视察河南,你查出什么了?”
“军械走私,金额50亿以上,如此大的案子,你应该继续查呀?为何忽然回京,难道就不怕此案犯罪嫌疑人逃亡吗?”
“景宜,你为什么不查呢?”
朱见漭慢慢站起来:“因为你收到消息了,贺治被抓,所以你慌了,你要回京跟孤解释。”
“景宜,你是都御史啊!”
“执掌都察院啊!”
“你的职责,是巡视地方,将地方的事情禀报上来,遇到大案要案,你要坐镇地方,查明真相的,而不是为一己私利,而擅自回中枢!”
“如果天下官员都像你这样,那还治什么国?大明还能在吗?”
朱见漭冷冷道:“景宜,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作恶,甚至说,你知道但了解不深,这些你自己信吗?嗯?”
“贺治当大理的土皇帝,他为了什么?”
“就为了管几千万百姓,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哼,他控制大理,偷偷种植乌香草,给上面的人提供!他控制大理,控制省内的女人,给这些女人洗脑,用这些女人控制上面的官员!”
“这些你都知道吗?”
“你知不知道,贺治的头上,究竟有多少张大网?这些大网罩着他,保护着他!”
“放纵他胡作非为!放纵他戕害百姓!放纵他毁灭大明!”
“好,孤相信你不知道。”
“但是,放纵作恶的人,要比作恶的更可恨!”
“而你彭谊,就是那个放纵作恶的人!”
“孤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让你说辩解的话,可你却含糊其辞,避重就轻,不问苍生问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