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也轻轻点头,回忆往昔,永乐朝之盛,无法用词语来形容,漠北诸族,未曾听说过有一族,敢与大明强兵对战,都是闻风丧胆,闻之明军而色变。
日日都有外族依附,万国来朝,与有荣焉。
皇帝有此决心是好事。
林聪膝行出班,高呼道:“陛下之志气,令吾等汗颜,吾等必毕其功于一书,并为其孜孜不倦,终练强兵,横扫漠北!”
陈循冷笑,林聪果然变成了皇帝的走狗,没志气!
“王侍郎献策有功,如今左侍郎李贤迁入内阁,左侍郎之位空悬,便由王侍郎升为左侍郎,以表献策之功。”
朱祁钰要调动群臣的积极性,也表明横扫漠北之决心。
王伟出班谢恩。
“陛下!”
陈循缓缓开口:“陛下有此雄心,乃国家之福。但非臣给陛下泼冷水,我军远征漠北,须马、须粮、还须钱,解决不了这三样,任何良策都是水中花镜中月。”
陈循这一番话,直接给奉天殿浇了一盆凉水。
本来热闹的奉天殿,瞬间凉快了。
王伟更尴尬,皇帝说他献策有功,首辅说他献策无用,那他这官升的靠走后门来的?
“陛下,我军此次出征,钱粮都是东拼西凑的,不止把户部的底子花光了,还欠了未来数年的赋税,想恢复元气,需要几年之功。”
“这还只是在宣府打一仗,倘若出征漠北,所耗更是数倍之余,数不胜数。”
“而瓦剌、鞑靼,居无定所,奸猾无比,我军出征,他们便闻风而逃,待我军回师,便追击我军,搞得我军不堪袭扰,战果得不到多少,反倒惹一身搔。”
陈循苦笑。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太宗五征漠北,后面几次都是如此,耗费无数,徒劳无功,还被人笑话。
“首辅此言何意?”朱祁钰寒声问。
“老臣没别的意思,若真两军对垒,我明军也不怕瓦剌人,但他们偏偏喜欢袭扰,喜欢偷袭,老臣也没有办法啊!”
陈循叹了口气道:“老臣以为,打不如和,钱粮耗费无数去攻打漠北,好处什么的都捞不到,耗费无算。不如加大边贸力度,以财货控制漠北。”
“哼!首辅说得好听,所谓边贸,不就是变相的岁币嘛!”朱祁钰冷笑。
边贸,其实就是岁币。
土木堡之战为何爆发,就是大明把岁币变成了薅羊毛,本来大明和漠北开展边贸,是大明用钱粮补贴漠北,维系和平,说白了就是岁币,给人上供。
可真做生意的时候,大明读书人奸猾呀,把贸易变成了经济战,把漠北诸族当成了肥羊,往死里薅羊毛。结果把羊薅急眼了,率兵攻打大明,这才爆发了土木堡之战。
“陛下如此想法过于狭隘,宣德年间,我大明靠边贸盈利亿万,漠北诸族的命脉无不攥在我大明手里,我大明征战皆征召胡人助战,四海之内,无人不服!”
陈循冷笑道:“我大明与其发展军备,不如加大投入边贸,以边贸操控漠北,以胡制胡,方是长治久安之策。”
没错,仁宗、宣宗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支援瓦剌去打鞑靼,在草原上彼此消耗,狗咬狗。
结果呢,瓦剌被养大了养肥了,咬主人来了,土木堡爆发,大明折戟沉沙,彻底凉了。
“首辅才是真狭隘了!”
林聪反驳道:“仁宗、宣宗时期,为何我大明能以胡制胡?根本原因是我大明军备强大,漠北已经被太宗打服了,所以才乖乖当狗,先帝才能以仁德威服大漠,以经济操纵大漠。”
“如今瓦剌最强,鞑靼弱之,漠北诸族再弱,仅五万大军便让我大明举全国之师抗之,敌强我弱,若以边贸控制,恐怕还不够胡人抢的呢?”
“敢问首辅,若瓦剌人抢劫边贸市场,首辅以何办法应对?”
“靠遣使斥责吗?”
林聪忍不住发笑。
笑得陈循老脸漆黑一片,这该死的林聪,居然依仗皇帝来咬本首辅?给你脸了!
“大家和平做生意,瓦剌人凭什么来抢我们?若真抢了,还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陈循冷笑回应。
“哈哈哈!”
龙椅上的朱祁钰忽然长笑出声:“首辅,你这话让朕想笑,朕挨了欺负,非但不能报仇,还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是什么有病的道理?”
“朕想,宋朝皇帝可能也是这般想的,最后苟在南边几尺之地,管理个连狗都不如的小朝廷!苟延残喘!”
“年年岁币,恬不知耻!搜刮民脂民膏,上供给辽、金、蒙古,让胡人做大,最终又灭于胡人之手!何其可耻!”
“朕之煌煌大明,绝非弱宋!”
“没有强大军备,瓦剌人想来就来,想抢就抢,我们是做生意,还是做慈善?更不能壮大漠北诸族!让他们来抢朕的子民!”
“朕看是你就是没骨气!”
“怕瓦剌人怕到了骨子里!”
“你怕,朕不怕!大明不怕!大明亿万子民不怕!”
“土木堡之败,大明丢掉的骨气,朕给找回来!压塌的脊梁,朕给挺起来!”
“朕在,大明纵横漠北的日子,不远矣!”
朱祁钰眸中戾气滋生,想提剑劈之。
胡却看了他一眼,朱祁钰生生把这口气吞回去,话锋一转:“强武强边,朕要做!控制边贸,朕也要做!”
“朕一手刀子,一手甜枣,让漠北诸族乖乖给朕之大明当狗!”
“但在那之前,要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
朱祁钰本想说斩草除根,但想想此时说的都是大话,等有了实力,真上了战场,用刀子说话,才硬气。
看朕把草原筑满京观,漠北诸族又能剩下几个人?
他们往西跑,朕就往西一路筑京观;往北跑,就往北筑;往海里跑,就在大海上筑京观!
朱祁钰憋到爆炸,但胡那一眼,看得他透心凉。
他缓了口气,道:“罢了,今日本就畅所欲言,朕也自然不会追究首辅之言。”
“以后首辅说话,动动脑子便是。”
“诸卿就依朕之意,建言献策,撰写奏章,朕明日要看!”
朱祁钰活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心里憋屈。
陈循倒是老脸红都不红一下,慨然道:“臣听闻,陛下欲改革国子监?”
“没错,国子监监生素质下降,朕欲改革其学业,督促其上进。”朱祁钰面无表情。
“陛下,国子监从太祖时便实行积分晋级制度,从未更改过,而这些年国子监走出多少出类拔萃的良臣贤官,臣以为陛下改革考试此举,是加重监生负担,僵化监生思维,不宜推行。”
朱祁钰皱眉,你他娘的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朕已经原谅你一次了,不要得寸进尺了!
“首辅,朕的旨意已经下达了。”朱祁钰在警告他,到此为止。
“回禀陛下,旨意尚在内阁,还未下达中旨。”
朱祁钰瞳孔一缩,怒气窜出。
你让朕打自己的脸吗?
“祖宗之法,不可轻变,老臣以为,陛下切莫增加监生学业困难。”陈循又逼他一步。
“首辅,景泰元年,国子监改了捐资入监之制,也算改了祖宗之法……”
陈循却打断皇帝的话:“陛下,请陛下废除捐资入监之制!恢复祖宗礼法!”
朱祁钰气得上不来气,若恢复祖宗之法,你最先被剥皮揎草!
当初捐资入监,也是内阁推行的!也是你陈循同意的!
如今反倒变成朕的不是了!
你陈循倒会装好人,锅让朕来背?
“请陛下废除捐资入监之制,复祖宗礼法!”陈循跪下,陈党呼啦一片跟着跪下。
恢复?真恢复了,你们都得死!
朱祁钰要杀人了。
可是,他瞟了眼胡,于谦离京,胡是朝中最大的一座山。
胡闭着眼睛,仿佛快要睡着了。
不对!
陈循肯定和胡达成了某种约定!
所以陈循才在故意激怒朕!
一定是这样的!
“恢复祖宗之法好啊,朕正好想用大诰治国!”
朱祁钰嘴角翘起:“来人,把大诰请上来,即日起锦衣卫开始清查文武百官家当,若比大诰中所记的多一分,就按大诰上的罪来定!”
陈党身体一软,真按大诰来治国,全国百官都够被诛九族了……
那真是天下大乱了。
胡却慢慢睁开眼睛,嗔怒地瞪了眼陈循,朗声道:“陛下息怒,首辅也是担忧国子监啊。”
“如今国子监监生素质急剧下滑,臣去了数次,都难以找出出类拔萃之才了,所以首辅才如此担忧,担忧陛下改革国子监,会让国子监愈发败坏下去。”
胡站出来和稀泥了。
“哦?那太傅是何意呢?”朱祁钰笑眯眯问。
“臣以为可在南京国子监先试行,以半年为期,看一看效果如何。”
胡这招高啊,南京又不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行与不行,还不是陈循说了算嘛?
朕改革个寂寞!
“在京师试行,让陈祭酒推广吧。”朱祁钰懒得废话,直接亮出底牌。
陈循抓住漏洞,想再逼迫皇帝让步。
胡却瞪了他一眼:“臣等遵旨!”
国子监考试改革算定了下来,这回监生肯定没时间跑到西华门胡闹了。
其他的,还得循序渐进,这是林聪的建议。
治大国如烹小鲜,温水煮青蛙,朱祁钰这急脾气有点受不了,真想嚓嚓嚓一顿乱杀,杀个干净算了,但杀完了也治不好国啊,郁闷!
朱祁钰嘴角翘起:“首辅,陈珊怎么还没来宫中伴驾啊?”
“回禀陛下,陈珊病了,待其病去,便入宫伴驾。”陈循回应。
朱祁钰不置可否:“陈英到哪了?”
陈循面皮不自然地抽动一下。
“启禀陛下,陈英已至北直隶,两天内必到京师。”何文渊回禀。
“派骑士去,加快速度,明天朕就要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