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太祖皇帝,才能随意大刀阔斧改革,莫说江南士绅,天下妖魔鬼怪都得低头。
“陛下……”
朱祁钰摆摆手:“你说不支持也可以,就像老太傅,他不支持朕,但朕心里清楚,他是爱朕,所以不支持朕的,朕都懂。”
“陛下,太急了。”于谦很无奈。
“现在,朕一道圣旨,就能强势开海,可最终肥了谁呀?”
朱祁钰问他:“同样的,朕一道圣旨,就能改革盐政,不过人亡政息罢了,糊弄糊弄朕,等朕死了再回到原点。”
“朕都清楚。”
“这些事,不用做的。”
“只要朕愿意相信,天下人制造出来的太平盛世,那么朕就是盛世之君,后代史书上,会歌功颂德朕。”
“但朕不愿意做这样的皇帝!”
“朕不怕失败,朕也不怕骂名,甚至,也不想要那个所谓的好虚名。”
“朕想的,就是让天下变好,即便朕死了,朕的改革,没有人亡政息,能够继续实行下去,改革下去,朕就知足了!”
这番话,让于谦听出了皇帝的恐惧。
皇帝对江南士绅的恐惧。
其实。
朱祁钰说得一点都不夸张。
江南士绅靠着农耕,就已经膨胀成为恐怖的江南财阀。
只要开海,江南财阀会迅速膨胀,从大明财阀,膨胀成为世界财阀,到时候皇帝能管得了?
朱祁钰下旨去抓,人家往国外一跑,等风头过去,他们又回到大明,继续享受政策福利。
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就能扶持起一大批官员,这些官员逐渐占据中枢,为他们发声,最后将皇权,一点点掠夺到财阀手里。
财阀政治就此形成。
这财阀,和世家又有多大区别呢?
老朱家就从皇帝,变成了大明董事长,变成了财阀的代理人。
朱祁钰不允许,江南士绅窃取改革的胜利果实,决不允许!
“朕不做,就没人能做了。”朱祁钰放下筷子,听着火炭燃烧的声音,大殿内落针可闻。
于谦何其英才,自然看透这点事情。
东汉两晋南北朝隋唐的世家,曾经大元的汉世侯,本质就是财阀啊,皇帝是他们挑的,游戏规则是他们定的,王朝兴衰他们说了算的。
世家制,这个被淘汰出历史垃圾堆的东西,改头换面为财阀政治,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
然而,作为既得利益者于谦会怎么选择呢?
“臣愿誓死追随陛下!”于谦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他的确可以选择不支持,那么留守京中就不是他了,必须换一个和皇帝一条心的人,就是范广。
人,都会从自己利益出发。
重回世家制,对他这样的勋爵人家,是没好处的。
爵位是世代传承,与国同休。
而世家,是国可灭家不能亡,这就和勋爵利益冲突了,在勋爵眼中,国在爵位就在,所以国高于家。
还有一点,他家虽是江南人,但并未参与海贸,开海之后,他家不是最大利益集团,当然没办法得到更多的利益。
最重要的一点,他没得选。
他功绩越高,反而越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他要么选择彻底支持皇帝,要么选择换个皇帝。
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的,他的功劳太大了。
“邢国公起来。”
朱祁钰对他的支持很满意:“你不支持朕,朕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臣知道陛下爱臣之心,但只要为大明好的事情,臣愿意赴汤蹈火。”
于谦当然知道,皇帝在这个当口,不会擅杀大臣的。
但是,以皇帝小心眼的个性,此事无论成与败,他都不会得到重用了。
就如袁绍手下谋士田丰一样,早晚没好下场。
“此事若败了,朕会什么下场啊?”朱祁钰莫名其妙说了这么句话。
于谦苦笑:“大不了回京师,过几年再去一次而已。”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那朕就实行最严厉的海禁,把所有沿海百姓迁回内地!并向西开拓,把江南百姓全移去西北!”
于谦忍俊不禁。
但是,若败了,怕是要换个皇帝了。
士绅的反扑是恐怖的。
“陛下,十万大军不够。”于谦既然支持,就要站在皇帝角度考虑问题。
“如何不够?还有任礼、王诚、李震、欧信、杨信、胡等人军队,合计二十多万。”
于谦却摇了摇头:“陛下,驻扎在江南的军队,未必可信。”
果然,于谦和皇帝想一起去了。
江南士绅的渗透能力太强了。
看看南京保卫战,倭寇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攻打南京,各个卫所都被渗透成筛子了。
于谦像是意识到什么:“陛下想调胡军南下?”
孙原贞将一万胡骑,安置在万全都司。
还有安置在宁夏、热河等地的胡人,皆可用。
朱祁钰嘴角翘起:“什么都瞒不住邢国公啊,没错,朕要大用胡骑,随朕南下。”
“陛下,胡骑容易受贿赂,不会忠心用命的。”
于谦分析:“您在江南时间越长,胡骑被渗透得就越快,臣以为,当不停调换戍卫,使用轮值制。”
还得看专业人士。
朱祁钰眼睛一亮,大明兵卒二百万,南京驻扎的军队高达二十万到二十五万之间。
而皇帝带去十万人,共三十五万大军拱卫皇帝。
如果使用轮值制。
三个月一轮,从各地盲调。
江南士绅能力再大,也不可能将天下兵卒都渗透了吧?
而且,还有朝鲜、哈密、安南兵可用。
“这个办法好。”
还可借机,拿回云南黔国公手中的兵权。
魏国公和定国公被削爵,黔国公上了请罪书,虽早在预料之中,却让皇帝不爽。
黔国公府虽忠心,那是因为皇帝没动云南这块蛋糕。
如果皇帝要纳入中枢呢?
黔国公还会忠心吗?
此事,还需试探。
“陛下,臣以为可多用安南、朝鲜、哈密兵,以及胡骑……”于谦笑而不语。
让他们去和士绅火并,趁机消耗掉。
朱祁钰颔首:“邢国公支持朕,让朕增添了几分胜算啊。”
“若败了,朕如丧家之犬一般,回到北京,邢国公切莫笑话朕啊。”
这句话的深意是,皇帝若败,你于谦得让朕安然回京。
于谦心头一跳:“臣必亲率大军,去接陛下回銮!”
“有邢国公这句话,朕心中有数了。”
朱祁钰微微点头:“朕敬你一杯。”
这顿饭吃得于谦心惊肉跳,结局还是完美的。
安了于谦的心,也说服得到于谦的支持。
虽然没明说,于谦一定知道,朱祁镇登基,他是什么下场,所以他会看死朱祁镇的。
九月初二下午。
李瑾、毛胜、郭登等人抵达京师,皇帝又诏见嘱咐一番,让他们全军休整一日,明日启程。
倒是舒良,抱着朱祁钰的腿哭了半天。
“皇爷,奴婢操练了3732个兵卒,个个都是精锐,个个都能皇爷靖忠!”
朱祁钰十分满意:“你单独编成一营,隶属于御马监,做朕的亲军。”
禁军二十六卫是不动的。
他们继续负责戍守中枢、皇城、以及北京城外的重要城池。
“奴婢遵旨!”
冯孝、舒良随侍。
又从谈允贤宫中的女医官里,调了五十人随侍,还有朝阳学社里的学生,全部随侍。
宫中的侍卫,调了大半随侍,都是青年才俊,皇帝也是历练他们,也是把他们外放出去,代替皇帝,看一看地方情况,然后禀报给皇帝。
九月初三,九点钟。
皇帝的銮驾从紫禁城出发,在新修的通惠河港口登船,并不走运河,而是走山东、河南、中都、江苏,抵达南京。
御驾船队有三千艘船支,两千艘战船,合计五千艘。
船速行驶速度偏慢,骑兵则在沿岸奔驰,拱卫龙船。
而且,龙船有三十三艘,外军并不知道皇帝会住在哪一艘上,皇帝会随机住一艘。
范广执掌全军,郭登担任副手。
李瑾和毛胜,率领两岸骑兵。
后宫之中,谈妃和胡妃,以及陈献章的女儿,宋淑清四人随侍,因为其他嫔妃都有身孕,无法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