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凤阳修建了一座规模宏伟的中都,耗时十几年,最终修成了什么样子,你又为这些中都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
“你把你的诸子分封到天下,每个被分封的皇子,哪一个没有大兴土木,哪一个没有在地方欺压百姓。”
“各地王府的奢靡程度,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这些儿子在地方上犯的暴行恶行,你知道的比谁都多。”
“还有应天府正在修建的十座王府,哪个规模不是空前,哪个不要征发无数百姓?”
“过去的帝王,再怎么大兴土木,也仅仅是为皇帝一人,也就少数几地开工,而大明呢?”
“是整个朱家!”
“周而复始,没有穷尽。”
“你说着为民减负,的确是降低了田租,但百姓上交的钱少了吗?”
“你为你的儿子在天下修建王府,在各地大兴土木,这些钱都是来自哪里,凭空变出来的?”
“都是来自民脂民膏。”
“大明现在一年国税也就两三千多万,除开官府开支,供养王府,哪里还有剩的,最终朝廷没钱了,你还能怎么来钱?”
“最终还不是如你最憎恨的贪官污吏一样,对民收钱,各种苛捐杂税,大明什么时候少过?”
“而今大明哪有什么洪武治世,百姓早就被繁重的劳役和沉重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你在天下广布《大诰》,想将你想要的教化渗透到基层,但你真的去到地方,问过地方百姓,他们喜欢你推崇的这一套吗?”
“你只说大明律对贪官污吏惩治极严,但你为何从不提,对百姓也同样严苛?”
“作为一个大一统王朝,追求国富兵强,无可厚非,但你现实是如何做的?”
“国富未曾见到,你定死了明面上能收上来的钱,但地方上一座座王宫,却是越来越富丽堂皇了。”
“所谓兵强,若是大明真有那么强大,上次北伐也不会失利,大明各地的卫所也不会有这么多逃兵了。”
“对外征战不休,对内大兴土木这才是洪武皇帝你治下,百姓真实的生活面貌。”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生活在你自己的治下,你能活得下去吗?”
“三天两头强制征兵征劳,服役则九死一生。税率比前朝加倍,税目叠床架屋,征管的官员为了完成朝廷的政令,如狼似虎的搜刮着百姓,丰年把百姓家中存粮搜刮一空,灾年则要他们去卖儿鬻女。”
“你真以为我在试卷上写的那首民谣是假的吗?”
“凤阳贫瘠不假。”
“但当真穷瘠到这种地步?”
“其中原因你很早就知道了,因为你好大喜功,执意要在凤阳修建中都,征发了凤阳府附近太多百姓了,导致当地年年抛荒。”
“甚至当地开始以‘厌镇’之法诅咒你的帝国赶紧毁掉,而你又是如何做的?”
“将尽杀之!”
“最终惹得地方民怨沸腾,直接闹出了民变,凤阳在你眼中是龙兴之地,你担心会动摇你的统治,这才不得不将这座中都烂尾。”
“并再减地方田赋,以平息当地的民愤民怨。”
“我看过你颁布的《大诰》,你在书中时时以百姓的再生父母自居,处处宣扬你要的‘大孝’。”
“而你所谓的‘孝’,便是百姓就应当无怨无悔的对你俯首帖耳,奉献出自身全部膏血,用来建设你想建成的不变的千古之国。”
“只是你这种对百姓的‘好’,百姓真的无福消受,也真的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你一直引以为傲的爱民亲民,本质上就是一名农民气质的帝王,对自己的工具和耕牛细心呵护而已。”
“但该抽的鞭子,该耕的地,一寸一分都不会少。”
“贪天之功,以为己力。”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而你这位圣人,便是以百姓为刍狗的圣人!只是这样的圣人,还能被世人尊称为圣人吗?”
(本章完)
第22章 你漏算了你会死!
“圣人?”朱元璋嗤笑一声,从殿陛之上,一步步走了下来。
他的背脊已有些佝偻了,龙行虎步之间,他整个人的气势,也彻底彰显出来,而且还越来越盛,如烈日朝阳,让人不敢直视。
“咱从不认为自己是圣人,咱也没想过当什么圣人。”
“咱也看不起所谓的圣人。”
“咱爹娘饿死的时候,那些圣人在哪里?”
“咱那些兄弟姊妹饿死的时候,那些圣人在哪?咱被饿的啃树叶、吃土,当和尚、当乞丐的时候,那些圣人又在哪?”
“圣人?”
“咱这一路走来,从不信这些。”
“咱只信手中的刀。”
“你说的这些东西,的确让咱有些心慌,也的确说到咱心里去了,让咱有种全身上下被看穿的狼狈,咱听到你的有些话,真恨不得一刀将你砍死。”
“让咱很难堪。”
“而你说的这些,咱比你知道的多。”
“咱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在洪武三年,泉州发生了民变,在洪武四年,阳山发生了民变,五年是潮州,六年是罗田,七年是儋州,八年.”
“咱大明立国以来,地方造反就没少过。”
“只是近两年,地方造反的人,越来越少,规模也越来越小。”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你嗤之以鼻的‘知丁路引’,咱的确是靠这个,牺牲了天下的流动跟活力,但咱换来的却是大明的长足稳定。”
“咱从来就没有遮遮掩掩过。”
“咱在《大诰》上,早就写明了,呜呼民有厌居太平好乱者,考之于汉隋唐宋,此等愚民,累代有之,呜呼惜我此等愚民累为造祸之源,一一身死,姓氏俱灭者多矣。”
“这天下唯恐不乱的愚民,一直都有,也绝禁不了。”
“不过天下真正敢出头造反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他大多是蠢人,看到别人造反,也跟着一起作乱,不过这些人大批成不了气候,世上之所以能成气候,很多都在于这些流民,人突然多了起来,人一多,便容易生事,事一起,就容易煽动更多蠢人,最终酿成祸端。”
“咱就不让他们动。”
“咱就将他们世代定死在地里。”
“咱没你说那么大志向,在咱眼里,只要一户人家,手里有田地、屋舍、农作物、家畜等全都具备,平时衣食无忧,有孝顺的儿孙在堂前尊奉长辈,壮年人继承父业,然后一直这么平稳的交接下去,天下就足够了。”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
“穷人未尝就没有穷人的快乐法。”
“即便吃不饱穿不暖、遇上旱灾水涝或蝗灾而歉收,过度饥饿而死,但这终究不是比死于战乱好得多吗?”
“咱经历过天下大乱,见过太多因为乱事,仓皇逃难,别无选择而死的人了,比较起来,让他们待在地方饿死,远比让他们仓皇逃难而死,好得多。”
“至少有人给他们收尸。”
“不是吗?”
朱元璋背着走,走到了夏之白身边,眼中满是嘲弄跟冷漠,是他终结了这个乱世,终结了这数十年的战乱,还给百姓分了田,让百姓能吃上饭。
这就是最大的爱民。
夏之白在心中叹息一声。
他已经明白了。
并非朱元璋不知道天下的实际情况,而是根本不在乎,在没有取得天下之前,他的确位于百姓行列,但在取得江山之后,他已变成了封建皇帝。
他这皇帝比历史上其他皇帝更残酷无情。
他是一个穷苦出身,的确不太明白官员想要什么,但他却深刻的知晓,百姓想要什么,以他过去的贫民认知,能有一口饭吃,便是天大的恩赐。
而他。
就给了百姓这口饭。
至于向百姓索取,那是该收的。
因为百姓是靠他给的这口饭才能活命。
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这也是他从小耳濡目染,接受并掌握的社会法则。
他为此深以为然。
朱元璋是用自己的三观,来搭建他创建的帝国,从一个贫民的视角,他认为‘幸福’就是吃饱穿暖,再进一步,就是有个好房子,更进一步,就是吃国粮,不用干活,而这就是天下最大的幸福。
甚至在朱元璋自己心中,他是一个十分仁慈的帝王。
因为历史上,有几个皇帝会像他这样,关心治下百姓的穿衣吃饭问题?有几个皇帝会像他这样,为了抓社会治安殚精竭虑?
只是他疏忽了。
人的幸福,从不是只有吃饱穿暖,还有别的需求。
而他根本没考虑,也不会去考虑。
他要的是朱家世代荣华。
只是夏之白很困惑,为什么朱元璋变化会这么大。
在未曾坐稳天下时,因地方百姓帮助过北伐,他曾多次给地方百姓减税,在李文忠手底下士兵劫掠老百姓时,更是直接愤怒杀了,严格军纪,对于官员欺压百姓,更是怒不可遏,并一直严格要求士卒对百姓秋毫不犯。
这一个史书上难得记录让‘民大喜’、‘民大悦’的帝王,为何登上帝位不过十几载,就变得面目全非,也让人完全不敢置信了。
朱元璋负手而立,背对着夏之白。
“你是咱见过最有骨气,最有血性,也让咱最厌恶的书生,不过书生又哪懂得治国,又哪里知道坐稳天下是多么不容易。”
“但咱一个贫农,不仅坐稳了天下。”
“还能让大明千秋万代。”
“万世永昌。”
“咱知道咱创建的大明有很多问题,但只要后世子孙始终按照咱编纂的《大诰》来做,咱朱家的江山就能代代流传,咱不需要子孙做太多事,也不求什么变化,那些都是动乱的根源,咱就是要彻底绝禁。”
“让百姓老老实实的待在地里,老老实实做自己本分的事。”
“咱朱家的天下就能一直传承下去。”
“万世永昌。”
朱元璋双手张开,眼中充满了激动跟兴奋,仿佛已经看见,他所创建的大明帝国,将世代传承下去,经久不衰,而他朱家子孙更是能世代享受他留下的余泽。
夏之白转过身,望着满是自得自傲的朱元璋,冷冷的摇头:“你的想法很好,可惜你算漏了一件事。”
朱元璋笑容戛然而止,猛地看向夏之白:“什么事?”
“你会死!!!”
补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