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马文骅脸色一僵。
他微眯着眼,脸上又再度浮现出笑意,轻声道:“大人,你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北方很大。”
“不一定要急于北平一地。”
“而且应天府是应天府,北平是北平,两者是不一样的。”
夏之白似笑非笑道:“哦,是吗?那敢问,应天府和北平,哪儿不一样?”
马文骅目光一沉,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这时。
彭加声道:“大人,北平跟应天府的确有不同,我们是盐商不假,但我们同样担负着其他卫所的粮食供应,而且非是我们一定要贩盐,而是朝廷需要我们运粮,这才特意做了一次中转,让我们获得一定的盐引。”
“这是朝廷需要用到我们。”
“方才大人也说了,大人算半个商人。”
“那大人理应清楚,商人是无利不起早的,没有盐引,光运送粮食,那就是笔赔钱的买卖,光是长途的运输费用损耗,都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北地缺粮,很多时候还要从南方运粮过来,这路上的花销更是惊人。”
“我们是商人,总不能一直做亏本的买卖吧?”
杨文松也跟着道:“大人的心思,我相信是好的,但北方情况跟南方,跟京都就是不一样。”
“朝廷同样是清楚这一点的。”
“不然过去为什么朝廷会推行‘开中法’?”
“不就是清楚,若是光运送粮食,我们商贾是入不敷出,根本不敢去运送。”
“开中法是朝廷给我们的找补。”
“大人想收回可以,毕竟大人的官,我们就身份低微的商人,商人又岂敢跟官员作对?不过大人收回盐引这些,那日后北方各地卫所的粮食,也就要大人你自己亲自去运了。”
“我们可没那么多家底去倒贴。”
杨文松嘴上显得很恭敬,但眼中满是嘲弄跟讥讽。
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
其他盐商的目光同样冷了下来。
夏之白都想拿走北平的盐市,断他们的一大笔收益,他们自不会再给好脸色。
而且他们也耍了个小聪明。
根本不争论盐市。
因为争论起来,他们争不过。
夏之白已得到朝廷的允许,也拥有夺取各地盐市的资格,死咬着盐市,他们根本就不占理,而且官府也不会给他们讲理,因而他们选择的是另辟蹊径,既然盐市争不得,那就把运送粮食,还有开中法一并拉下水。
盐市,夏之白能说了算。
但其他的,夏之白可就说了不算了。
他们在有意就轻避重,同样是在给夏之白陈述一个事实。
夏之白也清楚。
他同样没想在这些上争论,也不想去接这些话茬,淡淡道:“诸位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不过我来北平的时日尚短,却也听说了一些消息,便是燕王最近在查军中的腐败。”
闻言。
原本镇定自若的马文骅眼皮陡然一跳。
不少盐商脸色都变了。
不过他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脸上的神色变化一闪而逝,很快就平静下来,马文骅主动接过话,一脸茫然的道:“大人,你提及这些干嘛?这是王爷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夏之白笑了笑,笑容有些冷。
他平静道:“有。”
“因为你们运的粮不干净!”
“而且你们中不少人都参与过行贿。”
一语落下。
原本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盐商,脸色彻底变了,一脸惊恐的看向夏之白,不安道:“夏大人,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燕王负责的是北平的军事,我们就一介商人,怎么可能参与行贿?大人莫要听信一些谣言。”
“引起一些不好的事就不妙了。”
夏之白端起茶碗,用力的嗅了嗅,的确喷香扑鼻。
他淡淡道:“真与假,诸位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你们前面也说了,你们是给卫所运粮,以换取盐引,按照正常情况,你们的粮食,要么是自己雇人生产,开垦土地,要么就只能从南方运。”
“只是这些年,你们运到给大卫所的粮食是越来越多,而你们手中的田地却并不见多,那便只能是从南方运过来。”
“但”
“真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吗?”
“不是霸占的一些军户的田地?抢夺了这些军户的粮食?”
“若是如此,运粮的费用,高在了哪里?”
“就是从北平运到东胜卫?还是从北平运到大宁卫,区区百里路?就是你们口中的从南运到北?既走水路,还要走陆路,还要途中各种打点损耗、人力等等?”
“还有。”
“诸位有时也太不小心了。”
“明知道燕王在查军中贪腐情况,却还一而再的去联系一些武官,当真不怕引起其他人注意?”
“最终引火烧身?”
夏之白从袖间掏出一份册子,随手的扔到了桌子上。
马文骅已彻底坐不住了。
他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望着前面的小册子,眼中又急切又不安,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伸手,拿了起来,当看到上面记录的一些信息时,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身形更是不稳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有些慌了。
连忙起身,搀扶了一下马文骅,同时看起了这份册子。
看完。
脸色同样大变。
册子上面的内容并不多。
甚至不全。
只记录了他们这几日的出门情况,有去拜访军中武官的,还有去城外军户家的,至于去这些地方干了什么,上面没有写,但已经不重要了。
这些东西已足够要他们的命了。
甚至
还能要了那些武官的命。
马文骅颤抖着身子,一脸惊恐的望着夏之白,颤巍道:“你是怎么查到这些信息的?你不是就带了一个人来吗?为什么能把我们的踪迹查的这么清楚,你究竟想干什么?!”
马文骅已有些怕了。
他完全看不透夏之白想干什么。
夏之白缓缓站起身,平静道:“商人逐利,可以求富,但不能为富不仁,大明的官员可以当权,但不能以权谋私,更不能以势欺人,强取豪夺,鱼肉百姓。”
“有的事过了。”
“你们为了能稳定获得盐引,跟北平的文官武官勾结,这我其实可以理解,但你们已能从中获取利润了,就不该把主意打到那些普通军户,普通百姓身上。”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欺压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军户,远比你们自己开垦土地来的收益高。”
“不过我这次的目的,只是收回北平的盐市。”
“其他的并不想多过问。”
“我建议你们跟那些武官商议一下,把那些侵占的田地还回去,这也算是我给你们的忠告,有的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但上了秤,一千斤也未必打不住。”
“他们的确是燕王的爱将。”
“但燕王头上还有一片云,这片云笼罩着整个大明。”
夏之白伸手,从杨文松拿回了册子。
随后重新坐了回去。
(本章完)
157.第157章 这不是商量, 是通知!(第一更)
157.
全场死寂。
马文骅等盐商面如死灰。
望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他们本以为夏之白就是来吓唬他们的,结果夏之白根本就不弄那一套,上来就直接要‘索命’,而且索的不仅是他们的命,还牵涉到了燕王府的武官。
这是他们有资格去挣扎的?
夏之白面色淡然,饶有兴致的尝起了茶水。
唇齿留香,回甘生津,余味悠长。
的确是好茶。
对天下很多人而言,县官不是现管,很多人对于朝廷来的人,并不怎么放在眼里,这种情况由来已久,只是很多人忽略了,县官有时的确不如现管,但县官却能要现管官吏的命。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现管的人换了,依仗现管的商人,又岂能落得了好?
只是过去的‘士’身份地位太高了,就算是出了点状况,基本都不会赶尽杀绝,也都是适可而止,这也造成地方官吏跟商贾沆瀣一气,就算出事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影响,顶多是吐出一些利润保身。
但这种局面,随着朱元璋上位,已经发生变化了。
在朱元璋眼中,士大夫虎牙不重要。
士大夫都不重要了。
何况士大夫羽翼下的商人?地主?
他们就更不重要了,随时都能换,也随时都能找到补充。
只是这种割裂似的改变,天下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也依旧还循着老样子,只是现在夏之白拆穿了。
秦制下的一切,首先得讲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