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胡人终日与畜生为伍,臭味相投,不觉难闻,反觉得亲切舒爽宛若仙气。
时间已经来到了七月上旬。
盛夏时节,气温越加炎热,让许多鲜卑人开始难以适应。
不同于去岁年末的势如破竹,鲜卑人近来的战况越发焦灼难捱。
不仅许多到手的地盘都被卢植、朱、皇甫嵩三人率军收服。
诸如吕衣这样自发保卫家乡乡亲的反抗者也接连不断地涌现,许多防守力量并不充裕的县城也被当地军民接连光复。
在民族大义、国仇家恨之下。
汉人万众一心。
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乡野黎庶都纷纷拿起武器,英勇而无畏的反抗起侵略者的暴行。
乡野黎庶落入鲜卑人手中,不愿屈服甘为奴隶的男子会被当众处死,女子会成为鲜卑人的玩物受尽凌辱,而空耗粮食的老弱会被残忍的杀害。
而檀石槐因为想要统治河北之地,一直对占领地内的世家大族多有拉拢,不仅鲜少派人攻打,城防坚固、粮食储备充足难以攻克的大族坞堡,还时常派人向其人宣扬鲜和许诺种种鲜卑人彻底控制汉地之后会对他们施行的特权和好处。
但是天然的汉民族优越感,使得除了极少数数祖忘典且有眼无珠错估形势之徒外,绝大多数汉人都是敌视鲜卑人,拒绝接受檀石槐的任命和封赏。
哪怕檀石槐大方许诺侯爵、王爵之位,也无人愿意接受。
而且,社会阶级越高的汉人往往越是鄙夷鲜卑,这让自觉者充满诚意的檀石槐备受打击。
此刻有些慵懒的斜靠在鲜卑单于大帐之内的檀石槐有些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大方,设立这样多的特权和好处,都换不来占领区内世家大族们的效忠?
“唉……”
他无声的低叹一声,忽然抬起自己的双手,将掌心朝向自己。
这双跟随了自己近五十载的双手虽然满是老茧和伤痕,但是却仍旧强健如初。
当初他就是靠着这双手征服了自己的部族,被部族拥立为族长。
而后,他又靠着这双手征服了全部的鲜卑人部族,成了鲜卑之主。
后来,他又是靠着这双手,在汉人的帮助下击败了匈奴,接连占据了漠北以及漠南之地,幅员辽阔之际!
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
至此。
他的军队在草原无往不利。
他的命令在草原雷厉风行。
他的声名更是在草原响彻天地,被草原百族共同尊奉为大单于,成为了整个草原的共主!
就连面对胡人战无不胜,被称之为以一当五胡的汉人的皇帝派往塞北远征的大军也是败于这双手上。
汉人的统帅被他所杀,汉人的士卒被他所灭,最后得以生还汉地者十不存一。
过去,他一直无条件的信任着这双老伙计。
它给他来过力量,带来过强大,带来过荣誉和胜利!
现在自从他去岁率领鲜卑大军攻入汉地之后,老伙计的魔力似乎消失了……?
短暂的胜利之后,檀石槐就感觉自己陷入了汉人构成的泥沼之中。
过去在草原之上无往不利的蛮勇忽然没有了用武之地。
往往一往无前的全力一击感觉却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之上。
胡人对汉人从来未曾出现过的大胜,一场接着一场。
一开始,一大片的领土,一大片的城池被突然出现的自己攻陷。
势如破竹的攻击下,他的军队居然饮马黄河,整个河北都差一点被他完全吞并。
这是连草原故主匈奴人数百年都没有能做到过的事情。
整个鲜卑全体都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狂热之中。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汉国衰弱的迹象,也是他们即将开创鲜卑人前所未有的盛世的象征。
吞并河北,乃至挥鞭中原迅速取代了大部分鲜卑人特别是高层的鲜卑贵族心中,原本的狠狠抢一票就撤回塞外安然度过冬天的想法。
在这样的狂热的群体性思想之下,包括鲜卑人大单于檀石槐本人在内的任何人只要妄图说出诸如撤退、北返之类的字眼,就会被中原的花花世界迷花了眼的鲜卑人群起而攻,会被割掉鼻子和双耳绑在马尾拖拽游街。
因为这样的人是鲜卑的罪人,更是阻碍他们占据汉人大好河山的仇敌!
断然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对鲜卑人断其财路比杀他们的父母更加严重。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子女会嫌弃父母老朽,从而亲手主动杀掉自己父母让部族得以存续的人……,不,这样的东西根本称不上是人,最多只能算是动物。
因此,即便看到汉人反应了过来,派遣了三路大军直冲河北而来。
鲜卑人们也毫无惧色,反而期待着和前年一样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股仓促征调起来的汉兵,像之前征服匈奴人一样,彻底的征服汉人。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渐渐偏离了鲜卑人狂热的规划。
从一开始的如入无人之境,随着他们的越发残暴的暴行逐渐累积。
鲜卑人开始发现,汉人越发难以制服。
刚开始一个只要派遣十余个游骑就能轻易的攻下一个汉人村落,并且将其中的男女老少全部控制着带回来。
而到了后来,当汉人发现他们的暴行之后,反抗的烈度开始强烈加剧。
刚开始还只是大一点的坞堡会主动攻击鲜卑人游骑。
到了后来,甚至连普通的乡民都会拿起铁叉镰刀之类的刀具开始偷袭落单的鲜卑游骑。
以至于,后来即便是面对一个村庄,鲜卑人也要派遣之前数倍的战士才能艰难征服。
但是征服过后的村庄除了遍地的尸体和被焚烧殆尽的粮食之外,往往一无所获。
而更加坚固,兵员和武器乃至粮食都根本不缺乏,遍布幽州、并州的坞堡无疑更让鲜卑人吃瘪。
即便是出十倍的大兵都极难攻克建立在险峻之处的坞堡要塞,结局大多都是伤亡惨重而收效甚微,亦如吕坞一般。
这些坞堡要么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西汉武帝时期。
要么就是位置刁钻至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让鲜卑人无法表现出自己的人数优势。
因此极难攻克。
没办法,在他们的老大哥匈奴人几百年来前赴后继的劫掠之下,若是防御欠缺的坞堡根本坚持不到他们鲜卑人这次南下劫掠。
这让准备以战养战的鲜卑人饱受煎熬。
不过,狂热的鲜卑人并没有将其归咎于自己的残暴,而是天真的以为只是汉人的军队来了,让这些汉人们心中有了底气和依仗。
因此,绝大多数的鲜卑人都认为,只要能像前年那样再此击败汉军,那么这一切的问题都将会迎刃而解。
而中原就会成为鲜卑人最丰饶的牧场和乐土。
只不过,去岁冬天和今年春天劫掠的粮食越来越少,无法支持鲜卑人再继续长期用兵。
见无法改变鲜卑狂热民意的檀石槐,只能学着汉人的规矩向汉军三名统帅下达了请战书。
卢植、朱、皇甫嵩等人虽然是主场作战,但是十数万大将每日人吃马嚼对朝廷的负担也是极大。
而且,河北乃自家的地盘,若是牵连日久,他们也担心河北半壁江山都会被鲜卑人化为焦土,因此战心也是十分急迫。
而更为关键的是,来自天子的催促和问询越来越频繁,其中的措辞也越发严厉。
三人都明白是不得不决战的时候了。
两军交战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找到对手。
鲜卑人来去无踪,汉军最大的问题不是无法战胜对手,而是无法找到对手,并促使其和自己决战。
现在檀石槐借着前年大胜的余威,居然主动将战争主动权递交给了汉军,因此三人都是求之不得。
因此,很爽快的接受了檀石槐的决战请求,双方约定在并州的雁门郡之内决战。
而决战日期就是本月中旬。
能容纳数十万人决战厮杀的开阔地形并不多见。
平城以南二十里外的平原地区就极为适合,被双方共同认定为决战战场。
因此,被鲜卑大军占据的倒霉平城和其中本就不多的百姓也因此遭了大殃。
“唉……”
鲜卑王帐之内,檀石槐又是轻声一叹。
若檀石槐只是寻常的老朽,一声叹息自然不会引人注意。
但是身为开创历史的鲜卑大单于,那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分外引人注意。
“大汗何故叹息?”紧挨着檀石槐的一直默默留心着他的步度根见状连忙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身体有些不适罢了……”檀石槐摆摆手,状似随意的说道。
大战在即,只要不是鼓励和肯定的意思,其实就可以等同于泄气。
普通小卒子泄气不过自己临阵而亡而已。
而若是被鲜卑人知道他们的大单于心中忧虑,那对战心可是大有影响。
檀石槐戎马一生,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大战在即,大汗还请多保重身体呀!”步度根身为檀石槐的子孙,不仅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精神上更视檀石槐为偶像和神明,因此立即关切道。
“呵呵,孙儿有心了。”檀石槐宠溺的摸了摸步度根的脑袋,老怀欣慰的笑道。
俗话说隔代亲。
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们要求十分严苛,但是却对步度根这个孙子十分宠爱,不然也不会将鲜卑三分之一的西部交给他统帅。
“如今大战在即,王帐之内都是我鲜卑人最骁勇善战的勇士,不知是否有计策献来?”
檀石槐既然收回了心思,便悄悄定下心神,开始为了数日后的大战开始准备。
既然整个鲜卑上下的民意都是和汉军决战,那么作为大鲜卑的开创和缔造者,坐在即将失控的战车上的檀石槐也只能尽自己的最大的努力控制好方向,确保能让战车在散架之前去到最终的目的地。
“大汗声威盖世,而我鲜卑又如日中天,只待决战之日,众儿郎们一鼓作气,便如前年在草原上那般,定能将汉狗打的丢盔弃甲!”
步度根身为檀石槐的孙子,也是未来鲜卑大单于最有利的竞争者之一,自然当仁不让抢先发言,对着檀石槐大肆鼓吹起来,不放过任何在自家爷爷面前表现的机会。
“吾孙言之有理……”檀石槐满面笑容,心中却对步度根有些失望。
要是真这么简单,鲜卑人三十万大军何至于半年多都没未能占据河北,反而损失惨重折损了数万之众。
而众人见状以为檀石槐看好步度根,连忙附和起来。
“此言差矣!”
突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让忙着附和的账内众人都面色尴尬起来。
有人闻言拍案而起想要出声喝骂,但是一看到发言之人便立即惊在了原地,连忙灰溜溜的迅速坐下,屁都不敢放一个。
只是因为说话之人乃是鲜卑右部首领柯比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