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哪里想到,皇帝在这事儿上直接办加急,当日就批了。
事发的原因,韩完全不知道,只能听说张问达要宴请旧友后,才能来探探是啥原因。
方进入后堂,韩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何你突然就会致仕?”
“皇上特意给这东西做了批注,然后给我送来,我敢不致仕吗?”
闻言,张问达面无表情的从袖子中拿出一本书,放在了内堂的桌子上,示意韩看看。
这就是那本皇帝御批过的《宪纲事类》。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对都察院、科道早有不满,因为那些人,我屡次三番被陛下训斥。”
“前些日子发生的西苑前群臣劝谏的事儿,就算有毕自言等人打圆场,但皇上也不可能轻易让那事儿那么过去。”
“我说了多少次了,将下面的人管一管,不然迟早要出事儿。”
闻言,韩气愤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而后一饮而尽,不爽的道。
“怎么样,出事儿了吧。”
“管,怎么管?”
听到韩在这儿放马后炮,张问达颇为气愤。
“那些人一个个尽是愣头青,又不全是我们东林之人,自以为读了些圣贤书,就能为民请命了。”
“每次被皇上训斥,我都会在都察院将那些人召集到一起开会,开会时一个个嘴上答应的痛快。”
“但实质上呢,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根本就不听我的。”
“那你也没必要致仕啊。”
听到张问达的话,周嘉谟恨铁不成钢的道。
“当日你并不在场,皇上就算是要严惩,有我们从旁相劝,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啊。”
“陛下已经对我动杀心了,我现在走,还能保全性命。”
闻言,张问达叹了口气道。
“这东西放在我的桌头上,我若是不走,皇上就真的要将我的脑袋挂在大明门上了。”
“你冲动了。”
听到张问达致仕的理由,韩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些人不听劝告,你上书向陛下言明那些人使坏就是了,何必至此呢?”
“怎么言明?”
“告诉皇上,那些人结党营私意图逼宫吗?”
听到韩的话,张问达更是气愤。
“还是明白的告诉皇帝,我张问达是个废物,管不住手下的官儿吗?”
“不管我上书怎么说,到时候我这张老脸就丢尽了。”
在都察院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上,他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皇帝看他不爽,手下给他整活儿。
直接和皇帝说管不住人,那恐怕就不是致仕,是皇帝下诏罢免了。
和皇帝说这些人结党营私,那就是直接撕破脸皮。
先不说皇帝怎么处理。
就是这些人和其背后的势力,恐怕会不管不顾的送他背中五刀,是自杀了。
结党营私这个性质,只有皇帝能定性。
“我后悔去岁八月,从光庙手中接左都御史这个位置了。”
张问达痛苦的摇了摇头,看向两人道,脸上写满了苦涩。
大明总宪官的位置,什么时候好坐过。
从朱元璋那时候开始,大明换左都御史,频率就高的可怕。
干几个月就下台的叫常见,干满一年的叫罕见,干满两年的叫稀有,干过三年的那都叫传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区啊。”
听着张问达的话,周嘉谟无奈的叹了叹气,翻开了张问达拿出来的书。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君子朋而不党,小人党而不朋,卿真君子也。”
当周嘉谟小声的念出了皇帝最后的批阅,房间内顿时就静了下来。
嘉靖末开始的党争至今,早就是放在了台面上的东西。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党那党,你方唱罢我登台。
这期间,大家都保持着一种默契。
党争可以,但不能明白着放到明面上,特别是不能让皇帝给你定义结党。
一旦皇帝开了口,那就是连根拔的时候。
这么被皇帝拔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嘉靖时的严嵩。
“前番,陛下说,不相信结党营私?”
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韩出声问道。
听到他的话,周嘉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恐怕不是不相信,而是不能相信。”
手指在书上点了点,韩的脸色一阵变化。
“皇上不愿在朝堂上因为结党之事激起动荡。”
“皇上有多么聪慧,你我早就见识了过了。”
听到韩的话,张问达摇着头道。
“现在要面对的问题是,顾叔时(顾宪成)写在东林书院上的对联,是怎么传入陛下耳中的?”
“不知道。”
将书递给张问达,韩缓缓的在椅子上坐下,摇了摇头。
东林多出言官,这幅对联可以说就是他们东林的行动总纲。
通俗的说就是,啥都想管。
但问题是,这对联的意思,和皇帝目前的施政方针确权,背道而驰。
皇帝禁止越权,东林啥都想管。
双方的矛盾,几乎是无可调停。
随着韩坐下,房间内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去信南方,让把这幅对联换了。”
最终,还是东林元老周嘉谟打破了房间的沉默。
“如今这个时候,不能再让皇帝对我们东林有恶感了。”
“若是东林书院没了,那。。。”
打蛇打七寸,皇帝一上来,就抓住了他们最为薄弱的地方东林书院。
东林党之所以能成势,就是因为当年顾宪成重修东林书院,开东林大会,方才聚集起了天下大儒。
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一般,东林党不能失去东林书院。
若是皇帝对东林书院下手,仅是封了东林书院,那么聚集在他们旗下的那些个小官小吏,就会离他们而去,转投别人门下。
到时候,齐楚浙宣昆等等诸党,肯定会落井下石,送他们上路。
那东林党就真的完蛋了。
“我去和叶阁老说,让叶阁老主笔,我署名吧。”
点了点头,韩对周嘉谟道。
“只能如此了。”
随着张问达点头,房间内的三人达成了共识。
而与此同时,外堂。
黄尊素一边喝着酒水,一边翻动着手中的京报心里喃喃道。
“又要杀三个。”
“别看那个了,看这个。”
就在其看的入神之时,突然有人将一份报纸塞到了他的眼前。
“邸报?”
看到报头上的几个字,黄尊素摇了摇头,将那东西推到了一边。
“这东西,我早就读过了。”
摇了摇头,黄尊素将手中的京报告递给对方道。
“这三个人,完了。”
“哼,贪了那么多的银子,屁股都擦不干净,被杀活该。”
闻言,已经喝的有些上头的周顺昌不屑的将报纸丢到一边道。
“说的都是些假大空的话,什么尽诛贪污之贼,有几条能执行的下去。”
看到周顺昌的动作,黄尊素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起。
“我劝你好好的读一读那份京报,上面的东西,很是重要。”
说着,黄尊素就向外面走去。
主人在后堂不出来,这酒宴没继续待着的必要了。
而且,酒后人容易乱言,可能会捅出来个事儿。
他还是早走为妙。
走出房门,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黄尊素无奈的摇了摇头,周顺昌这个蠢货。
皇帝开始抓风力了,这人居然看不出来。
汪文言被抓后,为东林出主意的担子,就都落到了他一个人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