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让人容易烦躁的问题啊……”老人看着对手迎面而来,他叹了口气,随后……
“砰!”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如同一头发疯的蛮牛向前猛冲的洪三,好似突然撞上了一堵钢铁城墙,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
而此时的姜去已经半蹲着身子,左脚向前探出少许,脚背上正是被他瞬间按倒在地的洪三的脑袋,很显然,一招制敌的他哪怕是在最后关头还是给洪三留了些许情面:“勿动,否则死!”
“你大爷的!姜去!”扭头看完两人交锋全部过程的楚王殿下,丝毫没觉得自家的家臣威猛成这样,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他只是觉得以前因为洪三出手而挨得老爹的那些打,真就是白挨!
“常何?书令在此!你敢拦我?!” 回过头来的李宽看着站在宫门口准备阻拦自己的常何,大骂道:“本王可不减速啊,撞死了活该!”
“……”常何深深看了某竖子一眼,最终默默让开了道路。
“哈哈!快哉!”当白马最终驶出玄武门的时候,楚王殿下不禁仰天大笑,他拍了拍挂在马腹处的槊杆,随后两腿轻夹,继续催马疾行。
"驾!!"
皇宫外的朱雀大街之上,一人一马,依旧保持着风驰电掣,而路上的行人们,见到楚王殿下这副架势,也自觉让开道路。
“长安百姓,可待本王自凯旋!”
今日的长安城内,任谁见到这一幕都会微微失神:微风吹拂着他两鬓的长发,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其眉宇之间,尽是神采飞扬!
第166章 河水
“吁~~”身骑白马的楚王殿下,一路疾驰,奔至城外灞桥后,突然勒住了马缰。
“嗯……”李宽望着河边的萧瑟的枯木,自言自语道:“那啥,谁能告诉本王……朔方该怎么走?”
“殿下……”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李宽的耳中,待他循着声音望去,发现说话之人竟是自己的老熟人道门高修袁天罡。
“袁道长?!你怎么在这里?”李宽挠了挠脑袋,难道说这货真有几分道行?提前算准了自己此时会出现在这?
“楚王殿下……”袁天罡看着伸手准备去勾马槊的李宽:“您能不能听贫道把话说完再动手?”
“那你先说,不耽搁。”李宽此时板着一张脸,同时将马槊握在了手中。
“是窦公交代,让在下守在这里……”袁天罡话说一半,看着已经准备策马朝自己冲过来的小王八蛋,当即脸色一阵大变,只见他急忙大喊道:“我已经将发现殿下的消息传递出去,殿下若是不信,稍等片刻,窦公自会赶来!”
“你别诓我!”李宽瞪了袁天罡一眼,决定暂且相信对方。
于是,他暂且收起剑拔弩张的姿态,默默随袁天罡打马到僻静处,开始耐心等待。
而在约莫半柱香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等对方行的进了,李宽才看清:来人正是一身甲胄的窦师纶,而与他并肩策马同行的,便是先前在皇宫替李宽轻松拦下洪三的姜去。
两人身后,是一队骑兵,大概六十来人,皆是一身黑色重甲。
“楚王殿下,老臣来晚了。”窦师纶笑呵呵地跟李宽打起了招呼,而他身边的姜去,则是苦着一张脸,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姜公!”果然,楚蛮王从来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殿下……”姜去就知道,这一幕迟早会到来。
“姜公啊!”待来人策马停驻,李宽已经飞快地跳下马,大步来到姜去面前:“宽飘零半生……可惜未逢……”
“殿下……”姜去看着打算“纳头便拜”的小混蛋,当即吓得一把抓住对方的双臂:“您要点儿脸吧,先前还在问候老夫的大爷,现在您这又是整的哪一出啊?”
"礼贤下士啊!"楚蛮王歪着头诧异地看向姜去:“我说姜去……公!你书读的少,本王不骗你,史书上的明主和良臣都是这样式儿的~~”
“呵……”姜去很想往一旁吐上一口老痰:那是明主姓董啊?还是良臣姓吕啊?
他姜去是书读的少,可又不是脑子不好!
“姜去……”一旁的窦师纶看了姜去一眼,提醒对方待会儿注意说辞。
“好了……殿下,姜去始终都是您的家臣,跑不了的……”姜去有时候也会想,当初自己答应老夫人临终所托时,怎么就光顾着伤心,没去跟老夫人讨要代其执行家法的权利呢?
“哦,跑不掉啊?”李宽闻言顿时就不装了:“那什么……姜去,咱俩换马骑呗,我看着你这匹乌云踏雪毛色甚为漂亮,肯定是宝马!”
“……”姜去闻言征愣好半晌,才无奈解释道:“殿下,老夫这可着着甲呢,我们带来的这些马匹,都按照您先前的安排,装上了马蹄铁,否则这些甲胄,我们还得安排另外的马匹驮着,毕竟这一路北上路途遥远,伤了马蹄,马儿就不适合上战场了。”
“额……”李宽突然想起来,马蹄铁这玩意儿还是自己前段时间临时起意弄出来的,当时自己叫来了窦师纶,让他将马蹄铁拿去用,谁晓得窦叔动作这么快,这就给装备上了。
“殿下,”窦师纶此时已然下马来到李宽身边,他先是朝李宽躬身一礼,也没说话。
只是在他身后的几十位黑甲骑士见状却同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敬行礼:“见过家主!”
“哈?”李宽原本还以为这些人是窦叔的家将呢,搞半天是祖母留给自己的金牌打手哇:“那啥……嗯……诸位爱卿快快起身!”
“殿下!”窦师纶嘴角不禁一阵抽搐,一语双关道:“这个您实在用不着跟陛下学……”
“……”一旁的姜去和袁天罡对视一眼,随后一对难兄难弟又默契的同时将头扭到一边。
没眼看,这竖子真就是没眼看……
“窦叔儿,这些人的名单您都有吧,”李宽忽然望向窦师纶。
“有的,殿下您这是?”窦师纶有些好奇,对方这是打算干什么。
“此去朔方,自是危险重重,我知道诸位受过我祖母的恩情,对我自当会尽心尽力,可我李宽也是讲究人:如果这次有人没能活着回来,你们的家小,本王承诺一定照顾到!”
“……”窦师纶突然觉得这样“思虑周全”的少主多少有点给自己丢人了:“殿下,这些……老夫早就安排好了,您就甭操心了。”
“啊?哦……”楚王殿下闻言压根儿就没觉得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坦然道:“窦叔儿,你是知道我的,我可不愿意亏待自己人。
“嗯……”回话的不是窦师纶,而是当初连翻虞府院墙都能被李宽出卖的姜去。
“你不要插嘴!”李宽板着着脸训斥了一句摇头叹气的姜去,随后继续望向窦师纶:“对了窦叔,”李宽似乎才想起一事,他指着袁天罡对窦师纶道:“这货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殿下,袁道长如今是咱家的家臣。”窦师纶闻言笑眯眯地解释道。
“家臣?”李宽皱起眉头,扭头看向同样神情不自在的袁天罡,语气带着五分狂妄三分嫌弃两分不屑:“就他?”
“……”袁天罡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进宫给蜀王相命?
“袁道长的一位长辈,与老夫人是至交好友,而他之所以成为咱家的家臣,自然也是那位供奉的意思。”
听着窦师纶的叙述,李宽看着朝自己讪笑的袁天罡,突然陷入了沉思。
我的皇祖母唉……李宽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发红。
您当初是多害怕孙儿将来闯了祸,没靠山,以至于事后兜不住,才在生前做了这么多经过深思熟虑的周密安排啊?
您能不能告诉孙儿,孙儿到底还有多少个好家臣?
楚王殿下身后的灞桥下,河水正在静静流淌,此景好似亘古万年,从未改变。
而在这一刻,李宽也真切的感受到,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即便在她故去多年后,却依然在这世间隐秘存在着,正如那源源不绝却又从来不显突兀的灞河之水,一刻也未曾停止或消亡……
第167章 发怒的绵羊
去往朔方的途中,李宽一路游览着沿途的壮丽山河,起初他还觉得分外开心,可在他度过了最初的新鲜感之后,便又开始感到枯燥,但这期间,有一事却让李宽从某种程度上感受到了祖母留给他的那份千年世家的底蕴。
从长安到朔方,接近一个月的路程,每天都会有身着重甲的骑士从某个路口出现,然后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
这些骑士少则三五骑,多则数十骑,坐骑皆是高头骏马,身着黑色重甲。
等李宽即将到达朔方的时候,他的队伍里的骑兵已有近千之众,当然,这支队伍的出现,自然是传入了边关诸位将领的耳中。
而对于这位楚王的存在,李二陛下的八百里加急早就写明了:“这逆子胆敢出关,就给朕把人扣住,先把腿打断,再送回长安!”
当然,没谁真的傻到跑去执行这样的旨意,毕竟大家虽然远在边关,可又不是没收到风声:自打楚王成功“出逃”以后,陛下便宣布罢朝一日,据说那日陛下除了在甘露殿陪皇后之外,剩下的时间里,他去了东宫,望着那座曾经插着自己马槊的假山,久久不语。
任谁也看得出,对于此番打定主意要亲手替自己雪耻的儿子,饶是李二陛下君心似铁,也难免深受触动。
故而一方面李二陛下在边关诸将领这里放了狠话,可,另一方面:沿途的地方官员们,却压根就没收到要阻拦楚王行军的旨意,当然,可能也是鉴于楚“蛮”王“蛮不讲理”的性子几乎天下皆知纵然是李二的旨意,这竖子也不见得会买账。
而我们肯定不会买账的楚蛮王,此时已经走到了西北的一处山坳。
“我说窦叔,我们还有多久才会到朔方啊?”李宽一边和窦师纶说着话,一边拍着座下白马的马脖子,算是爱抚。
“殿下,再有三日,我们就到了。”窦师纶此时神情严肃,因为毕竟眼下边关冲突已起,这里临近边关,早已经是突厥人的活动范围了。
突然,一只信鸽从远方飞来,落在姜去的肩头。
姜去小心地取下信鸽脚环上的信件,扫了一眼,随后对窦师纶道:“窦公,再有一日,阿盛就会率队赶到。”
“阿盛是谁啊?”李宽听着姜去说话时温和的语气,当即便察觉出不对劲。
“姜公的儿子,一身武艺,颇为不俗,同样,他对您也是忠心不二。”窦师纶在听闻此消息后,眉头总算舒展开来,他先是向李宽解释了一番,随后目光眺望远处,最终,他指着几里开外一片地势较高的坡地属下传令道:“今晚我们就在那里安营扎寨,等待姜盛与我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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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在破晓之前,山坳另一边,一座寂静的小村庄内,靠近村口的一户人家,已经有人准备开始忙活一天的生计。
“阿娘,我已经煮好了粥,你一会儿记得起来吃。”少年阿狗穿着一件发黄的羊皮裘,光着两个膀子站在家中唯一不漏风的茅草屋前,叮嘱了母亲一句,随后,他转身来到院中,先是喂了一遍鸡鸭,随后取过石磨上的麻绳,当他准备返身去取挂在自己房中的那把柴刀时,只听吱呀一声响,一位年近五旬的老妇人眯着眼睛摸索着从房间走了出来。
“阿娘!大夫说了您有夜盲症,眼下天还未亮,您什么都看不见,起来作甚?!”少年嘴上埋怨着母亲,脚下却是一刻不停的来到了母亲身边,扶住了对方的手臂,随后,母子二人一同往院中的草棚下行去。
“娘不放心你……”知道儿子心疼自己,这个从出生起到现在,被人从“小花”叫到“花婶儿”,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的老夫人,闻言只是紧张的伸手拍了拍儿子扶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臂:“娘听人说这几日山上有狼……”
“娘,您放心,儿子晓的得,我不会往林子深处去。”阿狗扶着母亲来到草棚下的木桌前坐下,随后他盛了一碗粥,放到母亲手中:“娘,您慢慢喝,我争取早去早回,今日姐姐不是要带着姐夫回门,您啊,就等着看吧,我早算着日子了,估摸着明日去集市上卖了今天砍的两担柴,就能去扯上半匹麻布,给我姐还有即将出生的外甥一人做套衣裳,如此,咱家也算是尽了心意了。”
“狗儿,苦了你……”花婶儿闻言吸了吸鼻子,有些话藏在心里只是她一个难受,说出来便是大家一起难受。
“嗨,这有啥啊?”阿狗听出了母亲话里的愧疚之意,当即笑颜宽慰道:”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小草跟了我,我自不会让她饿着,可她跟了别人,也没什么错处啊?总不能我俩打小一块儿长大,她就非我不嫁吧?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花婶儿每每想到小草的父亲来他们家退亲之时,那市侩的嘴脸,就一阵心中不畅:“你爹在世的时候,没少帮过他们家……”
“那也是过去的事情啦。”阿狗闻言也只是轻轻一叹:“娘,别想了,小草如今也嫁了人,再说这些,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好了,娘,我得出发了,不然晚了的话,天黑之前赶不回来就糟了。”
“那你快去,记得路上小心些。”花婶儿一听儿子说的在理,又赶忙催促道。
“嗯,娘你赶紧喝粥,可别又倒回锅里,您别忘了,上次好好地一锅烩菜,就让您这么一下给毁了。”尽管母亲此时捡不到,但取回柴刀,来到小院门口的阿狗还是狡猾地朝她眨眨眼睛。
“好好好,阿娘喝粥,阿娘喝粥!你记得快去快回!”花婶儿将脸朝着小院门口的方向,朝儿子摆了摆手。
“阿娘,等我回来。”
“唉,阿娘等你……”
进山的路程,阿狗已经走了无数遍,可今日仿佛诸事不顺一般,先是路上跑出来一只黑色的野兔,吓了他一跳,等他捡起石头打算丢过去的时候,对方早已经没了踪影。
随后,当他行至一片浅滩时,又见到了一只死去多时的滩羊。
阿狗看这那森森白骨,心中没来由的一阵不快,随后,他四下打量一番,寻了一处合适的林子,接着拿出柴刀,开始砍柴。
时间悄悄流逝,河水哗哗流向远方,少年的柴刀一刀一刀砍在生活这棵伤痕累累的粗壮大树上,那些散落的枝丫,是他隐忍着眼泪,挥舞着汗水,才换来微薄回报。
等到日头升到头顶的时候,少年已经打好了柴,他小心翼翼地将麻绳铺在地上,将柴火一摞一摞的仔细码好,随后再打包,接着,少年将柴火扶正,然后吃力地蹲下身子,将跟自己体型比起来,如同一座小山包的柴火背在了肩上。
穿着草鞋的少年,就在风景如画的山林之间,如负重的蜗牛,艰难行进。
可……
当阿狗翻过那座熟悉的山头,在夕阳中眺望自己的家的时候,他的脸色突然大变:“阿娘!阿姊!”
不同于以往,此时的小山村,不再是道道炊烟在暮色黄昏中袅袅盘旋的温馨景象,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大股的黑烟好似恶魔一般在张牙舞爪,将少年的脸色照得一片惨白。
几乎想也没想,阿狗丢下辛苦背了一路的柴火,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下山坡,开始向自己的家中跑去。
可是一切,还是晚了。
阿狗在进村时,见到那逃难的乡亲们散落四处的尸体时,他的心情几乎是崩溃的,泪水早就打湿了他那黝黑的脸庞:“娘……”
巨大的悲伤贯穿少年的心底,阿狗此时已经不再具备思考的能力,毕竟眼下,最明智的举措应该是远离此地,可他似乎哪怕身处绝望中,依旧抱有一丝希望。
他希望那个看不起自己的姐夫,千万千万,今日不要带着阿姊回门。
可等他来到熟悉的小院前,看着死前仍旧带着满脸恐惧,扑在院中那台石磨上望向门口的中年汉子,以及倒在院门,衣衫不整却依旧护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几乎死不瞑目的阿姊,以及……死在草棚下,那碗舍不得吃掉白粥就洒在自己面前的花婶儿,阿狗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啊!啊!!!”少年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如同失去所有的困兽,他握紧手中的柴刀,转身朝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