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点上,李宽觉得,太极殿里的那个昏君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第105章 前恭而后倨
甘露殿内,长孙皇后看着鲜少用如此认真的态度和自己说话的儿子,没来由的,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看来长乐和娘亲一样,都有一个好哥哥啊。”长孙皇后微笑着感叹道。
“娘,您这话就说错了。”向来讲求一个“雨露均沾”地楚王殿下当即不满道:“还有大哥和肥雀儿呢,对了,还有小恪,他们三个,将来还得给长乐当靠山呢。您想啊,假如哪天有个不开眼的得罪了长乐,我们假设这个人是……”李宽眼珠转了转,认真道:“长孙表哥吧。”
长孙皇后见儿子又要耍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耐着性子静待下文。
“假设长孙表哥把长乐惹哭了,那么儿子肯定是要找机会套他的麻袋,当然,不会下死手。等儿子东窗事发,被爹丢进了宗正寺,然后又有那不开眼的,比如儿子的好友李怀仁,他也不小心把长乐惹哭了,那么这回就得由小恪出马,等小恪也……”
“停停停……”长孙皇后看着仿佛在讲“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烂俗故事,无限套娃的李宽,她很是无语:“宽儿,娘怎么不知道你妹妹这么容易就被惹哭呢?”
“我就是打个比方。”李宽抿了抿嘴,规规矩矩在娘亲面前站好。
“你就是想套你表哥麻袋!”长孙皇后白了一眼儿子,一下子便戳穿了对方的心思。
“也不常想……”李宽小声的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长孙皇后凤眉一挑,她忽然觉得二郎这回下手还是轻了。
“没没没……”李宽连忙摆手,“娘,这事儿咱不提了成不成?反正我即将有表嫂进门,五姓七望唉,赵郡李氏唉,我估计舅舅的嘴都笑歪了……”
“你少来!”长孙皇后现在总算能理解李二的心情了:再好听的话从这臭小子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行吧,”李宽举手表示投降:“娘,那没什么事我先去沐浴更衣了啊?”毕竟身上有伤不能沾水,所以今晚洗澡就会变得有些麻烦,想到洗完澡还得自己擦药,楚王殿下的心情就更郁闷了。
“宽儿……”论及洞悉世事人心,长孙皇后早已经是个中高手:“你也无须特意宽娘的心,娘这辈子,有你爹,有你们几兄妹陪在娘的身边,其实娘早就别无所求了。先前长乐的婚事,娘之所以犹豫,也只是因为你舅舅一直苦苦相求,宽儿,你能不能答应娘一件事?”
“娘,瞧您说的,您别一件,一百件儿子也答应。”知道长孙皇后已经放下此事,内心有过小小愧疚的李宽很是自觉地跪倒在娘亲身边,把头埋在长孙皇后的大腿上:“其实儿子也很感激舅舅,当初爹不曾与您相逢的时候,他身为兄长,应该也把您照顾的很好吧。”
“是呀……”被儿子一语勾起遥远回忆地长孙皇后,不自觉地用手摩挲着李宽的头顶:“当初娘和你舅舅早早的就被赶出了家门……”
“嗯?!”听闻此言的李宽猛地抬起头:“您和舅舅是被赶出来的?!”
已经准备近来安分守己的楚王殿下,忽然就觉得自己有事做了。
“你不许胡闹!”长孙皇后儿子转瞬之间就炸了毛,不由顿感无奈,她扯了扯李宽的耳朵:“娘只是不小心说错了话而已,应该是早早的就寄人篱下。那时候……你舅舅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周围所有人,即便你舅公对我们兄妹都很好……可是寄人篱下的人,最怕的就是有朝一日被抛弃……”
“娘……”这回李宽是真的难过了,他一把抱住长孙的腰:“您现在不是有我们了么,不开心的过往,就忘了吧,您放心,儿子再在这里给您立个保证:将来不管如何,我都不会亏待舅舅家和舅公家,对了,大哥是太子,要不我把他叫来,给您发个毒誓?比如办不到就把皇位给我啥的?”
“宽儿!”原本神情有些伤感的长孙皇后,先是被感动到不能自已,但随即在李宽发挥了传统搞笑艺能(特注,“艺能”一词,出自《史记龟策列传》:“某伏自惟念,初无艺能,滥尘科目。”释义为技艺与才能。古词今用,非舶来品。)后,笑容在不知不觉间,便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不可胡言!就算你大哥不介意,你父皇也知道你的为人,可这话传出去,你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啊?”李宽挠了挠头:“儿子还有名声这玩意儿啊? ”
这回,长孙皇后是彻底无语了。
好半天,她才强行绷着一张脸,训斥李宽道:“你还知道啊?那往后不该多注意注意?”
“我为啥要注意?”李宽歪着头看向长孙:“娘,我将来是要进武庙的,那玩意儿是靠战功,难道说名声好也能进去呀?”
“你这孩子……”觉得叹气摇头都不合适的长孙皇后,憋了好半天才给出了一个评价:“着实有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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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有志气,而且还很记仇的楚王殿下,在隔天便找到了老宦官姜去:“姜公啊,您能打得过洪三吗?”
“……”姜去看着一上来就放大招的楚王殿下,他在心中犹豫许久,最终昧着良心道:“楚王殿下,老奴打不过。”
“那姜公啊,您知道谁能打得过洪三吗?”对于姜去的回答,依旧不死心的李宽继续展开追问。
“楚王殿下,老奴不知……”姜去实在是服了眼位这位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的大爷。
“什么?”面对这样的答案,前恭而后躬的楚王殿下顿时横眉倒竖,单手叉腰指着姜去道:“没用的东西!朕要你何用!”
“楚王殿下,”姜去也是个有脾气的:“那老奴去跟陛下说?”
至于说什么,殿下您自个儿掂量。
“哈……”眼见搞不好就喜提二次家暴的楚王殿下,顿时收起了先前那副趾高气扬有意作怪的嘴脸,只见他上前双手紧握住姜去的一只手道:“姜公啊,本王刚刚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别当真,别当真……”
“殿下刚才可不是自称‘本王’啊?”姜去板着一张脸,作为家臣,他认为自己有必要规范一下家主那时常容易把自己作死的逆天言行:“老奴看得出方才殿下只是在跟老奴开玩笑,可这话要是落在旁人耳朵里,您觉得,会怎么样呢?”
第106章 既然想念,就该相见。
李宽觉得自己哪怕年纪小,可好歹也是家主,可身为家主,怎么在自己的家臣面前这么没面子呢?
“我说姜去,”生来便有两副面孔的楚王殿下双手环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都说主辱臣死,要是哪天我因为这事儿被我爹削一顿,你不得羞愧欲死啊?”
“呵……”姜去这回是真的被气笑了:“我的楚王殿下,您能不能讲点道理,是,老奴自然是不会跑去告发您的口无遮拦,可将来随着您的年纪渐长,不会再有人把您当孩子看待了,甚至这回,您一下子就得罪了整个关陇集团,虽说陛下肯定会保您,可将来您遇到的麻烦,是注定少不了的。”
“咋的,我们需要怕他们?”自己本身就握有不小底牌的李宽,斜眼看着姜去,等着对方给自己再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姜去此时才发现,自己似乎一不小心就又着了这位爷的道了。
合着您还是想知道老夫人给您留了多少家底是吧?
可就您这种连上赌桌,都得输光一干狐朋狗友的钱袋子才甘心罢手的败家子儿,您让我怎么说?
“殿下啊……”一阵沉默过后,斟酌再三的姜去,缓缓开口道:“有些东西,老奴认为至少也得等您及冠以后才可以接触毕竟您不到相应的年岁,不知轻重,那些东西太早交到您手上,终究是祸非福。而这,就违背老夫人的初衷了。”
“你说的好像我及冠以后就稳重一样。”李宽撇撇嘴,还是不服。
“还是再等等。”姜去忽然笑道:“老夫人曾言,若是殿下您非得早早的就要知晓这些,那么窦公是可以代她行家法的。”
“啥?!祖母她自己都舍不得打我,还让窦叔代行家法?这可能吗?不过话说回来,咱家还有家法吗?我爹的束带?”李宽万万没想到,打小就没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的祖母,竟然会留下这么一道遗诏。
“殿下,老夫人当初可不确定如今的皇帝会是陛下……”面对李宽的一连串问题,看似答非所问的姜去刚说到这,猛地想起太穆皇后的另一道遗诏,神情变得有些唏嘘道:“殿下,无论如何,老奴希望您记住,老夫人为了您,所做出的牺牲是您无法想象的,所以,您无论如何,都要按照她期望的那样,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这是她离世之前唯一的期望,您切不可辜负!”
这回轮到李宽沉默了。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祖母病重前的那段时间,自己几乎一直陪在对方身边,那时候的祖母已经时常陷入昏迷,只是偶尔清醒的时候,便要看见自己才安心。
他更忘不掉,祖母临终前的那一日,对方一直死死抓住自己的手,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充满慈爱和疼惜,或许那时候祖母便就已经预见到,自己来到长安之后的日子,兴许不会太好过。
“再过两个月,就是祖母的忌日,我想……”神情有些感伤的李宽,忽然觉得这话说得哪里有些不对,接着,李宽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啪!”
“管他什么忌日不忌日,我现在就去看祖母!姜去,去备车,我要出宫!”脸上顶着一块巴掌印的李宽说完这些,就转身朝尚食局走去,他要准备一些祖母喜欢的糕点。
哪有尽孝还得挑日子的?既然想念,就该相见。即便阴阳两隔,可去祖母坟前和她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姜去看着风风火火离去的李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之后,便只有欣慰。
即便殿下向来行事不着调,可独独在孝道这件事上,看似玩世不恭的他,实则最上心。
当李宽顶着巴掌印出现在尚食局的时候,吓坏了不少人。
因为宫里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位殿下时常挨陛下的揍,可从来都不会伤在脸上,可这回……
尚食局的所有人,从首席女官尚食到普通女使,几乎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李宽来这里又不是摆谱的。
见没人愿意搭理自己,他也懒得管,自顾自挑了一些水晶龙凤糕和奶酪樱桃,便提着食盒离开了。
随后,姜去将马车赶到御道上,接走了李宽。
而等太极宫中处理政务的李二收到消息,说楚王殿下脸上出现巴掌印的时候,这位向来把揍这个儿子当做养生运动的李二陛下,当即便怒了。
朕都舍不得这么打!
可他思来想去,又想不出谁会这么干。
毕竟能揍这小子的,也就自己和观音婢,再加上太上皇李渊,可他们仨谁也不会这样打那竖子啊。
“陛下……”一旁的大内总管张楠低声道:“会不会是太上皇误以为您要惩治裴相,这才……”
此言宛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竖子真的坐上马车出宫了?”李二忽然皱起了眉头:“他要去干什么?”
“尚食局的女官并不知道殿下要去做什么,只是说他拿走了一些糕点。”张楠如实回道。
“什么糕点?”李二急忙追问道。
“水晶龙凤糕,还有奶酪樱桃。”
“他这是去祭拜母后了啊……”已经猜出李宽目的的李二陛下,闻言有些伤感道。
而张楠,也极有眼力见的垂头不语,表现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半柱香后,弘义宫内,睡眼惺忪地李渊看着板着脸坐在自己面前的儿子,语气颇为不善:“你来干什么?”
“父皇,”李二神色恭敬道:“儿子就是过来看望看望您。”
“呵……”李渊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随即又阴阳怪气道:“皇帝有心了。”
“父皇……”李二看着在自己面前没有丝毫耐性的李渊,忍不住出口问道:“儿子知道您对儿子有气,可您何必将气撒到宽儿身上呢?”
“等等!”李渊忽然打断了李二的话语,神情半是愤怒半是疑惑道:“朕什么时候把气撒到宽儿身上呢?”
“宽儿方才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出宫前往献陵看望母后去了。”李二说完,抿着嘴,看着李渊。
"啪!"
后知后觉的李渊忽然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然后猛地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这竖子!难道你以为是我扇了宽儿一巴掌?!
我图什么?!”
第107章 父与子之间
要是李宽此刻在场,或许他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帮着老爹澄清误会。
毕竟难得见到皇祖父骂李二“竖子”,楚王殿下幸灾乐祸的成分只会更多。
但眼下,李二却依旧觉得太上皇的行为是恼羞成怒。
“父皇,宽儿前些天立了一桩奇功,此次蝗灾,他给朕筹集了整整三百万石粮食!”李二此时并没有往日在李渊面前的恭顺,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悲愤:“不错,儿臣本来是要将裴寂发落的,也是宽儿向儿臣讨要的赏赐,就是赦免裴寂,他不想您失去这位幼时就相交莫逆的好友,父皇……儿臣不明白,您为何要这样对宽儿?”
“你……”李渊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起初惊讶,尔后愤怒,接着转回感动,可感动之余,李渊又难免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这倒霉孩子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干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你等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李渊,此刻已经恢复了上位者的睿智,他死死盯着李二,一字一顿道:“筹粮?这三百万石粮食是哪里筹得?又和裴寂有什么关系?”
“父皇,事情都到这份上了,您还要……”李二刚想说您不必演戏了,可眼见李渊缓缓解下腰间的束带……
这一刻,已经习惯用同样的方式支配儿子的恐惧的李二陛下,忽然觉得那种童年的恐惧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果然,这人呐,最怕往事“回旋镖”。
“父皇,此事您当真不知? ”李二此时都不敢用狐疑的语气。
“你先说是什么事。”李渊板着脸,他停下了解开束带的动作,指了指屏风后面:“你给朕安排的起居舍人还在这呢。”
“颜术,出去。”李二想都没想,直接吩咐道:“接下来朕和太上皇所谈之事,你不必知晓。”
“唯!”颜术或许不懂什么叫知进退,但是他懂楚王。
楚王立功的本事远不如他闯祸的本事,这是宫中所有史官的共同认知。
所以在得知楚王立功这个破天荒的消息后,颜术几乎可以断定:这位大爷立功的手段一定很逆天,逆天到皇帝陛下出于某种原因的考虑,都不敢使其出现在史书上。
而在颜术退下以后,李二斟酌再三,还是将事情的整个前因后果全部叙述了一遍。